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要喝茶,公冶峥盯了她一会儿,然后就同意了。
这喝茶比秦栀想的还要大张旗鼓,桌椅一并被从城下搬了上来,还有煮茶的工具。
坐在了椅子上,秦栀看着在旁边煮茶的姑娘,手哆哆嗦嗦的,也不知这是从哪家强行掳来的。
“给我吧,你可以回家了。”拿过竹制的小斗,秦栀几不可微的摇头,缓缓地搅动着茶叶,茶汤已经变了颜色,而且还飘着好闻的香气。
小火慢煮,茶叶的香味儿彻底飘散了出来,这种单纯的香味儿,是秦栀的最爱。她不喜欢往茶汤里面添加任何的东西,会掩盖了茶原本的味道。
“你要添加一些什么?看你好像更喜欢添牛乳。你这么大个人,这是没断奶呀。”站起身,秦栀舀出茶汤,金黄色,煮的正正好好。
旁边放置着数个精致的小碗儿,里面有各种添加茶汤之中的调料,甜的咸的皆具。在这个世界,在茶楼里喝茶,配料都是这些,根据个人的喜好酌量添加。
“你观察的倒是仔细。”公冶峥看着她,他的脸色和眼神也缓和了下来。
秦栀动手,一点一点的往茶水里添加配料,她的手有些不稳,看起来好像是因为没吃早饭饿的。
手腕上,一个银镯子卡在那儿,随着她的动作而轻晃。
添加了牛乳,还有些干果,然后将杯子推到公冶峥面前,“我不喜欢喝这种茶,所以也是第一次做。不知味道如何,你尝尝吧。”话落,她自己舀了些清亮的茶汤放进杯子里,这才是她喜欢喝的。
站在那儿,举着杯子喝茶,秦栀点了点头,“好茶,味道不错。”
一直歪头看着她,公冶峥也没动面前的那杯茶,“你不怕么?”
将略带苦涩滋味的茶咽下去,秦栀低头看向他,一边轻笑,“你是想瞧见我吓得痛哭流涕么?真抱歉,我已经失去这个功能了。其实我倒是想瞧瞧你痛哭流涕是什么样儿,肯定很好看。对了,这几天,那两个看守我的姑娘奇奇怪怪的,好像一直在纠结着什么似得。我就想,她们可能是想杀了我,但是又不敢下手。没你的命令,她们也不敢做这种事,后来我明白了,她们可能是听从了公冶夫人的交代。只不过,她们一直没敢动手。如果那两个姑娘在这几天就动手的话,估计你当下也不用这么纠结了。”
“不必理会她,她这辈子就没做过什么正确的决定。做出的每件事,之后都会后悔。”公冶峥反倒显得几分不屑。
“她这么做也是为了你好,她认为我会影响你的判断,甚至之后做出的决定。亲情我了解,我看过许多,虽然你见过许多丑恶,却不代表美好是不存在的。公冶夫人可能在你眼里很蠢,不过她是关心你的。”喝着茶水,秦栀一边了望着城外远方,千军万马仍旧矗立在那里。他们在等,等她。
“这个时候,你是在劝我与她重归于好么?”公冶峥失笑,那笑起来的样子憨痴无比。
“我这叫老人言,听听总不会吃亏的。”笑看着他,秦栀略显得意。
“你算什么老人?别教训我了,我要怎么做,心里有数。”说着,他抬手拿起了茶杯,有些热,他又吹了吹。
看着他的动作,秦栀无意识的深吸口气,“既然你不想听,那我就不说了。对了,这个时候,有些事情不告诉你,我又觉得兴许会有遗憾。你想听么?”
视线固定在她的脸上,公冶峥微微皱眉,“想说什么?”
