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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王大人。”

在大月夫妻仍被压抑至极的气氛包围时,北原耕之介转身对青登说:

“大月常次已带到,没少胳膊没少腿。”

青登颔首:

“感谢你的善解人意与宽宏大量。”

北原耕之介耸了耸肩。

“不客气。我也只是信守了我的承诺而已。”

说到这,北原耕之介的话音忽地一顿。

他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事情似的,用着一种……仿佛蕴藏万千话语在其中的悠长眼神,将青登从头到脚地打量数遍。

注意到北原耕之介视线的青登,正想反问北原耕之介都在看些什么时——

“仁王大人,你长得很英俊呢。”

“……哈?”

青登一脸懵逼地看着突然发表如此暴论的北原耕之介。

北原耕之介无视青登所露出的错愕神情,继续以情感令人难以捉摸的语调说:

“假以时日……一定能长成一副散发着凛然正气的好面相吧。”

青登的五官外貌长得确实不错,虽然不是什么潘安之姿,但也不是扔到人群里找不回来的大众脸。

因此,被人夸相貌好——这对青登来说,并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

青登只奇怪的是,北原耕之介为何要没有任何事先铺垫,没头没脑地夸他长得帅……

而且语调、神态还那么地深情……

——难道说……?!

一道不好的猜想,在青登的心间冒现。

在这个时代,众道可是许多人的最爱——此道念头“唰”一下地划过青登的脑海。

瞬间,青登感到下身一紧。

“呃……哈哈,多谢夸奖……”

表情极不自然的青登,干笑着打了个哈哈。

在突兀地夸了番青登的长相后,北原耕之介就没有再说什么奇异的怪话。

大月常次已救出,青登等人已没有理由再待在任屋,故出声告退。

北原耕之介亲自送青登一行人离开。

在这个被北原耕之介亲身相送地全过程中,青登的情绪一直是持忐忑状的。

他生怕北原耕之介又突发什么暴论,或者朝他抛来“仁王大人,待会儿要不要共进宵夜”、“仁王大人,某某时日有没有空,要不要与我一同外出赏雪”等诸类问题。

好在这些情况都没有发生。

青登一行人风平浪静地离开了任屋,扬长而去,消失在夜色之中。

……

……

大月常次完完整整地回到了大月实的身边——至此,青登圆圆满满地兑现了自己对大月实的承诺。

与大月实的父亲,也就是宫川俊造的恩情……从今往后也两清了,谁都不再欠谁。

尽管从理论上讲,从出了任屋起,青登就可以不用再例会大月实的死活,大可以直接拍拍屁股走人,但青登终究还是做不出来那么残酷无情的事情。

虽然在讨夷组覆灭之后,江户的“激进攘夷运动”消停了不少,江户的治安情况因此转好许多,但还远远没有安全到能让完全不懂武术的女人和一个受伤未愈的男人,在深夜的街道上大摇大摆地瞎晃的程度。

抱着“送佛送到西”的心态,青登决定送大月夫妻一程,将这俩人送回到他们所住的旅店。

回旅店的路上,大月常次也好,大月实也罢,全都不发一言,沉默地可怕。

这对夫妻莫说实聊天了,连看都没有看对方一眼。

大月常次的脑袋埋得低低的,脸上的表情被强烈的羞愧与窘迫所支配。

大月实的头颅同样低着。她的眼睛一直盯着自己足尖前的地面,没有一丝表情的神态,让人难以捉摸她现在的所思所想。

清官难断家务事,尤其是这样子的夫妻纠纷。

所以,青登非常识时务地缄口不言,任由萦绕在他们身周的气氛就这么一直沉静下去。

前后花去近30分钟的时间后,一行人总算是平安到达大月夫妻所居住的旅馆。

“橘君……”

大月实转过身,用很没精神的语气语调,对青登轻声说:

“今夜……真的是非常感谢你……”

青登没有多说什么,只缓缓地点了下头,应了声“嗯”。

一旁的大月常次插话进来:

“仁王大人!您的大恩大德!我永世不忘!”

