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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烁订婚礼的日子如期而至,一大早的,太阳还没出来,秦栀便起床了。

配合着侍女穿上繁复又华丽的长裙,料子厚重,即便没有太阳,可此时看着这裙子也在泛光似得。

清早外面的温度已经变得很低了,将一件茶白的披风披在身上,侍女又整理了一下她的长发,然后才缓缓下楼。

这是继六年前与元极订婚之后,再一次如此隆重打扮,盛装在身,淡扫胭脂。长发被挽起,插着几根钗子,压得她觉得脖子都开始发酸了。

走下楼,乔姬也已经换好了衣服,她不再穿那花花绿绿的服装,眼下看着她,反而很像大魏人了。

这几日,秦栀每天都要出去,而乔姬每次都跟着她。她去见苗丁,还在吴国的那几个据点转悠了几次,乔姬都亲眼所见,而且嘴巴严严实实,不曾向他人透露过一个字儿。

“走吧,咱们也去见识见识皇家订婚礼是什么模样的。”上次她和元极的订婚礼,其实一点都不正规。

乔姬抬手将她落在肩上的长发撩到身后,一边点头,“走吧。”

温度的确很低,披着披风,都觉得脸上的汗毛因为冷空气而颤立了起来。

抬手,将披风的帽子扣在头上,秦栀与乔姬朝着前厅的方向走。

眼下,那里不少甲字卫汇聚,他们今日客串的是镇疆王府的护卫,都换了一身劲装,腰带以及靴子边缘绣着红边,看起来倒是充满了喜气。

还有一拨内务局的人也在,公公和嬷嬷,立于前厅外,等着即刻出发呢。

走到大厅附近,秦栀便停下了脚步,往大厅里面看了一眼,能瞧得见一身红衣的元烁。

订婚礼的红色喜服与成亲时的还不一样,穿戴的层数,以及上面的刺绣,还有腰带的制式都有差别。

而且,根据本人的身份和地位,还有诸多讲究在里面。

站在外面等着,果然不过片刻,元烁就出来了。他身后跟着一个穿戴不寻常的嬷嬷,这好像是后宫中的嬷嬷,身份地位不一般。

能动用宫中的嬷嬷过来,元卫倒是给足了面子。

走出大厅,元烁一眼瞧见了秦栀,随即咧嘴一笑,无比灿烂。

秦栀看着他,一只手顺着披风里出来,然后朝着他竖起大拇指,无声的说了一句,“帅!”

元烁扬起下颌,满脸笑意的朝大门口的方向走,身后跟着浩浩荡荡的公公嬷嬷以及甲字卫。

待得他们都走了,秦栀才从台阶上下去,转眼朝着通往书房方向的小路看,一个银白的身影果然出现了。

她看见了他,他也看见了她,四目相对,秦栀随后便收回了视线。

只不过,今日是注定得抬头不见低头见了,她和他今日同属于镇疆王府的一员,又是主角元烁的亲人,不站在一起才有鬼。

缓步走到大门口,元烁以及身后的队伍已经出发了。除了元烁和甲字卫骑马外,其他的公公以及嬷嬷则步行,但速度不慢,很快的便走出了这条街。

另一队队伍过来,一辆马车停在了门口。马车华丽,宝顶泛光,流苏垂动,连拉车的马儿都油光发亮的。

甲字卫将上车凳放下来,秦栀走过去,却没上车。

挺拔的身影从后面走过来,走到她身边时停下。秦栀微微垂眸,知道他在看她。即便不去瞅他,也感觉得到他的视线。

本想等着他先上车呢,可是这人站在她身边就不动了。秦栀微微皱眉,随后缓缓扭头看向他,他正在盯着她,以一种隐隐含笑的眼神儿。

瞧着她整个人都裹在披风里,乍一看像个蘑菇似得,尽管看着他时脸色不怎么样,不过他可以当做看不见。

抬手,他圈住她的肩膀,然后将她推上了上车凳,“上去吧。”

