到底也没有让大妞来背,丫鬟和仆妇一左一右的搀扶着她下了车,活动活动往里走。
孙夫人说:“坐了大半天车都累了,别凑一块儿吃饭了,没的再换衣裳折腾,把饭送各人屋里就在屋里吃吧。屋子已经打扫过,热水也烧上了,晚上别淘气了都早些睡觉,明儿也不要起的太早了,不是在城里,不讲究那么些个规矩。”
因为都不是外人,孙佩马上嚷着:“我们要睡西院儿,西院儿宽敞。”
就是想出来散心,想让孩子们高兴的,孙夫人也没在这时候端起架子来训孩子,点头说:“随便你们吧,晚上不要淘气啊,想说话后头那么些天够你们说的。”
孙佩怕母亲反悔,马上应了一声:“好。”
等进了西院儿,阿青和大妞才明白为什么孙佩说这儿宽敞。果然宽敞,一间大屋,里面沿墙是一溜大炕,孙佩一手拽着阿青一手拽着大妞:“咱们晚上一屋睡!”
看她兴奋的那个样子,仿佛要做的是世上前无古人的壮举一样。对她来说,这应该是非常新奇的一件事了,可是大妞和阿青是乡下姑娘,原来在七家镇的时候,冬天为了省柴,大妞总是来跟阿青挤的。张伯时常带着儿子进山,吴婶就带着两个姑娘睡,说着话听着外面刮风下雪的动静,睡的可香了。倒是孙佩,从小就娇生惯养的,当然不曾享受过这种一家人挤在大炕上说夜话的感觉。
不过她这么兴致勃勃,阿青当然也不会扫兴,笑着说:“好啊。”
几人先洗脸换衣裳,饭菜已经送来了。她们几个就在一处吃。孙颖挂念孙夫人,怕她坐了一天车身上不舒坦,从孙夫人那儿出来又去了孙哲那儿,瞧见他一个人吃完了饭就又想找纸笔写字,索性把他给叫过来一起说话。
孙哲现在年纪也不算大,还不用避忌什么男女之防。孙佩让人拿出一副升官图来大家玩,正好孙颖和孙哲来了。于是就加进来一起玩。孙哲起先有点拘束。等他掷了个大点子,从从容容“入阁”的时候,终于还是露出了笑容。而大妞手气就不行了。她先是被“诬告”坐了一回牢,又因为“丢印”再被打回十步,大家全在大踏步的迈进,就她一人遥遥在后。她自己倒是不急。一看走瞎了棋,还咯咯直笑。
最后大输家当然是她。孙颖说:“输家得挨罚,笑了半天嘴都干了,去给我们端茶。”
大妞笑呵呵的爬下炕:“我给你们倒滚水喝,把你们嘴都烫严实了。看你们还笑不。”
说是说,当然不能倒滚水来。孙佩端过来茶来先灌了一大口,就数她的话最多。那当然嘴也是最干的一个。
“咦,这是什么茶?”
“就是这庄子上的野茶。”孙颖比她懂:“年前庄子往府里送年货。也有这茶。好象就是庄子后面,长着几株野茶树,庄子上有个新娶来的媳妇会制茶,咱们才能饱口福。”
“喝着还有点甜丝丝的。”
“那是庄子上的水好,城里的水就是不行,喝着总发咸。”一般讲究的人家就会买水喝,那些卖水的,有的是城外运来的水,有的是城里寥寥几口甜水井的水。
喝过节茶又玩了一轮,这回孙哲也比刚才放得开了,掷到好点子了也会笑,遇到险事儿也会皱眉。孙颖意不在玩,就是想让弟弟开心。
和她们一起玩,毕竟还是拘束。可是偏偏吴家的小山不在家里,弟弟和他在一起玩的时候倒是显得很活泼,可惜他这念书一去一两年,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回来。
远水解不了近渴。
时候不早了,玩了两三局,孙哲就得回屋歇息去了,阿青她们也都躺了下来。现在还不到烧炕的时候,可是这种大家头并头睡一起的经历对于孙佩来说实在是太新鲜了,虽然早上起了个大早,白天赶路又折腾一天,她还是没有睡意。一会儿看看左边,是自己姐姐,再看看右边,则是阿青,大妞跟她还隔了个人。
“你就别乱动了。”孙颖轻声说:“你说说你左右都是人,你想打滚的话就自己去炕那头睡。”
“我这不是高兴嘛。”
大妞明白她是兴奋的睡不着:“你这是有福不会享。我们老家,那有钱人家的都各睡各的屋,乡下人家里穷,没有多余的钱烧柴炭,才会全家人都挤一张炕上,要是谁放个屁啊……”
说到放屁她有些心虚,一下子就想起中秋节时候的事儿来了,脸一红,就住嘴不说了。不过她虽然不说,孙佩却能想象得出她要说什么。想一想也是,大家头都睡一处,要是谁真没憋住放了不雅之气,那可不一屋子人都得跟着闻味儿了?