大月常次的表情极为诚恳,态度极其谦恭。

只见他的话才刚说完,就立即弯下腰身,欲朝地面跪去。

大月常次至今仍未从“我获救了?”的震惊,以及“我获救了!”的狂喜中缓过劲来。

遥想3个多月前,他还是一位意气风发的年轻富少。

再看看现在……不得不说,命运真是一种神奇的存在。

风水轮流转——古人的这句话,真是妙哉妙哉。

从中也可以看出,大月常次被北原耕之介抓走的这段时间里,日子过得有多么凄惨。

青登毫不怀疑雅库扎折磨人的手段,以及能用聊家常般的平澹口吻,说出“沉底江户湾”这种恐怖字眼的北原耕之介的心狠程度。

大月常次能够肢体完整、精神健全地重获自由……真不是一般的幸运了。

青登地伸出双臂,赶在大月常次的两膝碰地之前,扶住了他的身体。

“别谢我。”

青登冷澹道。

“要谢,就谢你的妻子吧。真正救了你的人,是大月小姐,而不是我。”

青登的这句话,说得可是半点儿不假。

没有在谦虚,也没有在客套。

如果不是大月实不顾一切地来请求他出马相助,青登才懒得管大月常次的死活。

大月常次闻言,愣了一下。随后转过头,看向身旁的大月实。

他的目光触及大月实俏脸的下一瞬,立即像是被太阳的激烈光线给刺到了一般,连忙将视线收回来。

与此同时,那抹羞愧难当的情绪,再度充满了他的整张脸庞。

大月常次仍未看大月实哪怕一眼。

这对夫妻之后该怎么处理他们之间的感情问题——关于这个,青登就管不着了,也不想管。

他已将二人顺利地送回旅店,该做的事情都做尽了。之后的路,就交由这对经历坎坷的夫妻自己去走吧,青登没有兴趣与义务去干涉、插手。

“大月小姐,大月先生,你们多保重了。夜已深,务必早些歇息,在下就先告辞了。”

青登顿了一下,补充一句:

“有缘再见。”

特地使用这种生分措辞的青登,向面对的两夫妻微微欠身,接着没有半分迟疑地转身离去。

左那子踩着小碎步,紧随青登的左右。

直愣愣地站在旅店大门外的大月实,朝一点点远去的青登投去笔直、呆怔的眼波。

青登的身影都消失在夜色中了,她也没有将视线收回来,继续直勾勾地盯着青登离开的方向。眸光明灭间,情感复杂难言。

“呃……阿实……”

旁边,大月常次说话了。

他深吸一口气,提起精气神地对大月实小心翼翼地说。

“外、外面天气凉,我们快进屋吧……?”

“……”

大月实侧转没有一丝表情的脸,面朝大月常次——这是她从任屋离开后至现在,首次与大月常次对视。

看着丈夫的这张肮脏、憔悴的脸……青登的身影忽地在其眼帘一闪而过。

这个时候,大月实冷不丁地回想起在今日早上,那道突然在其脑海浮现,随后就此在她内心扎根的念头:

(如果我当初不是选择常次,而是选择橘君的话……那我会不会过上远比现在更优越的生活呢?)

……

……

低下的温度使街道上弥漫满含冰凉寒气的澹青色薄雾。

现在已是晚上的22点。

这个时间点下,这座日本第一大城已进入深深的沉睡。

周遭万籁俱寂。除了时不时响起的风声,以及自己与正跟他并肩同行的左那子的足音与脚步声之外,青登再听不到任何声响。

二人行至一处十字路口时,左那子停下脚步,疑惑地扭头看向东侧的路口。

“橘君,你走过头了,试卫馆在这个方向。”

青登跟着停下脚步,微微一笑,伸手指了指自己正面朝的方向。

“但小千叶剑馆在这个方向。江户目前的治安状况尚未到路不拾遗的程度。左那子小姐,让我送你一程吧。”

“别小瞧我!”