扭了一下身体,把他的手臂甩掉,秦栀快步的上了马车。她可不想站在这儿和他表演,之后引得那些甲字卫都用一种奇怪的眼神儿看着她,她没有做演员的兴趣。

走进马车,在靠边的位置坐下,下一刻,元极便走了进来。

从身边经过,他身上独特的气味儿不由得扑面而来,秦栀屏住呼吸,眼下觉得他身上的气味儿都有一种蛊惑人心的功效,不闻为最好。

在主座上坐下,马车也在同时前行,秦栀挺直脊背倚靠着车壁,另一手抬起把头上的兜帽再往下拽了拽,遮住自己大半张脸,她这才舒心些。

她的举动元极自然看得见,虽知她是故意为之,但也不免觉得好笑。以前倒是没发现她有这么多可笑之处,遇到什么事情都镇定自若,还特别能说道理,谁也辩驳不过她。

可眼下瞧瞧她那小样儿,显然是别无他法,这是她最后的法子了。

马车匀速的前行,出了南郊的禁区,便听到外面有人说话的声音。

虽元烁的订婚礼并不是那般隆重,天下皆知,但看热闹的人依旧不少。

听着外面熙熙攘攘的声音,这个时辰百姓就都跑出来看热闹,果然是家中无大事。

“这几日离府多次,到底都做了些什么?”蓦地,元极开口,声线虽清冷,不过听着却没那么凉薄无温了。

听到他说话,秦栀遮在兜帽里的眼睛便睁开了。她认为做事就要有头有尾,而且她也的确觉得挺好玩儿的,所以这些日子才会不断的出府去见苗丁。只不过,她再也没像那天似得去向他报告,免得再被他轻薄。

想了想,她随后道:“我拿香樟之事做文章,苗丁现在也盯紧了吴国那几个据点,想让他们狗咬狗,也没那么难。”她做的事很明显,就是要西棠和吴国不和。

虽是同为奸细,都在他国的土地上,各自谨慎各自为营,但他们一旦起矛盾,得利的就是大魏。

“看不见我,会让你更舒坦些是么?”兜帽把她的脸遮住大半,她说话时,元极只能看得到她的嘴在动,红红的,知其滋味。

顿了顿,秦栀又把兜帽往下拽了拽,这回彻底把她的脸遮住了,“为了我的人身安全,这样很有必要。”

无言,却又觉得好笑,元极看着她,薄唇缓缓弯起。

队伍朝着祖祠行进,很快的,外面喧嚣的声音不见了,又到了禁区,那么就说明队伍抵达了祖祠。

汉白玉的长阶绵延至半山,皇家祖祠就在此处。朝中有盛事,无不来祖祠祭奠,尤其皇帝大婚,更是要在祖祠举行。大魏之于祖宗,那是异于别族的敬畏。

马车再不能前行,随后便缓缓停下了,秦栀也在同时将兜帽摘下来,整理了一下头发,让自己的形象保持在最好。

整理完毕,她蓦地转眼看向元极,他也正在看着她,幽深的眸子就像扫描的机器似得,好似把她从里到外都看了个通透。

收回视线,秦栀不再看他,元极也在同时起身,然后步履从容的走出马车。

秦栀随后,出得马车站直身体,抬眼看到的便是半山之上那宏伟的祖祠,肃穆且宏大,哪是寻常人家的宗祠可比较的。

半山之上,还有一口大钟,在这山下看着都特别大,可想到了近前是什么模样。

皇家祖祠果然不同凡响,秦栀也不由得赞叹这个时代的鬼斧神工,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