一想到那情形,孙佩既觉得好笑又觉得挺那个的。
她把被子拉高,蒙着头小声偷笑。
“别笑了,快睡吧。”
孙佩哪里睡得着:“姐,我听刘早的媳妇说,庄子上有好些果树,这会儿果子都熟了,明天咱们去摘果子去吧?自己亲手摘多有意思啊。”
“嗯,行。这会儿正是果子成熟的时候,苹果啊,梨啊,枣子啊,不少呢。”孙颖也翻了个身,喜悦这种情绪蔓延的很快,孙佩这么高兴,她们也跟着起了兴致。
“你们没干过才觉得新鲜哪。”大妞可是乡下姑娘出身,春耕种,秋收获,虽然他们家没种几亩地,忙时还会请短工,可是大妞也下过田,累的腰都直不起来的时候也有,干农活儿对她来说可没什么吸引力。进城这么两年,倒是没有再干过田间地里的活儿,想起春天果树开花时候的情形,还有秋天果实累累挂满枝头的景象,也确实觉得挺想念的。
“要是真想去摘果子啊。明天就不能穿的太累赘了,头发也是。”大妞从被子里伸出手来连说带比划:“挽太高是不行的,肯定会被树枝刮到,不够添乱的。辫起来就可以,或者包个布帕。另外袖子不能太大,裙摆也不能这么肥阔。”
“幸好我们有个懂行的,可巧我这回出来带了两身儿方便活动的衣裳。”孙佩打个呵欠:“明天把我弟弟也拉去。他得多晒晒太阳。”
大妞对这一点也是赞同的:“不错。你看看他。比我还白净呢,象个大姑娘似的,一看就是在屋里待的时间太长了。这人跟庄稼其实是一样的。那向阳处的庄稼就是长的壮实,结果也多也甜。那背阴处的庄稼,就算下一样的功夫,也长的稀稀拉拉的。想要好收成可就难了。”
虽然例子是有点粗,但是话粗理不粗。孙颖姐妹都深以为然。
第二天她们醒的倒是挺早的,庄子上养了不少鸡,刚过四更天就有鸡叫了,起先只有一声。后来远远近近的鸡都叫了,这会儿窗上也才刚刚泛白。
庄子上确实很冷,清早尤甚。跟在城里全不一样。这会儿城里早起不过能看见晨露,但是乡下却已经能看见结霜了。檐角、碎瓦、草叶上头,都罩上了一层莹白,呵的气都能看见白雾了。
孙佩头一次领教到这种温差,被冻的搓了两下手又去搓脸,赶紧回屋又把夹衣穿上。
早上一起用的早饭,都是庄子上的新鲜东西,刚从鸡窝里捡出来鸡蛋煎的黄澄澄油汪汪的,脆脆的拌菜心,香喷喷的烙饼,喧腾的包子,甜蜜蜜的炸糖糕,还有熬的稠稠的米粥,这些吃食和城里头比是粗糙了很多,可是却显得特别香,大家胃口也都特别好,孙夫人敏感的发现儿子的胃口也比在家里强了。
人多一起吃饭,本来气氛好就容易多吃一点。如果一起吃东西的人胃口好,那自己也会受感染。孙家平时吃饭都很斯文,饭量也不大。可是阿青的饭量就不错,吃东西也显香。大妞就更不用说了,那真是吃嘛嘛香,身体倍棒,看她吃东西那个样子,连孙夫人自己都比平时吃的多了。
“娘,我们今天想去摘果子。”孙佩趁着饭没吃完就提了要求:“听刘嫂子说庄子上有果树,现在都熟了,我们想亲手去摘。”
“行啊,那你们去吧,不过可要小心,别崴了脚,也别割了手。”
“知道了。”
孙颖也对孙哲说:“你也陪我们一道去吧,去的时候还好说,回来的时候篮子一定很重,你看看我们几个,可都是弱女子啊。”
孙哲梗都没打就应下来了。
就是大妞看看其他人,再看看自己——好吧,孙颖她们是大家小姐,阿青姐看起来也是窈窕纤纤,就自己一个人有点儿出格。虽然说长的不是五大三粗吧,可是弱女子三个字,她觉得自己实在是当不起啊。
不过她们肯定会带着人服侍,回来时就算篮子太沉,也有仆妇和庄子上的人给拎着,就孙哲这个风吹就倒的小模样,能指望他帮着拎东西吗?
