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渐凉。戈壁基地的破译工作仍然还在进行中。
李乾教授的案头摆放着风星语带来的那张阴阳鱼,他端详了许久,陷入了沉思。
之前自己与基地的专家们专门研判过这张阴阳鱼,它是随着风星语带来的那套古地图一起上交的。古地图一共有三套,其中一套的陆地海岸线与现在差不多,另外两套则相去甚远。为此基地专门建模论证,发现其中一套显示的是冰川期,而另一套则是大洪水时期。据风星语透露,地图是他的一个什么活佛朋友复制的。当时专家组的兴趣点都在古地图上,大家一致认为,就算是活佛复制的,这张阴阳鱼也是在复制时不小心掺和进来的。
现在看来,显然这张阴阳鱼的价值更大。
李教授想把风星语找来再好好了解一下,不过,这个风星语可不像他的双胞胎哥哥那么单纯。几次接触下来,他发觉这个弟弟三教九流贩夫走卒,什么人都交往,身上散发着与基地的科研人员们格格不入的市井气息。与这样的人打交道,教授显然不在行。他说出来的话也不怎么着调,有的没的,时而一本正经,时而云山雾罩。
但目前这个阴阳鱼成了焦点,看来不和他谈谈是不行了。
思前想后,李教授按下桌面对讲机按钮:“老刘,风星语在你那里吗?”
负责对风星语进行测试的刘教授回答:“在实验室,刚测试完G项目。”
“有什么进展吗?”
“目前还没有,所有的生化指标都与常人无异,跟他哥哥完全不一样。”
“你怎么看?”
“还我怎么看,”刘教授有些不屑地说道。“还是那句话,结构决定功能,他的生化指标与常人无异,怎么可能产生异于常人的功能。”
听到这个结论,李乾教授也深有同感,不过目前探月的问题已然应接不暇,还来不及深究这些,他想要搞明白的是,这个阴阳鱼到底是怎么来的:“可以让他到我这里来一下吗?”
“可以。”
不一会儿,这个令两位教授头疼的家伙出现在门口。他敲了敲敞开着的门,探头向里张望。
“来,来,小风啊,请坐。”李乾教授示意风星语坐到沙发上,自己也起身,拿起那张阴阳鱼,走到他旁边坐下。
“我们跟你哥联系过了。”教授点了点阴阳鱼,开门见山地说道:“有必要告诉你,他在月球上也发现了这个标志。”
“什么?月球上?”风星语一愣。
“是的,在一块月岩上。”
“岩画吗?”
“不是。”教授顿了顿,考虑了一下措辞,尽量把令人匪夷所思的过程简单地表达出来:“一开始是月岩,但后来变成了金属球,然后就出现了这个标志。”
“你看,我说什么来着,我就说科学的尽头是神学,刘教授他们偏不信。”风星语得理不饶人,有些洋洋得意地说道:“怎么样,我说的没错吧,科学不代表一切。你们用那些所谓的科学仪器研究我,测不出来,还怪我?”
李乾教授懒得听他胡搅蛮缠,敷衍道:“也许吧,还有很多未知事物等着科学去发现。现在,你现在能不能详细地跟我说一下这个阴阳鱼的来历?”
“那说起来可话长了。”风星语显得有些眉飞色舞。
李乾教授立刻伸手制止了他:“那就拣有用的说。”
“我听哈丹巴特尔讲,当年蒙古人西征的时候搜集了各种宗教典籍,佛教、道教、拜火教、伊斯兰教、基督教,甚至萨满教……”
“等等,这个哈丹巴特尔是谁?”
“我一蒙古大哥。”
教授点点头,没说话,伸手示意他继续。
“当年宁王政治上失意后,钻研从朵颜三卫那里得来的道教典籍,成为明代着名的道家代表人物。”
“不好意思,还得打断一下,宁王和朵颜三卫又是怎么回事?”