顺着下车凳走下来,乔姬也站到了她身后。尽管一路跟着马车走过来,不过她看起来依旧轻松自在。

山下都是禁卫军,有序的队列,还有诸多来观礼恭贺的朝臣,有的是冲着元极来的,但大部分都是冲着汪大川的面子。

元极出现,自是引得诸多人往这边看,有不少蠢蠢欲动,想过来套近乎的。可是,又很明显,他们畏惧于元极的冷漠。

元极掌管天机甲,其实知道的人不多,他到底在做什么,风言风语倒是不少,但大都猜测应该与天机甲有关。具体担当哪个职位,猜到的却是少。

天机甲内部构成是个秘密,除却元卫,鲜少有人窥得真相。

眼下,元烁就在那长阶下,一身红衣,意气风发。

就在这时,另一个队伍出现了,汪大川身着盔甲,器宇不凡。

他身后也是一辆马车,装点喜色,显然另一位主角就在其中。

大魏对于订婚礼极其重视,普通百姓尚可敷衍,但皇家可容不得半点马虎。

马车缓缓地到了眼前,然后便停下了。有嬷嬷将车凳摆好,下一刻,里面的人就走了出来。

一身红裙,头戴金冠,倒是与秦栀那时所穿的差不多。

汪蓓蓓动作利落的从马车上下来,然后随着嬷嬷的指引,便朝着元烁走了过去。

两个人站到一处时,半山上蓦地响起了撞钟的声音,幽长绵延,在山中回响很久才缓缓归于平静。但第一声钟平息后,第二声就响起来了,震荡着所有人的耳朵。

元烁和汪蓓蓓开始往半山的祖祠走,后面随行了二十几个公公和嬷嬷,之后便是甲字卫以及汪府的护卫。

之后,元极与汪大川也开始顺着台阶往上走,而其他的人,则都站在这下面。

秦栀歪头看着,却也了然,元极是元烁的兄长,汪大川是汪蓓蓓的父亲,两家的长辈也要随着上去做见证。

观礼的诸多人都在小声的议论,能听得到他们说话时的嗡嗡声,秦栀看着元烁的身影,不由得弯起唇角,今天他看起来还真像个成年男人了。

随着他们越走越远,秦栀的视线落下几分,便落在了元极的身上。

他如此的挺拔,和他走在一起,汪大川那原本不屈的身姿都显得几分佝偻了。

墨发在初起的阳光下泛着光,他真的是从头到脚都漂亮。

这会儿远远地瞧着,还真是人模人样。估计谁也想不到,他耍起流氓来,更像是练过一样,让人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姚相。”蓦地,旁边传来他人小声打招呼的声音,秦栀收回视线,随后转头看过去,一身月白的姚清和出现在视线当中,就在她不远处。

姚清和与那跟他寒暄的朝臣说了一句,随后便缓步的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姚相。”看他温文尔雅春风化雨的模样,秦栀倒是不由得想起那晚他掉进水潭里的样子,和他现在还真是天差地别。那么一个小水潭,他死活爬不出去,想想也是好笑。

“秦姑娘。”垂眸看着她,姚清和面露笑意,可与春风争光辉。

“姚相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观礼,我代元烁先谢过姚相了。”他显然刚刚赶到,毕竟秦栀下车时看了一圈,可没看见他的身影。

“为何是代元二爷,而不是元世子?”姚清和看着她,似乎很想知道是何道理。

秦栀看着他,蓦地抬手将兜帽拿起来盖在头上,这样远处的人也就看不清她的脸了。

“姚相这话可有与我变友为敌的意思,试问我应该不曾做过搅了姚相兴致的事情。”秦栀的面色依旧平静,但很明显,她不是很高兴。

姚清和摇摇头,“秦姑娘恕罪,本相只不过是好奇而已。好奇帝都城外那一晚,元世子脸上的巴掌印儿从何而来。”说着,他面上也升起一股好奇来,却又像是故意为之。

闻言,秦栀顿了顿,“天黑看不清,可能是他撞到了哪里吧。”这厮,别看没武功,眼睛倒是挺好使。

姚清和轻笑,和风细雨一般,让人看不出恶意来。琥珀色的眸子都沾染上了笑意,显得他整个人极为开心似得。

“原来,元世子的眼神儿这么不好,倒是初次知道。就是不知秦姑娘的手可还好?”他说着,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姚相是不是想让大家都知道,你掉进水潭里的狼狈模样。其实我也很好奇,你洗澡的时候不会害怕么?”惧水到一定程度,不知到底是何模样。

这次,反而姚清和停顿了下,“此事不提也罢。”

秦栀扯着唇角笑笑,“姚相所言在理。”互相揪着把柄,那就不要想着嘲笑对方,否则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半山的撞钟声有序的响起,却一直连绵不绝,直至元烁等人的身影进入了祖祠,那撞钟声也正好停止。

