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越来越冷了。
一大早醒来,刮了一夜的北风终于停止了。风星语吃完早餐,向刘教授的工作室走去。一路上,他不停地搓着双手,时不时地哈一哈气,口里哈出的全是白雾。途中,他停下脚步,抬头仰望灰蒙蒙的天空,一片雪花落在睫毛上,他眨了眨眼,那片雪花慢慢融化了。空中,更多的雪花飞舞着,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
竟然,戈壁的深处开始下雪了。
像上次一样,风星语今天仍然跟刘教授讲述自己和哥哥的经历。已经讲到哥哥如何帮自己寻找航海图了,这些讲完也就接近尾声了。刘教授到底能从中找到什么线索,风星语已经不太关心了。反倒是风天语,这个双数儿哥哥,随着自己的不断叙述,仿佛又重新认识了一遍。曾经一起长大,熟悉无比,现在却又好像突然之间变得那么陌生。
他到底怎样了,还活着吗?那个金属球就那样硬生生在众人的眼皮底下把他吞噬了,之后又随着它消失,他还能回来吗?与其说老爸当年讲到的是太阴消失,自己更感觉他说的是天语。天语就是儿时的那颗红超巨星,或许,他已经回归本位了。
仿佛自己一半的生命被人抽走一样,风星语从未有过如此失落的感觉。
讲述完这段经历,他如释重负。回到宿舍,赶紧躺进温暖的被窝里。盯着天花,儿时的一幕一幕,重又浮现在眼前。迷迷糊糊的,他睡着了。
他醒来的时候已是下午,这一觉睡的,竟然错过了午饭。梦里乱纷纷的,到现在都不是很清醒。头有点疼,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感觉烫手,竟然发烧了。
电话突然响起,是风蜜打来的,他马上点开接听。
“星语啊,你还好吗?”
“老姐,我很好。”
“有天语的消息吗?我打他的电话,始终无人接听。菠萝这几天一直吵着说要见他。”
“还没!放心吧,他没事。”风星语遮掩道。“对了,老姐,咱爸当年说的双星中的一颗星星消失,指的就是天语发现的太阴星。”
“是啊,我也想到了。想不到他一个人在山里,竟然做出了这么重大的发现。”
“正是因为在山里,能静下心来,才能取得这样的成就。”风星语安慰道。
“星语,你上次说那些地图是从真寂之寺拿回来的对吗?”
“是的。怎么了?”
“真寂之寺在哪儿?”
“桃石山。”
“上次我没跟你讲,咱爸当年就曾去过桃石山考察。那颗桃石就是冰川遗迹。”
“啊?”风星语大吃一惊,“这么说他也许见过尕松党智法师。怪不得当初法师说曾经见过一个风姓之人。”
“什么法师?”
“就是给我地图的法师。”
风蜜想了想:“如此说来,也许咱爸当年已经发现了什么。”
“是啊,看来事情远不止这么简单。”
结束了通话,风星语的大脑飞速运转,一时间各种念头纷至沓来。他的体温越来越高,呼吸也开始变得急促。慢慢地,眼前开始变得模糊不清,爸爸跟法师的面容交替出现,最后,他大叫了一声:
“爸爸!”
赫舍里一挥手,大厅里的全息投影瞬间消失。
“随我来。”说着,他向前方走去。
风天语跟在他的身后,进入一个房间。他们一直走到一堵墙边站定。只见眼前的墙壁也开始慢慢液化,风天语伸手摸了一下,手指陷了进去。他抽出手指,墙壁也跟着手指带了起来,随后弹回去。一圈圈的涟漪向周围扩散开去。
赫舍里站在他的旁边问道:“最后问你一遍,你确定要激活这些功能吗?”