“你看,我就说说来话长嘛。”
“那咱们就尽量长话短说。”李教授可不想给他太多的发挥空间。
“简而言之的话,我认为是活佛在复制典籍时,不小心把宗教部分的图纸混进地图里了。”
风星语记得当初法师是在石窟内的一个石门后边拿出这些东西的,既然存放的这么隐秘,自然不可能当着众喇嘛的面复制,人多嘴杂,不然怎么可以保守几百年秘密。一定是在很隐秘的环境下复制的,也许那天他复制到一半儿,突然有人找他,又或者他突然有什么事情,急切之间放错了地方。这也说得过去。只是他有意将法师说成活佛,借以抬升自己。
“宗教?你不是说过活佛是转世灵童吗?那应该是藏传佛教啊。可这个是道教。”
“我不是说了嘛,蒙古人搜集了各种宗教典籍。”
“好吧。这么说,你说的这个活佛应该是蒙古人了?”
风星语显得有些洋洋得意:“那是。这个我已经跟首长汇报过了。”
“哦,先不管他。”教授指了指阴阳鱼问道;“你不觉得它跟普通的阴阳鱼不一样吗?”
“不就是两条鱼都是白的嘛!”风星语觉得教授有点小题大做,“也许活佛复制的时候还没来得及上色。”
“那他也犯不着画这么多圈啊,道教的有同心圆吗?还有,鱼尾也不闭合。”教授显然并不认同他。
“咋没有?我哥的师傅当年就教过他这样的阴阳鱼。”
“他师傅?”这都哪儿跟哪儿啊,李乾教授感到有点无语,“怎么又出来一个师傅,是什么人?”
风星语心情大好,现在已经开始满嘴跑火车了:“一老道,我哥小时候中邪,老道给他驱的邪,然后就拜师了。”
“这么说你哥是道家弟子?这倒是第一次听说。”教授也感到有点新奇,他无论如何想不到风天语竟然还有宗教信仰。
“要不我俩咋能有特异功能呢。”
又来!教授心里叫一声苦。
“要我说,我哥的师傅还真厉害,医院都救不了他,背回家等死,当时他师傅就画了这么一张符,贴在他脑门上,掐诀念咒符,愣是把他给救回来了。等我哥好了,他又教他打坐修行。我估摸着他是符箓派丹鼎派都精通……”
“小风……小风!”教授感觉再这样聊下去不会有什么结果,他不想再被牵着鼻子走,终于下决心打断他,“你确定你哥当年贴的符跟这张一样?”
“我哥说一模一样。”
“他师傅现在哪儿?”
“那谁知道!二十多年了,早没联系了。”
“那么活佛呢,活佛是哪里的?”
“内蒙古的。真寂之寺。”
“真寂,这个名字有意思。”
风星语突然显得有点痛心疾首,仿佛对佛教很在行的样子。“嗯嗯,真寂嘛,就是如来圆寂的意思,四大皆空,不过现在叫善福寺,缺少了那种韵味。”
“什么?你是说善福寺?”教授突然放下地图,盯着风星语问道。
风星语看到教授的脸色突然变得凝重,不知道是否自己哪句话说露了馅,犹疑着回答:“是善福寺啊!清代改的名字。”
教授一听,立刻起身到桌前按下对讲机按钮,不一会儿教授助手进来,教授附在他的耳边说了几句,助手转身离去。
几分钟后,首长与一位瘦瘦的中年人一同过来。
首长他刚一进基地的时候就认识了,是军方在基地的最高长官。既然惊动了首长,看来事情不一般。
只见首长陪同那位中年人走到风星语跟前,介绍道:“这位是国安陈司长,他有一些问题要问你。”
国安?风星语心头一凛,预感有些不妙。都怪自己,看来是刚才忽悠大发了。
陈司长也不客套,上来就问:“真寂之寺坐落在桃石山,山上有个再生洞,你听说过吗?”
“何止听说过,我还……”如果以风星语的性格,他会吹嘘自己曾经钻过再生洞,但眼下他不知道背后会牵涉到什么,只好老老实实地答道:“我还差一点钻过呢。”
“你怎么会去到那里,是你哥哥告诉你的吗?”陈司长追问。
咋,又涉及我哥哥了?风星语心里一惊:“他?他怎么会告诉我,他连去都没去过。”
“喔?”这个回答显然出乎陈司长的意料之外。“这么说你是从别的渠道听说的?”