八成是想让他多走走路,多晒晒太阳吧。
大妞没白学医,而且还在自家铺子里见过孙哲。她爹说过这孩子是思虑过度,长久下来肾虚脾弱,气结于胸。看孙哲也确实和她爹说的一样,不思饮食,郁郁寡欢,听说晚上也睡不好。人白天吃五谷蔬果,夜间能一枕安眠,这样身体才能康健。孙哲吧,白天不好好吃,晚上不好好睡,还净干读书写字这种费心血的事儿。这样长年累月,就算没伤性命,也必定损了身子的根基。
听说他之前还病过一场了?
张伯说过他这病其实根子不在吃药、进补上头,主要是心病。
象小山似的,天天吃的香,睡的实,一点儿心事没有,身子壮的象牛犊子一样,可不会害这种读书人的弱病。
他们一群平时运动不多的少爷小姐,穿戴好提着篮子就去干农活儿了。大妞当然不在乎,阿青也没觉得累,可是孙家三姐弟才将将走到地方,就都开始气喘了。孙颖额头见汗,孙佩好一些,脸也红了。孙哲看起来最惨,都快上气不接下气了。
孙颖有些担心,怕弟弟身子还弱,病刚好经不起这样劳累。可是想了一想,还是把让他先回去的话给咽回去了。
“我们来比一比吧。”孙颖提议:“看谁摘的苹果又大又红……唔,小弟,你帮我们数着数吧。”
这样一来,可以让孙哲待在原地歇一歇了,又给他找了事做。太阳已经升起来了,待在这儿晒晒太阳,总比窝在屋里好啊。
“行,那我数多少?”
“一炷香功夫就行了,你心里有数就可以。”
大妞嘿嘿笑着:“你们肯定是输家,干活儿你们都不是我对手。我得先想想你们输了,我要罚你们什么。”
她这话不是白说的,孙颖和孙佩可从来没干过这种摘果子的事儿,还以为是很容易的事。可是这摘果子,总得抬手吧?没摘几下,两个人的胳膊都酸了。还得看着脚下,留心别踩着凹坑什么的。更恐怖的是,孙佩发现树上还有虫子。虽然是个别的,但还是把她给吓的不轻。
殊不知,那些跟着伺候的人都比她们更费劲,看她们那个折腾,又怕她们被刮着脸,又怕她们踩滑了,真恨不得亲身上阵替小姐们把活儿干了才好,这样看人干活儿一点都不轻松,比自己干活儿还累哪,更担心的是这些娇贵的少爷小姐们失手伤着他们自个儿了,回头夫人肯定轻饶不了他们。
孙哲也没闲着,一边默默数数,一边打量四周。他没怎么来过乡下,上次来已经是几年前了,也就在庄子前后玩玩,这种场面是从来没经历过。
原来苹果树是这个样子的啊。
苹果当然常见,可是苹果树是头一次见,树上挂着这么多的果实,不亲眼看到,确实想象不到书上所说的丰收是一种什么心情。
农人辛苦一年,为的就是这个时候。春种秋收,这世上的每个人都得靠着土地的产出糊口生存。(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