“是的。”风天语很肯定地点点头。
“这要冒很大的风险,”说着,赫舍里一挥手,一个平台徐徐升起,平台之上躺着一个物体。
风天语凑近一看,那个物体蜷缩着,肤色惨白,仿佛一个尚未出生的婴儿,他疑惑地抬起头,用目光询问着赫舍里。
“这就是萧院士,他第二次来的目的,就是想让我将他转化为铱星人,很遗憾,转化失败了。”赫舍里说到这儿,抬头问风天语:“坦率地说,转化率不能保证为100%,甚至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过成功案例,你还打算转化吗?”
听到这儿,风天语不免犹疑起来:“这个嘛……”
赫舍里再次提醒:“而且,就算是成功了,你也再不能变回地球人了。”
“什么?”风天语听了,越发犹豫起来,“萧院士都转化失败了,你怎么能确定我会成功?”
“上次在‘盾’区,一些纳米物质通过皮肤进入你的循环系统,激活了一部分功能,或许可以冒险试一下。”
“你要拿我做实验吗?”风天语疑惑地望着对方。
“同意与否取决于你自己。”
“那让我再想想吧。”
原来,萧院士就是这样死的,难道我就一定能活吗?“再也变不回地球人”指的又是什么?情感?心理?还是形态?风天语此时变得六神无主,特别希望能有个人商量一下。他闭上双眼,想去看看燕子,征询一下她的意见。想去看看星语、风蜜和菠萝,跟他们告个别。想去看看赵队和教授,感谢他们一直以来的支持,告诉他们铱星人的一切。可是,他的大脑里一片空白。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这个选择逃避人群去山里工作,独来独往,无牵无挂的宅男,竟然在最后时刻还有这么多的牵挂。心有挂碍,既有恐怖。
他闭上眼睛,希望能够借助冥想去做个告别,但他无比沮丧地发现,此时师傅教授的所有法门全部失效,自己已经丧失了功能,无法飞升出去。
他定了定神,深深地吸一口气,再缓缓地吐出来,排空思绪气沉丹田,重新尝试了一遍,却依旧无法飞回去。
“不必尝试了,没用的。”耳边传来赫舍里的声音。
风天语有些愠怒地睁开眼睛:“是你不想让我见他们吗?”
“整个基地都有护盾,封印了你的能力,你出不去的。”赫舍里平静地答道。
风天语一听,只好放弃了尝试,横下一条心问道:“怎么激活呢?”
“就这样。”说着,赫舍里双手向上抬起。
风天语只觉脚下一空,低头看时,自己已经悬浮于空中。
赫舍里双手一摆,将风天语横过来仰卧于空中,再一挥手,向那块液化的墙壁漂了过去,一头撞进粘稠的胶体当中。
风天语大惊失色,这下完了,自己被包裹进金属球,至少还穿着宇航服,还有空间能呼吸。现在惨了,这个墙现在液化成这样,简直就是一锅粥,自己被塞进来,还激活什么啊,马上就得憋死。
赫舍里走过来,双手抓住风天语的双脚,用力向墙里推去。
头部彻底没入了胶体。
风天语挣扎着,双手在空中挥舞,两只脚也开始用力向后蹬。
他的内心充满恐惧。一时间,所有念头纷至沓来。好好的一个天文工作者,太阴星的发现者,原本有着大好的前途,我干嘛要去冒这样的险?再说,就算没做出什么发现,依旧默默无闻,也好歹已经跟燕子确定了关系,不出意外的话,今后也可以像他人一样,享受子孙满堂的天伦之乐。这样平凡的幸福难道不是也挺好的吗?