撞钟的次数有着明文规定,根据身份地位而在数目上有着不同的区分。若是皇上大婚的话,这撞钟声会一直持续到大礼完毕。

听着钟声停了,秦栀也转眼朝着半山的祖祠看,除了那些候在外面的人,已经看不见元烁和汪蓓蓓的影子,连元极和汪大川的身影也看不见了。

“缘分一词尤为玄妙,我记得已坐化的了尘方丈曾说过,缘乃命运纠缠,纠缠的过了,便为缘分;纠缠的浅了,即为有缘无分。每个人的一生都有千万条命运纠缠的线延伸出去,却长短不一。或好或坏取决于心,或长或短取决于意。但到了最后的时刻,就会发现,这些命运的线无论长短好坏其实都是缘分。”姚清和看着位于半山的皇家祖祠,一边轻声道。

他的声音很好听,更像是大师在讲经一样,听的人不禁心境归于平和。

秦栀缓缓地转头看向他,随后弯起红唇,“姚相很有得道高僧的意境。”

“对错难分,但起码直至现在仍旧觉得了尘方丈说的有理。”姚清和垂眸看着她,一边笑道。

秦栀想了想,“有理。如此,不管当下面临的情况或好或坏,都不会让人进入极端。这便是多读书,读好书的益处。”

“那几本书可看完了?”说起读书来,他们俩的确是能够说到一处。

“还剩下一本,姚相的书果然深奥难解,很费脑子。”也不知他是否有意为难,都是古书,晦涩难懂。若不是之前闲来无事看过这样难懂的古书,她脑细胞都得死一大片。

“本相还真是从未见过有女子能够读懂这种古书的。姚家女子也皆饱读诗书,但她们向来不会碰此类书籍。”所以,秦栀真是他见过的最特别的女子。

“我纯粹是因为时间太多,而且,对这个世界太过陌生,这是唯一了解的途径了。”这倒是真话,她发自肺腑。

看着她,姚清和始终面带笑意,听她说完,他微微颌首,“秦姑娘也可算作奇女子了。”

“别给我戴那么高的帽子,会把脖子压断的。”说着,她抬手伸进兜帽里,摸索着将头上的钗子拽下来两根,压得她脖子疼。

瞧她那动作,姚清和不由得笑,“并非本相夸大,秦姑娘的确与众不同。”姑娘都以头上戴钗为美,她却无所顾忌。

“我就暂时信了姚相美言。”将钗子放进衣服里,她好像什么都没做过一样。天气温度微低,她这般一直戴着兜帽也不算奇怪。

“听说秦姑娘一直与元二爷在边关军营,几年来同进同出,从未分开过。今日元二爷订婚,看得出秦姑娘也发自内心的高兴。”并非作假。

这句话的弦外之音,秦栀又岂会听不出来,“看来,不过短短几日,这帝都就有关于我和元烁的风言风语了。”谣言的速度果然是最快的,就像长了翅膀。

“也并非人们闲来无事胡言乱语,只不过让人难以想象罢了。”秦栀如此女子,元烁似乎并没有非分之想,这让人有些费解。他即便再小孩儿心性,但眼下看来,也不是个不懂事儿的小孩儿。

看着他,秦栀缓缓摇头,“谣言止于智者,并非所有男女之间的感情都是男盗女娼。”尽管元烁可能在情窦初开时对她有过一些非分之想,不过很快就被她用智商碾压成了碎末儿,再也蹦跶不起来了。

姚清和的眸子载着好似要流淌出来的笑意,“秦姑娘亦有得道高僧的气魄,出口便是箴言。”