放下茶杯,秦栀坐在了椅子上,一手撑着自己的下巴,一边看着他。
“其实我想告诉你,不管我是不是真正的秦栀,其实都无关紧要。即便我真的不是秦栀,对于元极来说都不重要。因为,我是从天外来的,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所以,元极根本不在意我这个身体到底是谁,因为我的灵魂与身体是分开的。这回,你明白他为什么根本不在意这事儿了吧。”轻声的说着,更像是在吹风谈天。
公冶峥以一种‘你当我是傻缺’的眼神儿盯着她,“你的意思是说,你被鬼附体了。”
秦栀哽了哽,这厮就是不如元极会说话,她和他说了这些,他就说她是天外飞仙。这厮嘛,居然说她是鬼附体。当然了,他这个比较正常,毕竟在她的设想当中,但凡人听到了她这番话,都应该当她是鬼附体才对。
“事实如此,你不信就算了。反正,你脑子也不如我好使,想不通这种神奇之事也是正常的,我不会歧视你的。”秦栀扬了扬下颌,笑颜如花。
听她说自己笨,公冶峥不是很乐意,在桌子底下踹了她一脚,“你那就是诡辩,真论过目不忘的本事,你连我一根指头都比不上。”
被踹的小腿生疼,秦栀也瞪眼,“就算是诡辩,你也不如我,早点认清自己比较好。”
“不服咱俩就再比一次?”公冶峥不信这个邪,她就是靠诡辩。
“算了吧,没时间和你比。这兵临城下,你还有心情和我比试呢?时间差不多了,你要做什么就赶紧做吧。”笑看着他,秦栀一边拿起了茶杯。
“你真的不怕么?”看着她笑眯眯的样子,公冶峥莫名的只觉得心好像被堵住了似得,致使他眼眶发酸,她的笑脸儿也几分模糊了。
“怕呀。所以,还希望你能下手快点儿。”举起茶杯,秦栀一边看着他,要和他来一个最后的碰杯。
无声的看着她,公冶峥怎么也没想到,到了这个时候,她居然还是在笑。没有一点惧怕的样子,嘴上说的和实际的表现,根本就是两极。
她似乎一如既往,任何事情都无法打倒她,说是诡计多端,却又诡计多端的动人。
拿起面前的茶杯,这是她配的,看起来不怎么样,味道应该也没有多好。
举起,和她碰了一下,公冶峥收回手,却始终都在看着她。
秦栀低头喝了一口茶,然后长长的深吸口气,转眼看向城墙外的蓝天烈日,如此美好。
但,有些美好注定不会停留太久,可曾经拥有过,就已经无憾了。
缠绕在右手上的透明丝线被公冶峥收了起来,他看着她,蓦地开口,“你走吧。”
闻言,秦栀的眉头就一动,转眼看过来,她微微歪头,“你说什么?”
“你走吧。机会只一次,自己把握住,不会再有第二次。”说完,他垂下眼睛,拿起茶杯,欲喝。
“等一下。”秦栀忽然喝止。
公冶峥抬眼看向她,“你不想走?”
起身,秦栀伸手将他手里的杯子夺了过来,随后洒在了地上。
公冶峥看了看地上的茶水,随即就明白了,“你给我下毒了!”她什么时候下的毒?他怎么没看见,她的手有这么快?
“既然你不想杀我了,我也不想杀你了。你还是活着比较好,最起码,和西棠皇室的其他人相比,你还算出类拔萃的。”笑看着他,秦栀的眼睛好像已经穿透了他的脑子,清楚的知道他现在在想什么。
“这是夸奖么?”站起身,公冶峥盯着她的脸,原来她也不想杀他。
“你就当是夸奖吧。只不过,我还是想知道。你这次放我走,那下次呢?你有没有想好将来该如何?这偌大的西棠已陷入了混乱之中。其实你不妨试试,做个好皇帝,治理一下国家什么的,说不定也会挺有意思的。我呢,就不是个男人,否则的话,也想尝试一番。”看着他,她轻声的说着,几许期待似得。
“治理国家?我没什么兴趣。打仗,也不好玩儿。你若在我眼前不离开的话,兴许就不会无聊了。”抬手,公冶峥抓住了她的手,举起来看了看,他还是不知她什么时候下的毒。
“你不想,不代表大越族人不想。那些人跟着你,就是为了日后能够不再被欺压。他们在你身上寄托了希望,你也做了颠覆西棠神氏政权的举动,那么就应该负责到底才对。眼下,大魏兵临城下,大战即将爆发,接下来会死很多很多人。其实,我对战争没有任何的好感,我不喜欢战争,我更喜欢和平。而你就真的想让跟随你的大越族人都死么?其实,你有另外的选择,你完全可以试试的。”一字一句,她所说就是当下的真实情形。公冶峥的脑回路和别人不同,他对于野心的理解和别人也是不同的。
“你这是在劝我做皇帝?”公冶峥抓紧了她的手,忽然的笑了起来。
“你不想么?”歪头看着他,秦栀真的很想剖开他的脑袋看看。他现在若是想做皇帝那真的是轻而易举,可是他明显就没往那处想。
“没什么意思。”公冶峥摇摇头,不只是没意思,是很没意思。
“我们再做个交易吧。”握紧了他的手,十指紧扣,秦栀一边举起来,倒像是两个人在发誓一样。
看着她的手,公冶峥微微皱眉,“什么交易?”
“和平交易。”她轻声的说着,一边不眨眼的盯着他的脸。
公冶峥微微歪头盯着她,“你要和我谈停战事宜?”