恐惧像海水,淹没了风天语。
不一会儿,躯干也没入胶体当中,只剩两只脚还在挣扎,最后,全都推进去了,风天语踪影全无。
他感到燥热无比,胶体包裹着自己的全身,越来越紧,越来越紧。他感到头痛欲裂,脑袋简直就要被压爆了。他想呼吸,但胶体堵住他的口鼻,什么也吸不进来,甚至胸腔里的气体还在被不断地向外挤压,眼看就要被完全挤压出去,面临缺氧了。肋骨疼得要命,不,不仅仅是肋骨,而是全身所有的骨头,仿佛正在一根根地断裂,被研磨成齑粉。胃也被挤压得翻江倒海,酸水一股一股地往外涌,如果不是因为胶体堵着口鼻,很可能会喷出去。
他感觉自己马上就要窒息了。
他的眼前浮现出师傅,正拿着一大把银针,一枚一枚地往自己的穴位上扎。头顶、胸腹、后背、大腿、脚底,一边扎,一边不停地捻着。那些穴位一会儿滚烫,一会儿冰凉,渐渐的,这些感觉开始变得越来越弱,仿佛意识被稀释了一般。师傅的面容也随之被稀释得越来越淡,最后如烟雾一般消散了。
胶体包裹的越来越紧,开始蠕动着向更深处推他。胸腔中最后一口气也已经被挤压出去了,风天语迷迷糊糊地失去了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风天语从昏迷中醒来。一个月球日,还是更多?他仿佛丧失了以前的时间概念,只是感到有些冷,难道之前经历的燥热是幻觉?
他睁眼一看,模模糊糊的,什么都看不清。他感到除了脑袋之外,自己的整个躯体还被包裹着,动弹不得。
他张嘴喊了一声赫舍里,发出的声音却像哭嚎一样难听,似人非人似兽非兽。这个声音是如此的陌生,以至于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这还是我吗?怎么突然之间全都乱了?想到这儿,一股巨大的悲伤莫名地淹没了自己,他不禁悲从中来,竟然不受控制地嚎哭起来。
随后,眼前好像有一个身影闪了一下,一双大手抓住自己的肩膀,开始向外拉拽。
一点点的,双手出来了,但感觉酸酸麻麻的,也许是因为还没有完全充血,一点力气也用不上。
或许是这双大手具有安抚作用吧,风天语渐渐安静下来。他开始贪婪地大口吞咽空气。血液仿佛开闸的水一般奔流,瞬间充盈四肢百骸。此时他感觉全身奇痒难忍,仿佛有万千蚂蚁在啃食自己的肌肤。
渐渐地,臀部也出来了,盆腔终于摆脱了那股压迫感,但蚂蚁也向下肢涌去。
最后,他被全部拖了出来。
风天语感觉自己的躯体软软的,被那个身影托起来,放到一个平台上。然后那个身影俯身看着自己。
室温要比刚才的胶体低很多,他感觉自己像糖稀一样软软的躯体正在缓慢地凝固成形。渐渐地,眼前清晰了,赫舍里正用黑洞洞的,发着一点点幽蓝色光芒的眼睛盯着自己。
风天语想要挣扎着坐起来,试了两次却没有成功,只是手脚在空中胡乱地挥舞。赫舍里伸手托了他一下,他才最终坐起来。他扭头看向四周。四周依旧是亮闪闪的晶体,就像刚来时一样。
“这是什么地方?”那个陌生的声音又从自己的口中发出。他再一次被吓了一跳。此时他才意识到,这个声音仿佛是两个声音的组合体,或者说是两个声音同时从一个口腔中压缩着挤出来,像蒙古人的呼麦一样。
“您来的地方。”赫舍里答道。
风天语爬下床,脚下一软,差点摔倒在地。
他扶着平台站了一会儿,感觉恢复了一些力气,试着走动了两步。
“恭喜您,铱星人!”赫舍里在身后说道,“您是我激活的唯一一个铱星人,现在,您就是我的主人了。”
“咦,你怎么长高了?”风天语疑惑地望着赫舍里,嘴里发出那个奇怪的声音。
“我没变,主人!”