秦栀挑了挑眉头,这回她当真的听。

不过片刻,半山再次响起钟声。也不知怎的,明明是那同一口大钟,这次的撞钟声却和之前的不太一样,听起来好像显得很欢快似得。

一直在小声说话的众人随即看向半山的祖祠,一行人从上面走了下来,是甲字卫以及汪大川府上的护卫。后面,是元极与汪大川。

两个人缓步同走,不疾不徐,而且边往山下走时,还在说着什么。

汪大川在笑,元极的面色也是很平和的,想来一切十分顺利。

下面,观礼的众人也缓缓地朝着石阶而去,连姚清和都走了过去,只有秦栀还站在原处。

待得元极和汪大川从上面下来,众人开始向他们俩连道恭喜,汪大川笑容满面的一一拱手回应,真是嫁女的姿态。

元极也少见的面露若有似无的笑意,那些人向他说恭喜,他也都应承了下来。

秦栀往半山看,元烁和汪蓓蓓今天要在这儿度过,那时她和元极也是在王府的祠堂里度过了一晚。一根红绸将两个人连在一起,寓意着后半生都要连在一起了。

不过,尽管当时元极很给面子的在祠堂里度过了一晚,但那根红绸并没有连在一起太久,他很快就解开了,他并不想和她有下半生的牵连。

其实秦栀理解他当时的选择,如果换做她的话,她也不会想和一个竹竿一样的小女孩儿做夫妻。

只不过,他错就错在不该反复,忘了自己当年所坚持的,让一切都显得那么可笑。

过了好一会儿,元极才从那些恭喜的人群中走出来,甲字卫跟随在他身后,这一行人显得格外的不同。

看着那走近的人,秦栀缓缓的撇开视线,却瞧见姚清和正看过来。温隽的面上挂着若有似无的笑,让他看起来春风化雨一般,但又几分深不可测。

秦栀微微弯起唇角,然后点了点头,便侧过了身,给元极让路。

然而,他走到她面前,却停下了脚步。

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元极面上几分复杂,片刻后才开口,“走吧,元烁明日清早便能回去了。”

抬眼看向他,秦栀点点头,却没有应答。

两个人一前一后上了马车,随后便缓缓地离开了祖祠。

能听到其他朝臣也离开的声音,特意来观礼,这也算帝都中少有的盛事了。

坐在马车里,秦栀再次用兜帽遮着自己的脸,闭着眼睛靠着车壁,她好像要陷入睡梦之中了。

而元极也没有说话,尽管隔着一层兜帽,但秦栀也有所感觉,他在看着她。

应该是一种琢磨不透的眼神儿,兴许也有一些复杂。

不过,秦栀并不想去猜测他的眼神儿,他这个人猜不透看不透。

人,还是应该和单纯的人在一起比较轻松,最起码不用整天费尽心思的去猜测对方的心思,太累了。

马车匀速的前行,穿过主街,然后回了南郊。

到了别院前,马车停下,秦栀也在同时睁开眼睛。

抬手将头上的兜帽拂下去,她看也没看元极,便起身走出了马车。

与乔姬踩着台阶进入别院,然后便快步的返回了居住的小楼。

在楼上换下繁复的衣裙,将头上的钗子都解了下来,她才长舒一口气。

元烁的订婚礼也结束了,她该回朱城了。但事实是,这不是她说想走就可以的,这事儿,暂时来说是元极说了算。

此事也不该如何说,单是想想和元极说话,她就头疼。

不出小楼,她便又坐在了窗边的软榻上开始看书,这是最能找到宁静的法子了,看书忘千愁。

这书一看便是一天,晌午的饭也只吃了几口,乔姬也是赞叹第一次遇见秦栀这样的人,看书也能看的走火入魔。

秦栀不置可否,兴许她这还真是走火入魔了。

夜幕降临,侍女上楼来燃了琉灯,房间里也亮了起来。

借着灯火的光亮看书,秦栀仍旧沉浸其中。手里的这本很快就要看完了,若是到时她不能离开帝都,那就去姚清和那儿再借几本。听他言辞之中的意思,他家中藏书数不胜数。

就在她将手中书翻页时,侍女再次上了楼来,“秦小姐,世子爷要您过去。”

闻言,秦栀翻书的动作一顿,抬眼看向她,她缓缓的扬起下颌,“有没有说什么事儿?”

侍女摇头,“来人不曾说。”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放下书,她思虑了片刻,随后起身,将披风裹在身上,缓步的下了楼。

楼下,乔姬正在擦拭她的赤埙,瞧着秦栀下来,她看着她,不由道:“小栀,你的脸色不太好,是不是身体又不舒服了?”