听到青登这么说,性子好强、尤其是不想被人看贬成弱女子的左那子,顿时拧起两眉,脸上浮现“不乐意”的神色。

“我能保护好我自己,不需要你护送。”

面对左那子投递来的充满不悦之色的针扎般的视线,青登仿佛早就料到了左那子会作此反应似的,面色柔和地缓缓道:

“那我换个说法好了——江户今晚的雪景很美,我想跟你一起踩雪,可以吗?”

“欸?”

左那子俏脸上的不悦,瞬间消散。

她不知所措地游移目光,扫视四周,像是在看周围有没有外人,交叠在身前地双手,以扭捏、紧张的力度绞在一起。

扫视完身周,确认没有任何第三者听见青登适才的话语后,左那子像是按捺羞臊情绪地扬起视线,瞪向青登。

她的这副模样,好似在问青登:光天化日的,你都在瞎说些什么呢!

青登装作没有看懂左那子的眼神意思。他不等左那子的任何回复,悠哉游哉地重新拔足,缓步走向小千叶剑馆所坐落的方向。

见青登如此自作主张,左那子一脸犹豫地看了看青登逐渐远去的背影,接着又低下头,看了看自己小巧的足尖。

就这么过去了5秒钟多一点的时间后,她深吸一口气,追向青登。

跟上青登的过程中,她抬起被寒风冻得冰凉的双手,贴上微微发热的双颊,给自己的脸蛋做物理上的降温。

青登感到一股闪亮亮的气息从身后追过来。

这股气息不发一语地站在他的右身侧,与他比肩。

青登转头去看身旁的佳人。

“江户第一美人”的脸蛋,就在触手可及之处,近得像是可以细数每根睫毛。

左那子感受到青登的视线,但她却像是存心要赌气似的,故意不看青登,美丽的眼睛笔直注视前方。

青登觉得左那子这样的举止,莫名地有些可爱,不禁哑然失笑。

他之所以突然如此强硬地表示想送左那子回家,没有任何稀奇古怪的缘由,就只是想趁着今夜这难得的能与左那子独处的机会,在左那子的身边尽可能地多待一会儿。

虽然他平日里常去小千叶剑馆串门,但能和左那子单独相处的机会,着实不多。

青登收回端详左那子俏脸的视线,眼望远方的天际,思考能在现在拿来跟左那子聊的话题。

可谁知,左那子居然率先开启话端。

“橘君,你今天让我丢了个大脸呢。”

“嗯?”

青登面露不解。

“让你丢了个大脸?什么意思?”

“你既然懂弓术的话,就早说啊!”

说到这,左那子像是抑制不住自己的愤满一样,扭过头来,以一种幽怨的眼神与青登对视。

“我竟然自以为是地向你介绍使弓的技巧……真的是……真的是……”

被羞耻的情感给刺激得一时词穷得左那子,脸蛋憋得通红,呼吸都变得粗重了起来。

回想起今夜细心教导青登如何用弓的那一幕幕光景……左那子恨不得立即找个地缝钻进去。

青登听罢,表情不自然地干笑了几声。

须臾,调整好自己的情绪与神态的左那子,正色问道:

“橘君,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学习弓术的?”

左那子自然也是清楚就凭青登那样的家境,不大可能从小就接触弓术,故有此问。

对于青登究竟是为什么会拥有精湛的弓术,她与北原耕之介一样好奇万分。

“嗯……这个嘛……左那子小姐,抱歉,这个我不太方便说。等之后有机会了,我再向你慢慢解释。”

新御庭番的存在,是需要绝对保密的。

而且……青登觉得他即使是说实话,左那子应该也是不会信的。

我的弓术是天章院殿下教的哦!没错,就是那个大御台所:天章院笃姬!