风天语蹒跚地走到墙边,晶体瞬间液化,变成一面镜子。
镜子里映出一个铱星人,大头、大眼、细颈、修长的四肢、短小的躯干。小小的鼻翼扇动着,随着呼吸,头顶的囟门一起一落。
“这是我吗?”那个陌生的声音问道。
“是的,主人。”赫舍里跟了过来。
风天语回头看了看他,又回头对着镜子看了看自己,俨然一个灰蓝色的小矮人:“怎么我跟你一样高了,我的其它部分呢?”
“去伪存真,主人。”
“我刚刚是经历了一次生产吗?”
“是的!”
“哦,现在我懂了,为什么肾主恐,为先天之本,又为何肺主悲。”
“是的,恐是你们人类的出厂设置,所以属于先天,而我们人工智能没有。”
“我也明白为什么肺主气了。”
“是的,随着第一口呼吸,气血充盈百脉,所谓肺朝百脉。”
“怎么我的皮肤也变成了这种颜色?”
“您体内的叶绿体被激活了,今后,您的饮食可以保持在一个最低的下限,平时只要有光线就可以。”
“有红光限制吗?”风天语想起了那个叶绿素-f。
“没有。所有的叶绿素都激活了,以后您会知道的,其实已经没有单独的叶绿体了,它们已经编辑进您的基因里。”
“那线粒体呢?”
“同叶绿体一样,也已经编辑进您的基因。”
风天语眨了一下眼,一层薄膜迅速覆盖住眼睛,但透过薄膜,依然能看到外边的一切。
像一个新生儿一样,风天语对周围充满了好奇。他的眼睛一眨一眨地,看看赫舍里,又看看自己:“好丑啊。”
“您会建立正确的审美。”
咦?怎么在闭上这层薄膜的时候两个人不一样?
隔着薄膜看,赫舍里的皮肤是灰蓝色的,颜色均匀。而自己的皮肤尽管也是灰蓝色的,但皮肤之下,却出现了一些不同颜色的发光点。再仔细看,还有一些不同颜色的脉络连接着这些光点。好像节日里挂在树上的彩色灯带一样。
他又闭着眼睛看了看镜子里面的那张脸,皮肤之下,也有这些彩色光带。
“这些光带是什么,怎么你没有?”
“是经络,主人。”赫舍里答道,“我只是人工智能,我没有。”
看来自己已经能够看到生物辉光了。
风天语抬了一下手,地上迅速升起一个平台,但升起到一半儿又坍塌回原形。赫舍里看了,做了一个同样的动作,那个平台重新升起,像椅子一样。他示意风天语走过去,坐下来。
“咱们的基地是‘活的’,可以接受您发出的信息并迅速做出响应。”赫舍里解释道。
风天语点了点头。
“现在,您的功能已经慢慢恢复,铱星的记忆也会慢慢地全部开启。”赫舍里说道,“只是,还不稳定,还需要一段适应过程。在这段时间里,还是由我给您做讲解和训练,直到您完全适应。”
“赫舍里。”
“在。”
“我要回铱星看看。”风天语命令道。
“好的,随我来。”
说着,赫舍里腾空飘了起来。他朝风天语招了招手,风天语突然像失重一样,也跟着飘了起来。
不一会儿,下边出现了一个小门,赫舍里跟风天语一前一后落下来,走入门里。小门在身后无声地关闭。
风天语一看,这是一个白色的球形房间,里边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他一抬手,地面升起两把椅子,这次椅子没有塌缩。二人走过去坐到椅子上。随后椅子开始液化,靠背向前延伸,将二人的臀部、双肩和头部包裹起来。
“好了,坐稳了,咱们可以出发了。”赫舍里说着,按了一下扶手上的一个按钮。
球形房间突然变成了通体透明,可以直接看到外边墙壁上的晶体,亮闪闪的。两个人像是坐在空中。
突然座椅晃动了一下,外边的晶体开始向后飞去,越飞越快,越飞越快。他们仿佛穿行于隧道之中,前方出现了一个白点,像是遥远的隧道出口,光线从那个点弥漫开来,从四周掠过。
瞬间,光线消失。他们悬浮于寂静的夜空,天上繁星无数。
包裹褪去,赫舍里从座位上站起身,指着远处一个暗红色的星体说道:“主人,那就是朝鲁蒙。”
风天语也站起来,两把椅子瞬间消失。现在,他们站在透明的房间里,像漂浮于夜空。
风天语看了看朝鲁蒙,光线暗淡,已经没有了一点活力,仿佛随时可以彻底熄灭。
这就是自己前一段刚刚发现的那个太阴,那个使自己一举成名的太阴啊!