风星语点点头,虽说他此时已经变得谨慎,但仍旧改不了炫耀的毛病:“我的渠道可多了,郑义郑大哥,哈丹巴特尔大哥,还有……”
陈司长阅人无数,风星语的这点小心思他岂能不知,立即摆手打断,单刀直入地问道:“你听说过萧铎这个名字吗?”
看来自己这套在这个瘦子面前不好用,风星语只能如实摇了摇头。现在这阵仗,他可不敢再胡说八道了。
“你哥哥没有跟你提起过?”陈司长追问。
怎么又是我哥哥,唉,天语啊天语,你到底惹啥祸了?风星语心下胡思乱想着,防御性地摇了摇头。
“据我们所知,萧铎曾经去过善福寺,现在就请你跟我们讲讲这个寺吧。”
“那……那说来可话长了。”风星语犹疑着说道。
正说到此,助手再次进来,跟教授耳语了几句。
教授听完,对首长点了点头:“已经破译了。”
“太好了!走,去看看。”首长向教授示意。
“既然如此,咱们就别影响教授,到我那儿。”说着,陈司长将风星语请出了房间。
首长和教授也一同出了房间。
“天语的猜测是对的,后来的那组数字确实是警告。”教授一边走一边介绍。
“哼哼,就是代价有些大啊。”首长有些心疼地说道,“为了换回这么个代表警告的密钥,他赵洪硕竟然废了我一台火控雷达。”
“值!绝对值!”跟在身后的助手掩饰不住兴奋之情:“一会儿您看了就知道了。”
说着,三人来到投影室。基地专家组的成员们早已聚集在这里。
出乎大家意料的是,第一组数字根本不是什么文字信息,而是一个图像,并且还是一个三维图像。刚好基地有三维全息投影仪,于是一副前所未有的颠覆性画面展现在大家面前。
全息投影显示的是一个双星系统,其中两颗恒星围绕着共同的质量中心,沿椭圆形轨道互相环绕。其中一颗恒星周围有五颗行星环绕,而另一颗恒星有九颗行星环绕。
这不就是那个阴阳鱼嘛!教授瞬间醒悟。
再仔细观察那个九颗行星的体系,怎么看怎么像太阳系。难道我们的太阳竟然还有一颗伴星?那么,太阳的伴星是谁?难道……?教授脑海中电光石火地一闪,一个大胆的答案呼之欲出。
他环视了一下众人,努力抑制着内心的激动问:“大家怎么看?”
“这个九行星系统看起来像我们的太阳系。”有人试探着回答。
“什么?这是太阳系?不是将冥王星踢出九大行星了吗?”首长疑惑地问道。
“那只是国际天文学联合会对行星的认定标准,因为冥王星质量和个头都太小,同时也没有能力清理干净它的轨道附近的小天体,因此在我们的定义中不符合行星的标准。但也许‘这个文明’有自己另外的评定标准。”教授一边解释,一边手指最外围的那颗行星:“您看,这颗行星的轨道面显然不在黄道面上,应该是冥王星。多年来,我们一直怀疑有另外一颗未知的x行星,而且是一颗类木行星,在影响着冥王星的轨道,想不到,影响冥王星的,竟然是一颗恒星。您看,这两个星系的黄道面有一个大约17°的夹角,而冥王星的轨道面与黄道面的夹角刚好也是17°。”
说到这儿,教授略微沉吟了一下,终于还是抛出了自己的想法:“既然此前我们一直怀疑太阳有颗巨大的x行星,倒不如说,最大的可能恐怕就是这个五星系统了,而这个五星系统,就是太阴星!”
