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惭愧!”风星语说道:“前一段时间,我一直在纠结地图是怎么没的,将精力全放在刘氏后人身上了,却完全忽略了它是怎么来的。还是郑先生一语点醒梦中人啊。”
郑义哈哈一笑,放下茶杯:“我这个人做事向来如此,不知道该向哪儿去的时候,不妨回头看看是从哪儿来的。”
“受益!受益!只有不时回望一眼,才能不忘初心。只是我对朵颜三卫实在不了解。”
“不妨事,咱们边喝边聊。”
郑义说着,叫风星语收起茶几上的地图残片,按了一下旁边的一个按钮,叫茶童进来重新泡上一壶茶,继续道来:“朵颜三卫是成吉思汗手下名将者勒蔑的后裔。小兄弟听说过吗?”
“者勒蔑?我只知道‘蒙古四杰’,博尔术、赤老温、木华黎、博尔忽。还听说过哲别,就是那个郭靖的师傅。”
“哈哈哈,小兄弟看来没少读金庸。哲别确有其人,他的名字就是蒙古语‘箭’的意思,想来箭法一定非常了得。”
“蒙古人个个能骑善射,他更应该是佼佼者。”风星语附和着。
“没错!蒙古人西征时,最大的一个战术优势就是轻骑兵的大范围机动迂回,外加弓箭的远距离射伤,这对欧洲那些重装骑兵造成了毁灭性打击。顺便插一句,我先祖当年率领朵颜三卫的郑村坝奔袭战,用的就是这个战术。”郑义顿了顿,意识到有点跑题,于是重新回到刚刚的话题:“当年哲别就曾经西征到匈牙利,以及克里米亚半岛,因其战功卓着,位列‘蒙古四獒’。”
“哦?原来还有‘蒙古四獒’?”
“也有叫‘蒙古四狗’的,反正不是贬义。四獒分别是哲别、忽必来、者勒蔑和速不台。我说的朵颜三卫,就是这个者勒蔑的后裔。”
“哦哦,也是系出名门啊。”
“者勒蔑果敢善战,人称‘饮露骑风’,位列十大功臣之一,被封为千户长,拥有九罪不罚之身。”说到这里,郑义停下来卖了个关子:“知道什么叫‘九罪不罚’吗?”
“不会是酒驾也不处罚吧。”风星语调侃道。聊了这么久,他已经逐渐放开,没有了初来乍到时的拘谨。
“哪里哪里!”郑义笑了起来:“七八九的九,就是说有犯九次罪都不受罚的特权。”
风星语不禁偷偷一笑:“猫有九条命,狗也有?”
“这简直就是柴进的丹书铁券啊。当年成吉思汗敕封四杰里的木华黎为国王,统御辽阳行省及大兴安岭东西之地。朵颜三卫那时起就跟随前往驻牧这一带。”
“就是大宁那一带吗?”
“比那儿范围大得多!大宁只是其中一部分。之后大明立国,名将蓝玉将蒙古大汗脱古思帖木儿击败在捕鱼儿海,他们分裂为鞑靼和瓦剌两部。朵颜三卫眼看大势已去,就归附了大明。”
“从此就归附宁王辖制?”
“是的。其实朵颜三卫又叫兀良哈三卫,包括朵颜卫、泰宁卫和福余卫。一开始朵颜卫势力最小。朱棣称帝后,在攻打鞑靼的阿鲁台太师的时候,发现有兀良哈人协助阿鲁台,大为生气,于是调转兵马迎头痛击。但毕竟兀良哈曾有功于靖难之役,与鞑靼部不同,所以朱棣也只是敲打一番而已,并没有下死手。这样一来朵颜卫趁机做大,超过其它两卫,后来史家干脆以朵颜三卫来代称这三个部落了。”
“原来如此。那么郑大人到底从朵颜三卫那儿得到了什么呢?”
“小兄弟不要着急,我们还是先来看看宁王朱权,十三岁被封宁王,十五岁去大宁赴任。你想想,对于一个生逢乱世又不是世家子弟的人来说,文化修养应该极其有限才对。”
“那是!教育的普及应该从娃娃抓起。”
“但是就是这样出身的一个人,后来除了在政治上失意之外,其它方面却全面开花,成为一代大家。”说到这里,郑义起身,邀请风星语来到书墙前,轻抚着一排排的藏书一一道来:“朱权在黄老道教方面修养极高,号臞仙,又号涵虚子、丹丘先生。着有《天皇至道太清玉册》。”
说着,他从书架上抽出几本古书,递给风星语:“你看,共八卷。”
风星语一边翻看一边不住点头,然后小心翼翼地将书插回原处。
“戏曲理论方面,朱权着有《太和正音谱》《务头集韵》和《琼林雅韵》,小兄弟要留意哦,他可不仅仅是个空头理论家,更是一个实干家。他所作的元杂剧光今天知道的就有十二种。”说到这里,郑义又抽出两本书:“你看,我这里就有两本,《大罗天》和《私奔相如》。你想一想,当今文化界有几人能做到这点,有几个电影评论家能拍电影?”