他回头看了一下来时的方位,那里悬浮着一颗星球。
“那是铱星的一颗卫星,您也可以叫它‘月亮’。”赫舍里解释道。
“传送门?”风天语问道。
赫舍里点了点头:“是的,在漫长的岁月里,我将这两颗月亮改造成了传送门。”
“传送门到底是什么?这么远怎样做到的?”
“所谓传送门也是空间技术的一种,是咱们铱星人的一种独特技术,第一次去某地,得老老实实飞过去,但留下了能量路径,以后再走这条路,就可以利用传送门快速到达。关于这一点,以后我会跟您详细讲解。”
风天语点了点头:“如此说来,它类似修建了一条宇宙高速公路,或者说打通了经脉?”
“是的。”
风天语赞许地点了点头。
他低头看着脚下,是一颗银灰色的星球,死气沉沉的,没有一点生命迹象。
看到风天语盯着脚下,赫舍里解释道:“这就是咱们的母星——铱星。”
这是一颗荒芜的星球,起起伏伏的,全都是岩石构成的山脉和低地,但却绝无棱角,仿佛经历了融化又重新凝固一般。低地像月海一样,颜色阴暗。假如铱星上还有水的话,风天语想,这里应该就是曾经的海洋吧。是的,这里原本就是海洋,曾经潜龙在渊。而远处的高地,那里应该是过往的陆地,曾经见龙在田。而自己悬浮的这片空域,曾经飞龙在天。
这原本是一颗拥有高度文明的星球,铱星人——自己的族人,曾经繁衍生息在此,建立起近乎恒星级的文明。现在,竟然荒芜的如此彻底,连一点点文明的遗迹都没有留下。
“赫舍里。”
“在,主人。”
“我要重建铱星文明!”身份不同,想法不同,风天语突然之间豪气勃发。
“恐怕办不到吧,主人。”
“为什么?”
“只有您一个人,您又不像我一样,可以永生。”说着,赫舍里的眼睛眨了一下,“别忘了塔斯马尼亚效应。”
风天语笑了一下:“你也别忘了,我们所有人都是铱星人后代。我估计,只要我们振臂一呼就会应者云集,我们一定可以重新开始。”
“但我有必要提醒您,当您再见到他们时,会跟您记忆中的不一样。”
“为什么?”
“地球人互相看到的都是单个个体,是单数。而我们的眼睛构造与他们不同,我们会同时看到他和他体内的亿万细菌和微生物,我们看到的是一个个的生命复合体,是复数。”
“这倒是有趣,你之前就是这样看我的吗?”
“是的。严格来讲,我看到的你,应该叫‘你们’。”
“你这样讲,我都等不及要看看他们了。不过,难道我们体内没有细菌吗?”
“本来有,但现在没了。”
“为什么?”
“不要急,等您铱星人的功能不断被激活,这些答案都可以自行解读。”
“可我还是有点等不及,想知道答案。”
“好吧,那我就尽可能简单地回答您。您刚来的时候,我在扫描您的信息库时发现了‘熵’这个概念,也许用这个词会容易解释。您知道,生命本质上是分子有序排列的熵减过程,它们是熵增海洋中的孤岛。这种熵减过程首先出现在分子层面,各种大分子通过有序排列最终变成单细胞。之后这种熵减过程推进到细胞层面,各种单细胞之间因相互功能需求有序排列组成多细胞生物个体。到了这一步,熵减过程依然在持续,各种生物个体将其演化出来的最优功能通过载体集中到一起有序排列,最终演化出超级生命体。”
风天语一听兴趣大增:“是什么原因导致熵增海洋中出现熵减孤岛?”