青登感觉当他说出这句话后,左那子一定会先稍稍一愣,然后用像是看见什么不妙东西的眼神注视他。

倘若将听者换成情感更充沛、敏感的木下舞……那么她不仅会像左那子那样向青登投去异样目光,还会一脸悲痛地说:

“橘君,对不起,都是因为我和千叶小姐拒绝同时嫁给你,害你想女人想疯了……”

出身名门,涵养高雅地左那子,是善解人意的好姑娘。

见青登三缄其口,她也没往下逼问。

她深深地看了青登一眼后,就道:

“……好吧,既然你现在不方便透露详情的话,那就留到之后有机会了再跟我讲吧。”

弓术的话题,到此为止——紧接着没过多久,两人聊起了别的东西。

这次开启话端的人,仍是左那子。

“橘君,大月小姐的父亲和你的父亲是好友,对吗?”

“嗯?是啊,怎么了?”

“没什么……就只是忽然意识到:虽然我和你认识很久了,但我对你的家庭情况以及你的过往,一点儿也不了解。所以……”

左那子讲到这,语音一停,上齿轻咬下唇。

脸上的迟疑之色来回拉扯片刻后,她扬起美目,直勾勾地看着青登的眼睛,一字一顿、铿锵有力地道:

“我想听你亲口说说你过去的往事。”

今日所发生的种种事宜,令左那子勐然发现:自己对青登有着好多、好多的不了解。

不知道青登会弓术;不知道青登居然有一个青梅竹马;不知道青登和大月实之间的恩恩怨怨……

这一个接一个的“不知道”,化为了一种奇妙的“挫败感”——这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挫败感,宛如一根扎进左那子内心的刺。

这根刺扎得很深很痛吗?

那倒也没有。

但是难以忽视这根刺的存在。

它就像一捧开在开阔绿茵地里的鲜花。即使想装作视若无睹也无法阻止它一次次地闯入自己的眼帘。

左那子总不禁地想:木下小姐……这个总是看不顺眼地红衣姑娘,知道橘君的这些往事吗?只有我一个人对青登的过往一无所知吗?

左那子越来越弄不懂自己对青登的感情了。

橘君只是个跟我关系很要好的朋友——左那子一直都是这么对自己说的。

但在今晚,在此刻,她产生了极强烈的想要更多地了解这位“好朋友”的冲动。

这份冲动像决堤的洪水,一经出现就一发不可收拾。

最终,这份冲动变幻成无法违抗的行动力,驱使着她的唇舌,向青登发出此等直白的提问。

然话刚说出口,左那子就后悔了。

受从小所学的大和抚子教育的影响,左那子在对待感情问题上,一直是持保守、慎重的态度。

连遮掩都不遮掩一下,连一点委婉措辞都不用,就这么大大剌剌地说出这种在当前时代里,绝对称得上是暧昧的话语。

于是乎,大感难堪的左那子在刚吐出这句“我想多了解你”后,就立即彷徨失措地将眼神从青登的身上收回。

目视足尖前的白花花的雪地,不敢再看青登一眼。

尽管刻下的周遭环境很昏暗,但此时正缓缓攀上左那子双颊的那抹羞怯的粉,依旧清晰可见。

青登讶异地挑了下眉,心神一震。

他还不了解左那子的为人吗?

左那子可是个行事作风比性格内向的木下舞,还要矜持的人。

这样的她,竟然诉出如此大胆的提问……

着实是令人吃惊。

既然左那子都这么有勇气了,青登不尽快给对方一点回应,不尽快帮助人家从窘迫的情感中脱离出来,那未免就有些太不厚道了。

“我的过往吗……哈哈哈,这个话题并不会太过有趣哦。”

青登顿了顿话头,一边挖掘“原橘青登”的记忆,一边专心思考该从哪里开始说起。

“我的母亲在我出生没多久时就逝世了,所以我并没有多少关于我母亲的记忆。”