“嗯。你想不想和我谈?只属于咱们俩之间的交易,如同上次的交易一样。上次你和我都严守交易规则,没有任何的失误。这一次,我们再谈,我相信,我们都不会破坏规则的。如何?”收紧了手,他的手掌有些凉,但很坚韧。
“你和我的交易?你能代表大魏么?”公冶峥失笑,专属于他们俩的交易,他倒是感兴趣。
“为什么不能?这次,咱们俩就试试,双方会不会破坏规则。我对你还是很有信心的,现在所有人都认为你是个野心极大的人,但只有我知道你并没有野心。所以与你做交易,我很放心。”一次豪赌,她本来在鱼死网破这一方押的注要更多,因为她觉得公冶峥已经失去理智了。
但是,赌局的有趣性就在这里,转折飞快,柳暗花明。前一刻你以为是赢了,但忽然之间,局势转变,却又输了。
而她此次的赌局,明明看似赢了实则输了;可经过这转变,是输了却又赢了。
公冶峥歪头看着她,“说说你这个和平交易吧。”他倒是想听听。
“你我有生之年,不许再挑起两国之间的战争。就算不友好往来,也井水不犯河水。这块玉佩,就当做这次交易的信物。它是你统领大越族人的象征,也很贵重,我想拿它做信物再好不过了。”另一手将那块玉佩拿出来,阳光下,它好像血一样。
看向那块玉佩,公冶峥的眼睛缓缓浸满了笑意,“好,这块玉佩你就随身带着。你若是扔了,这个什么和平交易也就作废了。这枚指环,我随身戴着,也是代表咱们俩此次交易的信物。”
视线落在戴在他小指上的戒指上,秦栀心头一痛,面上却仍旧笑意不改,“好,就当做咱们此次交易的信物,直至你我百年之后。此交易届时作废,希望那时能够归还。”
“这个约定我喜欢。”一直延续到他们俩死亡,不错。
垂下眼帘,秦栀若有似无的深吸口气,和平,她所希望的,也是能够给予她生下的那个小东西最好的礼物了。她不希望他生活在战争之中,生命只有一次,希望他能过得开心。
尽管她掩饰的很好,但公冶峥也瞧得见她脸上一闪而过的失落。
手臂用力,公冶峥将她拽进了自己的怀里,然后用力的拥住。
低头,闻得到她身上淡淡的馨香,独属于她的气味儿。
因为他的力气,秦栀也微微扬起了脸,下巴抵在他肩头,她看到的是蓝天和白云。
“告诉你一个你绝对想知道的秘密,元极被困在了蛇盘岭。虽说他有可能已经死了,当然了,这也是我最希望会发生的事儿。不过,他的尸体一时半会儿不会腐烂的太厉害。你可以派人进去找他,但自己不要进去。进去容易,出来可就难了。”他声音压得低,这个秘密,他原本不想告诉她的。不过,她心心念念的,无非就是那个丑恶至极的元极。希望他已经死了,死的凄惨,也让她彻底死心。
倒是没想到公冶峥会告诉她这件事,这算是良心未泯吧。
抬手,环住他的腰,秦栀轻轻地拍了拍他,“愿你余生无坚不摧,百毒不侵,刀枪不入,逍遥快活。”
听她这话,公冶峥就笑了,“这什么乱七八糟的祝福,也只有你想得出来。”
“我走了。大魏会退兵的,你也做正经事儿吧。咱们,永不相见了。”松开他,秦栀最后看了看他,便转身离开了。
没有人阻拦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离开。
公冶峥转身走到城楼前,抬手扶着墙垛,遥望着远处的兵马。他们若是攻过来,这城,必然失守。
他不是很在乎这事儿,不过,的确很麻烦就是了。
很快的,他便瞧见了从城门出去的秦栀,她头也不回的慢行,即便背后就是西棠的军马,她如此前行,很可能会被暗算,但是她看起来一点都不害怕。
她的身影很纤细,无比娇弱,渐渐地,越来越远,变成了一个小点儿。
低头,公冶峥看向戴在自己小指上的那枚指环,上面的宝石迎着阳光在闪烁,很是耀眼。
这耀眼的光芒在闪烁,犹如那个女人一样耀目。只可惜,并不属于他。
再次看向远处的官道,那个女人已经彻底变成了一个小点儿,她依旧还是那个模样,不急不缓。
“无坚不摧,百毒不侵,刀枪不入,逍遥快活!”将她最后的祝福又重复了一遍,公冶峥忽然觉得她这话挺有意思的,大概他是唯一一个得到这种祝福的吧。
慢步而行,很快的,前方便出现了一行快马。那一马当先的人很眼熟,是白朗。
他快马奔至秦栀前方,勒马,同时翻身从马背上飞跳了下来,“世子妃!”
“你怎么来了?身上的伤都好了。”弯起眉眼,瞧他脸上的青肿都没了,她也放心了。
“已经好了。你、、、第二个计划成功了?”他是从父亲那里得知秦栀的计划,很冒险,而且他父亲也断定这第二个计划根本不会成功,秦栀会死。所以,他带兵一路攻入西棠,急切的过来,就是想救她。当然了,他是抱着最坏的打算,即便是尸体,他也要抢回来。
“嗯。最不可能的那步棋成功了,太不可思议了,我都没抱希望。”公冶峥,他是个变数最大的人,她还是根本抓不准他的行事逻辑,就是一场豪赌。
“那,接下来怎么办?”看着近在眼前的城池,白朗不由得咬紧牙齿,他想带兵攻进去,要公冶峥血溅三尺。
“按照最初与白将军的约定,最好的结果自然是维持两国和平。退兵吧,回大魏。”秦栀回头看了一眼,与任何人做约定可能都没有十成的把握,但公冶峥,他是个特殊的人。
白朗想了想,然后抓住秦栀的手臂,“走吧,我带你回去。”
“是你回去,我要去蛇盘岭。”摇摇头,她要去找元极。公冶峥都对那个地方如此忌惮,可见极其凶险。元极,也不知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