看向她,秦栀摇摇头,“我没事儿。”说着,她举步往外走。脸色不好?即便真的脸色不好,也是被元极给吓得。

朝着书房的方向走,秦栀的脚步不快不慢,不知元极到底要找她做什么。不过,他再敢对她无礼,别怪她翻脸。

书房近在眼前,灯火明亮,一扇窗子开着,似乎并不在意夜晚这外面的冷空气。灯光从里面泄出来,却感受不到丝毫的暖意。兴许是因为那里面的人,他从里到外都是冷的。

走到门前,守在外的甲字卫打开了房门,秦栀顿了顿,随后迈步走了进去。

书房里,元极坐在书案后,随着她走进来,他也将最后一封密信处理完了,正装进信封里。

抬眼看向她,他面上没有特别的表情,灯火明亮,他整个人好似也被镀上了一层光晕,格外的耀眼夺目。

四目相对,秦栀想看透他,但是根本无能为力,看不穿他想要做什么。

将书案上的信封各自归置好,元极随后站起身,然后绕过书案,朝着她一步步走过来。

看着他接近,秦栀无意识的后退了一步,他也在这时停下了。

垂眸看着她,娇美可人,但睁大的眼睛里多是戒备,已忘了掩饰。

漆黑的眸子有片刻的闪烁,他随后转身走向窗边的竹榻,一边淡淡道:“过来坐。”

看着他坐下了,秦栀才缓步的走过去,在竹榻的另一头坐下,两人中间隔着一个小几。

动手,元极倒了一杯茶,然后放到她面前。

秦栀没有动,更没有看他,还是不确定他到底想做什么。

看着她,片刻后元极缓缓开口,“这几日,我思考许多,却不知该从何说起。直至今日,看着元烁订婚,我才发觉,我兴许应该就六年前的事,与你重新探讨一番。”

听着他说的话,秦栀缓缓摇头,“六年前你我皆属无奈,世子爷没必要作任何的解释。”关于这一点,秦栀认为自己可以理解。换位思考的话,她可能也不会比他做的要好。

看着她,元极几不可微的皱起眉头,“如此急不可耐的与我撇清关系,你当下除了这个,就没有别的想法了?你也知六年前属于无奈之举,就更应该能明白,当年之事完全属儿戏。但,更重要的是当下,我的意思想必你也很明白了。不管六年前,还是以后,你都是我的。”

秦栀盯着一处,没有言语,却暗暗地咬住了牙根。

看她不语,元极缓缓站起身,然后走到她面前,“或许,之前诸多事情惹得你不顺心,但我当时也不知有今日。若早料到,我必不会那般做。”

话落,他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臂,微微施力将她拽了起来。

看着她平静的小脸儿,他就知道她心中并不认同他所说。

不过,他也顾不上那么许多。

手上用劲儿,将她拽入自己怀中,双臂环住她,用力的抱住。

微微低头,嗅着她身上的独特的香气,再次收紧了双臂。

任他抱着自己,秦栀微微仰头,缓缓地眨着眼睛。

“元极,你是不是以为,只要你开口,别人就得答应不可?这世上,没有这个道理。没有哪个人是专门为了等待某个人而生,更不可能环绕某个人而死。你若强求,我没办法,拒绝不得。不过,我还是要告诉你,我不喜欢你,更不想与你在下半辈子有任何的纠葛。我希望你我的缘分就此而止,若做朋友,我可以试试,若说其他,我没兴趣。”随着她平静的开口,她就感觉到他身体逐渐变得僵硬。而被他扣在怀中,她也觉得很疼。不过,这也没阻止她平静的将这段话说完。

抱着她的人缓缓闭上眼睛,片刻后才睁开,然后便放开了她。

垂眸看向她,元极面色微僵,她真的很平静,那双眼睛毫无波澜。可就是如此,才显得特别无情。

原来,始终都是他在动,而她则留守原地,未动分毫。

“你很好,我所见过的男人之中,没有人能比得过你。但是,我没有信心与你发展一段关系。你利益至上,其实这本没有错,但我并不认同。你当时可以因为一个明珠郡主而想解除我与你之间的婚约,尽管我与你的婚约很荒唐,但那代表着王爷的一片真心,他对我父亲赤胆忠心的肯定。你不在意这些,显然也并不在意人与人之间的真情。你现在对我表达心意,但很难确保又会有一个明珠郡主出现,你的心不会再次摇摆。而我什么都没有,根本无法与任何人比较。不管你现在是否生气,这是我内心真实的想法。你若现在想对我做什么,我不会反抗,但你也需做好我一辈子不会再与你说一句话的准备。”话落,她看着他,能感受得到他在压抑着什么,翻江倒海,若是压抑不住,必定很可怕。