“电荷。”
“哦,明白了。因为电荷的存在造就了极性与非极性,而极性与非极性的出现给了大分子自发组装的动力。”风天语脑海中浮现出燕子的显微镜里那些微团,“那么,生物个体怎样才能将最优功能组合到一起?”
“通过互相交换基因,最终融为一体。”
“怎么做到的?”
“时间,只要时间足够长,人与环境会互通有无。比如线粒体和叶绿体,最终都变成了您的一部分。”
“地球人也有线粒体。”
“但他们的线粒体的dNA仍然单独复制,只能算‘属于他’,而不‘是他’。我们的则不同,无论是线粒体还是叶绿体,它们的dNA都已经镶嵌进我们的基因之中。当然,也包括其它的菌类甚至病毒。”
“那样的话,岂不是基因组非常庞大。”
“放心,它们会自我优化。”
天啊,这不就是天人合一嘛!
只要给到足够的时间。风天语突然想起了这句话,难道,天人合一是在时间的加持下完成的?如果这样的话,时间继续下去,还会向哪个方向演化?他不由得想起了那些逃离了铱星的族人。他想看看,经历了六千五百万年,这些2.0版的族人会是什么样。
赫舍里已经感应到了他的想法,问道:“您要找他们?”
“是的,寻找族人。”
“他们在哪儿?”赫舍里问道。
“他们曾经召唤过我,四光年外的射电暴。”风天语信心百倍地说道:“广寒宫有千里眼,我一定会找到他们。”
“千里眼太原始,您也许得花数百年的时间。”
“有没有别的办法?”
“有,我们可以改造它。”
“那还等什么,回去就干!”风天语一声令下。
一缕阳光照射在广寒宫一号的穹顶之上,月球正面的月昼开始了。燕子眯起眼睛看了看月平线上的太阳,又抬头看了看穹顶上方的地球。这种神奇的天象曾令她心潮澎湃,但此时,见惯不怪的她,唯一牵挂的只有那个大脑袋。
已经几百个小时过去了,依然没有风天语的信息,难道他就这样消失了?
燕子呆呆地盯着地球出神……突然,眼前的穹顶之上,出现了一排排的字体,闪烁着七彩荧光:
燕子,是我,那个大脑袋。现在已经是真正的大脑袋了。原谅我没有来得及跟你告别。如果说这个世界上真有一见钟情的话,那就是我对你……还记得第一次在直升飞机上见面吗?夕阳洒在你的脸颊之上,汗毛散发着金色的光芒……那一刻,我就爱上你了。你曾经问我为什么不主动跟你联系,近情者怯,实在不好意思顶着一个越变越大的脑袋,去见自己心目中的女神。现在,我更是彻底变了样,变得你根本认不出来。我也在努力适应新的自己,之所以仅仅给你留言,而不现身,就是怕吓到你。我现在已经具有了新的使命,更加艰巨,但我要去完成它。听赫舍里讲,随着时间的推移,我的地球记忆会越来越淡化,我有点恐惧。不过请放心,时机合适的时候,我会去找你。
盯着这些闪闪发光的七彩文字,燕子泪流满面……
与此同时,在戈壁基地——
一个研究人员匆匆忙忙地找到李乾教授:“教授,风星语高烧不退。”
“怎么回事?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吗?”
“可能是下雪着凉的原因?问题是他现在一直昏睡不醒,我们已经把他送去医务室检查……”说到这儿,研究员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刚刚刘教授他们对他做了血项化验,他的造血干细胞里也出现了叶绿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