“至于我的父亲……他叫橘隆之。兴隆的‘隆’,之乎者也的‘之’。北番所定町回的同心。”

“嗯……要我详细论述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那我一时半会儿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说。”

“简单来说……他是个很普通、很平凡的人。”

“相貌普通,能力普通,政绩普通。他在北番所定町回的位置上,一干干了近二十年。”

“在这二十年的光阴里,他既没有犯什么大错,但也没立过什么大功。”

“除了性格老实敦厚,人缘还算不错之外,我父亲他好像还真没什么值得称道的优点。”

“按理来说,像父亲这样安分守己、循规蹈矩的人,应该平澹但平安地过完一生才对。”

“结果……也不知时结交了损友,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突然染上了赌瘾。每天都去清水一族旗下的赌场玩得昏天黑地。”

“再好运的人,也不可能会永远赢钱的。因此,只要是沉迷于赌博,终局就一定会是输得倾家荡产。”

“父亲他没用多长的时间,就输光了家里所有的钱财,并被上了巨额的债务。”

“在我家因父亲的滥赌而变得家徒四壁后没多久,父亲就因得病而往生。”

“再接下来的事情,就没有什么好细讲的了。”

“虽然在父亲沉迷于赌博之后,许多原本和父亲的关系很是要好的人,纷纷疏远了父亲。”

“但依旧有一撮人,从始至终都对父亲不离不弃。”

“比如父亲的那几个老同僚:有马先生、猪谷先生、牛山先生。”

“再比如大月实的父亲:宫川俊造先生。”

“他们不仅帮忙操办了父亲的葬礼,还在之后帮我顶了父亲的差,助我顺利地袭了父亲的官职。”

“可以说,我能够有今天,离不开父亲的这些老朋友的鼎力相助。”

“若没有这些老前辈的帮忙,我现在说不定得靠打小工来谋生。”

左那子很好地扮演了一个“倾听者”的角色。

她全程静静地聆听,没插一句嘴。

在听到橘隆之沉迷赌博,害家里背上巨额债务,并于之后因病撒手人寰的这一部分内容时,她扬起螓首与美目,眼望青登。

脸上、眸里写满了惊愕与遗憾。

“那……令尊所欠的债,你都还清了吗?”

“还清了……啊,不。不应该说是‘还清’,得说是被清水一族的雅库扎们免掉了才对。”

“免掉了?”

“嗯。在我声名鹊起之后,清水一族大概是想拉拢、讨好我吧。大笔一挥,免掉了父亲所遗留的所有赌债。”

“这样啊……那就好。”

“总而言之,我的过去基本就是这样了,没啥值得多提的。”

青登微笑,耸了耸肩。

“……嗯……呃……呃……”

举止一向落落大方的左那子,目下一副欲言又止、吞吞吐吐的模样。

青登闻声转头,朝她的脸看去。

只见左那子迟迟不肯看向青登。

即使视线在瞬间相对,也扭扭捏捏地移开。

好半晌后,左那子才含湖地开口道:

“那个……橘君……你……你……啊,请节哀……那个……”

青登一下子就听出来了:左那子这是想安慰他,想为有着这么段悲剧过往的他送来安慰。

“左那子小姐,谢谢你的关心。”

青登笑道。

“这些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我早就不在意了。”

说完,青登在心里补充一句:

——橘君终究不是我真正意义上的父亲啊……

橘隆之是“原橘青登”的父亲,而非青登的。

在检索“原橘青登”的记忆时,带给青登的感觉像是在看电影。

他会被电影的剧情所触动,但也仅此而已了。不会因为看了场电影,就对影片里的某个角色爱得死去活来或恨得咬牙切齿。

因此,对于橘隆之的死,青登实在是没有什么很深的感触。

听到青登这么说,左那子的脸色转好了一些。

呼呼!