但即便如此,她还是要把自己想说的话都说出来,错过今日,兴许也就没机会了。

时间一点点过去,秦栀只能听得到自己的呼吸声,他好像一直都没有呼吸。

很久之后,他都没有再说什么,秦栀重新将身上的披风整理了下,“谢谢。”说完,她举步绕过他,然后便离开了。

书房灯火明亮,却没有丝毫的动静,连呼吸声都没有。

元极缓缓的坐在竹榻上,手扣在身边的小几上,逐渐的收紧。

咔嚓一声,小几一角应力而断,他的手指节泛白,手背上青筋毕露。

爱别离,求不得,肝肠寸断,痛不欲生。

这诅咒,真的应验了。

他不知刻骨之痛是什么感觉,但现在,好像真的有一把剑顺着他的心口插了进去,让他觉得呼吸都很困难。原来,这世上最伤人的并非刀刃,语言也能锉骨割皮,杀人不见血。

缓步的往回走,秦栀数次停下脚步,确定元极没有忽然派人跟上来,她才如释重负。

心中有个小角落,的确不是很舒服,但她一向知道自己做什么,这样才是正确的。

在这个时代,她没有豪赌的筹码,也赌不起,一步一个脚印儿,才能平稳而过。这世界,就是一条洪流,而她只不过是一片叶子,连扁舟都算不上,别的不求,只求顺流而下。

一步步的返回小楼,侍女还候在那儿,不过秦栀没有过多的关注她们。

走到客厅的主座上坐下,秦栀双手交握在一起,不眨眼的盯着前方,整个人好像已经陷入了另外一个世界当中。

几个侍女看着秦栀,不知她这是怎么了,但又不敢随意的上前打扰。

片刻后,乔姬从房间走了出来,瞧着秦栀在发呆,她缓步的走过来。

都走到了她身边,可是她仍旧没有任何的反应,像灵魂出窍了似得。

轻叹口气,乔姬走到她面前,看了一眼她用力握在一起而发白的手,然后缓缓蹲下,“小栀,你怎么了?”

乔姬说话,秦栀才回神儿,低头看向她,摇了摇头,“在想一些事情罢了,我没事儿。”

看着她的脸色,乔姬抬手拍了拍她的手,“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儿,都要为自己着想。这世上,除了自己,再也找不出任何一个能全心全意毫无私心关爱自己的人了。”

听着她的话,秦栀不由得弯起红唇,“你说的有道理。”

“既然觉得我说的有理,那就不要再在这儿发呆了。天色晚了,上楼休息吧。这个时辰,想必元二爷正与未婚妻待在一起,你也没有任何担忧之事,善待自己才是正事儿。”

“好。”乔姬所言很有道理,善待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起身,秦栀解下身上的披风,一边缓步的上了楼。

灯火幽幽,她走回软榻上,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再次拿起那本还未看完的书。

看了两行,她却再也看不下去了。

元极怕是这辈子第一次向别人表达自己的心意所想,但很倒霉,第一次就被拒绝了。

他不是个懂情的人,恐怕研究不明白情是什么,更不懂经营。他现在只是按照自己心中所想而行动,但之后该如何进行,他想必根本没有规划。

利益至上,再有吸引人的利益出现在眼前,他的心肯定会再次动摇。

由此,她也认为自己所做没错。只不过他失了面子,也不知还能不能继续保持理智。

他今晚就控制的很好,希望接下来他依旧能这般控制,人区别于动物的便是会思考,会控制自己,若他真的兽性大发,她也没办法。

那时,只能做最坏的打算了,希望不会走到那一步。

越是思考,心里越是烦乱,这书也看不下去了。

把书放下,秦栀离开软榻,回到床边,便迅速的将自己裹进了被子里。

缠紧了,周身遭到密不透风的束缚,她深吸几口气,给自己一些心理暗示,随后闭上眼睛,睡觉。

闭上眼睛之后,眼前出现的还是元极脸色极差的样子,那幽深的眸子好像蒙上了一层受伤之色,让她心底也不由几分动荡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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