众人听了大吃一惊,全都停止了交头接耳,屏息静气望向他。
首长突然意识到这其中有一个关键点不能自洽,于是提醒教授:“别忘了太阴星是此前我们独立发现的,与现在这个阴阳鱼,还有那个金属球没有直接联系。”
教授在说出结论的一瞬间也已经意识到有些冒失了,听到首长的提醒,不免点头说道:“也是,两个毫无关联的独立事件同时出现,还都指向一个共同的点,确实有些蹊跷。”
“但我还是同意您刚才的假设。”这时一个助手指着眼前的三维投影进言:“咱们此前不是怀疑太阴星有伴星吗,那么从距离来讲,太阳显然更适合这个角色,除非还有一颗离太阴更近的恒星,而且刚好它也观测不到。但这种可能性是不是要比太阴太阳是伴星的假设来得更低?而且,这里最关键的一点是,太阴星刚好与太阳系的黄道面有17°的夹角。”
教授点了点头,但没有言语。他想再仔细观察一下全息图,看看能不能获得更多的信息。
只见两个星系在分别自旋的同时还互相围绕着共同的质量中心做椭圆形旋转。当它们相互靠近时,彼此将对方的行星拉扯得更远,而当它们互相远离的时候,又分别将自己的行星拉回。
这一幕倒是刚好能解释风星语带来的古地图。教授若有所思。假如这里的九星系统确是太阳系的话,那么那颗伴星影响的就不仅仅是冥王星,而是整个太阳系。当伴星靠近太阳系的时候,地球被它的引力拉扯得远离太阳,气温下降,进入冰川期。当伴星远离太阳系的时候,地球被太阳拉回,气温升高,进入大洪水时期。这个椭圆的长轴和短轴,刚好是风星语那两套奇怪地图的其中两个时间点。
问题是,什么样的古文明曾经历过这两个极端的地质年代,并且还有足够的技术把它们绘制出来?
简直难以想象!
正在大家的注意力都落在九行星系统时,五行星系统的第三颗行星上突然冒出来一个人形,悬于空中。
“看来,这就是金属球的主人了。”教授失口说道,“他在向我们表明自己的来历。”
大家的注意力马上被那个人形吸引,开始仔细观看它的身体细节。
这个人形果然就像传说中的外星人一样,大头,大眼,细颈,修长的四肢,短小的躯干。
原本安静的放映室开始躁动起来,有人低声惊呼,有人交头接耳。
此时,五星拱卫的那颗恒星开始膨胀变大,慢慢地变成红巨星甚至几乎侵占了最里边的那颗行星的轨道。红巨星时不时向宇宙空间喷射着一些物质,将外边的四颗行星吹得更加远离轨道。
画面播放到这儿,投影戛然而止。
“完了?”有人还未回过神来,询问李乾教授的助手。
助手立刻查看了一下电脑,点点头:“完了。”
“怎么停了?”有人意犹未尽,“好戏还没开始啊。在这种情况下,‘他们’的生存环境一定非常恶劣,得想办法逃离。”
“您的意思是,‘他们’在红巨星爆发之前移民了月球?”另一人脑洞大开。
听着大家的讨论,李乾教授愈加坚定了自己刚才的判断,他再次环视众人,鼓起勇气说道:“我仍然认为咱们这些天一直寻找的太阴星的伴星不是别的,就是太阳。”
大家一起望向李教授。有人问:“就是说,您认为这个五星系的恒星就是太阴?”
“是的。”
“可它是一颗红巨星啊。”
“红巨星应该是太阴星的前身。这个视频很可能是在红巨星爆发之前制作的,所以没有之后变成白矮星乃至黑矮星的过程。红巨星之后,‘他们’已经无法在原行星生存,所以移民月球了。这也刚好能说明为什么视频没有后半段。”
“重播一遍吧。”有人提议。
“好的。”教授点了点头,示意助手重播。
“且慢!”首长举手制止了助手,向在场各位扫了一眼:“在重播之前,我对大家有个要求:今天在场的八个人,一律不得对外泄露外星人的信息。切记,否则以泄露国家机密论处。”
“那单纯的双星系信息呢?”有人问道。
“这个cNSA会择时公布。”说完,首长颔首示意可以重播。
画面重启,大家静静地盯着那对互相围绕着的太阴和太阳。
其中有人嘀咕了一句:“太阴,太阳,双星系,好般配啊,想不到咱们当初的命名竟然歪打正着。”
大家听了频频点头。
另一人附和:“就是,如果当初叫后羿,对咱们的太阳来说,还真不是什么好兆头。”
大家听了,呵呵笑了起来。
“大家静一静!”李乾教授说着,做了一个双手下压的手势:“接下来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首先,既然认定太阴太阳互为伴星,那么这个双星系的模型就得建立起来。还有……”说着,他转向首长:“cNSA早就怀疑月球背面有名堂,现在既然已经坐实了,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等待上级指示,在此之前争取继续接触。”首长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