风星语接过其中一本,翻开一页,大致地浏览着。
“此人在戏曲和音乐方面的修为简直达到了变态的程度,他不仅写,还善长古琴演奏,编有古琴曲集《神奇秘谱》和北曲谱。”
“着述等身,神人啊。”风星语一边感叹,一边将书插回原处。
“这还不算完,这人还是个制琴大师,他做的一把‘中和’琴,号‘飞瀑连珠’,是一把旷世宝琴,号称明代第一琴。我曾有幸见过一面。明代有宁、衡、益、潞四王琴之说,飞瀑连珠排第一。”
“世上怎么会有如此高人,简直令人五体投地。”
“来,咱们坐下聊。”说着,二人重新回到原来的座位,按铃叫来茶童换上一壶新茶。
“说到茶道,这个宁王也是高人,他将饮茶的经验和体会写成一本《茶谱》,对后世茶文化也是颇具贡献。来来来,小兄弟喝茶。”
风星语端起茶杯,与郑义对碰了一下,呷了一口。
“除此之外,朱权对星历、医卜也大有研究。”郑义放下茶杯,盯着风星语的双眸问道:“小兄弟,你倒是说说看,这些知识他是怎么得来的?”
“郑先生的意思是……”风星语隐隐有了一些感觉。
“没错,不过话先撂在这儿,咱们再来看看我先祖。他的祖父和父亲都是伊斯兰的哈只,也就是‘朝觐者’。他在去往南京之前,受到的都是正统的伊斯兰教育。之后他跟随燕王参加靖难之役。”
说到这里,郑义停顿了一下:“注意,靖难之役是1402年结束的,仅仅过了一年,也就是1403年,他就刊印了佛教典籍《佛说摩利支天经》,而且还是请的国师姚广孝撰写的题记。”
“难道他改信仰了?”
“这个难说,但至少说明他的知识结构改变了。靖难之役发生在1399-1402年,期间一直行军打仗,不可能有大把的时间用来学习,战争结束后短短一年时间他的知识结构就改变了,他到底看到了什么?”
“是啊,他都看到了什么?”
郑义并不回答,继续说道:“而且,要说之前他的军事才能是先天的,那么之后七下西洋,孤悬万里海外,多次经历战争甚至是海战,他都能不辱使命,出色地完成了任务,这就不仅仅是先天禀赋能说得通了。”
风星语若有所思地频频点头。
“我先祖下西洋与后世大航海时代那几个西洋探险家不同,很多时候他们都是凭着冒险精神歪打误撞地找到大陆或者岛屿,而我先祖每次都是有备而来。”
“嗯嗯,确实如此。”风星语脑海中闪现出霍顿,接过话茬儿:“哥伦布和麦哲伦,只是凭传说就敢出海冒险甚至有时方位完全是反的,全然一副赌徒心理,他们出海的物资准备也严重不足,经常因败血症将船员丢入大海。”
“没错!我先祖每次都是准备充足,除了出发之前所带食物之外,还在船上开辟专门区域养禽种菜。说明他对航程有精准的算计。而且每次航线都极其准确,从容之态非那几个西洋冒险家可比。你说,他凭的是什么?”
“看来,无论是宁王朱权,还是贵先祖,确实都曾在朵颜三卫那里获得了宝贝。可是,朵颜三卫是从哪儿得来的这些秘籍呢?难不成他们是自己创造出来的?不应该啊,那些经史子集天文术数,没个千八百年的积累,不会凭空冒出来吧!再说,他们只是游牧民族,跟海洋文明也不沾边啊。”
听到他的这些疑问,郑义也无奈地叹了口气:“这确是一个谜团,我多年来一直参悟不透。”
“还有,如果朵颜三卫拥有这些秘籍,为何没有出现改变历史进程的高人。”
“蒙元帝国以武力起家,国祚又短……”郑义揣测道:“也许在文化上还没来得及消化吸收吧。”
风星语觉得这个答案还是有些牵强:“可是,宁王和贵先祖也没用很长时间就掌握了啊。”
“这个恐怕与底蕴有关了。小兄弟不是读金庸吗,好比《九阴真经》,到了王重阳、黄药师这些人手里,很快就能参破个中玄机,但如果给江南七怪得到,恐怕一辈子也练不出来什么。韩小莹不就把越女剑练砸了吗?”
风星语连连点头:“也是!秘籍还要看什么人去打开。换成梅超风,还能练歪了。”
“以上这些也全是我的猜测,小兄弟要想一探究竟,还得自行解开谜团。”说到这里,郑义起身拿过来一副纸笔,在上边刷刷点点写了一些东西,递给风星语道:“十年前我结识了一个蒙古朋友哈丹巴特尔,可惜匆匆一面,此后不巧断了联系。哈丹巴特尔学识渊博,他的祖上是元代探马赤,属于朵颜三卫。蒙古人的历史,有很多是口耳相传的,找到他,你或许能获得一些书本上不曾记录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