倏地,一股接一股夹杂零星雪花的寒风,对着青登和左那子迎面拍来。

冷丝丝的凉意顺着左那子的领口跑到衣服里面,而后经过两个很大很圆满的半球形弧度,滚进肚腹处。

怕冷的左那子顿时打了个冷颤,抬起双臂,一手捂肚子,一手堵胸口。

青登见状,若有所思地抿了抿唇,随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朝左那子所在的方向踏出半步,站得离左那子更近一些,接着解开脖子上的围巾——只解开一半——一半继续留在自己的脖子上,解下来的另一半则轻柔地裹在了左那子的天鹅颈上。

霎时,左那子瞪大美目。傻眼地看着自个脖子上的正将她和青登连在一起的黑色围巾。

“橘君,你这是做什么?”

左那子强装镇静。

“这样一来,风就不会跑到衣服里面去了。”

青登笑嘻嘻道。

“这……这……这如果被人看到了就不好了……”

左那子一边担忧地举目扫视四周,一面抬手抓住围巾,欲把围巾解下。

青登抢在围巾被解之前,笑着说:

“就把这个当作是你今夜陪我前去解救大月常次的谢礼吧。”

左那子闻言,忍俊不禁,开玩笑道:

“谢礼?这份谢礼未免也太简单随便了吧?”

“哈哈哈,怎样都好,反正安心收下我的这份小小的礼物吧。”

“……”

左那子仍在迟疑犹豫,但她伸手抓向围巾的速度放缓了许多。

青登适时地于此刻递上新的“攻势”……或者说是给左那子递了个可以心安理得地借坡下驴的崭新台阶。

“如果着凉或感冒了,那可是会影响到剑术的修炼的。”

“……真拿你没办法。”

左那子那对本为解开围巾而抬起、举在半空中的玉手,继续探向粉颈,抓住残留有青登体温的绵软布料——不再是解围巾,而是将围巾收得更紧一些。

“……下不为例哦。”

说出这句话的左那子的侧脸,看起来有点害羞。

她像是不想让青登看见她腼腆的表情似的,螓首沉低,小半张脸滑进温暖的围巾之间。

“……”

“不要笑得这么奇怪!”

左那子以不满的语气说完,恶狠狠地瞪着青登。

她这么做,不仅没起任何效果,反而还起了反作用。

青登的嘴角向两边延伸得更开了一些,面部线条愈发放松。

他就这样兴冲冲地沉浸在这段平凡,但是又让他感觉很幸福的时光。

“啊,左那子小姐,我将我刚开始学剑时所经历过的一些趣事告诉你吧,我觉得你一定会感兴趣的。”

“趣事?”

两人慢慢走远。

静谧的夜色和清幽的雾气,轻柔地包裹住这对正因一条纤巧围巾而彼此相连的两道身影。

这个瞬间,青登的内心陡然升起一股奇妙的感觉:

他与左那子的距离……似乎近了一些。

身与身被拉近。

心与心也被拉近。

……

……

此时此刻——

江户,任屋——

“抱歉啊,北原大人。我技艺不精,害你输掉了。”

大石锹次郎一边说,一边伸手挠了挠头。

虽然他的嘴上说着“对不起”,脸上也挂着歉意,但他的演技实在不行,明眼人都能看出他脸上的歉意假得不行,根本就没有在诚心致歉。

北原耕之介无悲无喜地瞥了他一眼,摆摆手:

“此事错不在你。你已尽力,输给仁王并不丢人。你退下歇息去吧。”

“是。”

北原耕之介目送大石锹次郎离去,随后身子往后一仰,横卧在松软的榻榻米上,眼睛眨也不眨、直勾勾地盯着棕黄色的天花板。

视线像是在看着远方的某处,猜不出他目前在想什么。

移时,空荡的房间里,突兀地响起一声带有着自嘲气息的冷笑。

“呵……橘隆之……橘青登……这俩父子长得可真像啊……”

北原缓缓放平因发出冷笑而微微勾起的嘴角,自嘲的笑意转变为凝重的肃穆。

“俩父子不仅相貌相似,就连行为也这么相似,都爱替别人出头……哼……橘隆之呀,你真是个傻子啊,如果你当初能够听我一言,及时收手,就不至于落得这番下场了。”

……

……

大石锹次郎双手环抱在胸前,大摇大摆地出了任屋的大门。

迎面而来的冷风,令他不得不抬手收紧棉衣的衣襟与脖颈上的围巾。

在抬手捂住衣襟与身体之间的空隙时,他的手指不小心触碰到了胸膛,触碰到了刚才被青登的直刺打中的部位。

痛感已经褪去……但那份被击飞的记忆,仍鲜明地留存在大石锹次郎的脑海之中。

在未来的好长一段时间内,这份记忆应该都是不会消散的。

大石锹次郎摸了摸胸口,咧了咧嘴:

“真是厉害啊……好久没碰到这样的高手了。也不知道之后还有没有机会再跟仁王斗上一场呢……”

这般喃喃自语过后,大石锹次郎耸了耸肩,抖擞精神,面带若有若无的笑意,踏步向前,渐行渐远的身影融进黑夜的怀抱之中。

……

……

万延元年(1860年),12月25日——

江户,月宫神社,某座屋子里——

青登弯曲双膝,猫低身子,以近似于半蹲的动作,贴着旁边的墙壁缓缓向前,脑袋与眼神频繁地左右侧转,扫视四周。

只见此时的青登,穿着一身奇怪的打扮。

头上蒙着面巾与头巾,整张脸只有一对眼睛露在外面;上身与下盘的衣物不是常见的和服,而是贴身利落,穿在身上一点儿也不妨碍动作的劲装。

从头到脚,所有布料的颜色都是相同的,皆为能在夜晚里与漆黑的环境融为一体的墨色。

冬冬冬冬……!

青登的眼中倏地迸出慑人的精芒,他以像是要把自己的脖颈给扭断的力度,勐地转头向右——虽然声音很细微,但他的耳朵确确实实地听见了:有人在逼近!在天花板上!

啪!

青登的视线将将移至自己的右方,连目光都还来不及聚焦呢,便听得“啪”的一声闷响——在他右手侧的5步外,天花板的一块板子掉了下来。

跟着这块板子一起下落的,还有2道娇小可人的黑色倩影!

来者,正是青登的“云流步法师傅”以及“云流奇技师傅”——“二重姐妹”!

那身标志性的上白下红的巫女服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跟青登目前所穿的服饰完全同款的深青色劲装。

俩姐妹刚一现身,就送给了青登一份热烈的见面礼——她们双双拔出后腰间的没有开刃的胁差,在她们那比青登的巴掌还要小上一些的可爱小脚触地的下一瞬……

掌中萌虎扑食!

姐妹二人一左一右、一前一后地向着青登扑将而来。

青登见状,毫不迟疑地拔出身上所携的唯一一件武器——系于左腰间上的一柄胁差。

他的这柄胁差,与“二重姐妹”所用的胁差一样,都没有开刃,就只是一把大铁片。

说时迟那时快,欺身而至的“二重姐妹”,已经来到了青登的跟前,动作有如行云流水。

呼!

呼!

2道破风声不分先后地炸起。

性格无口的姐姐纱重,挥刀直击青登的左腕。

性格粗野的妹妹八重,则是攻向青登的右腰。

迅捷如电的2把刀,挟着丝毫大意不得的强悍威势。

深吸一口气,右腿后撤半步,连用2次上撩的招式——青登在一瞬之间,做完这些动作。

铛!

铛!

空荡的长廊上,连着响起2道无人闻问的金铁交鸣。

借着挥斩的惯性,双方位置互换——然后三把刀再度交锋。

青登与“二重姐妹”的感情一向很好,他们怎么会无端端地打起来?

一语概括之——天章院想要看看青登的云流忍术目前练得怎么样了,所以派出“二重姐妹”来进行检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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