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绍安去年中了状元,便授了翰林待诏,职衔虽然不高,但是天子近臣,年少有为,前途无量,不知道有多少京中闺秀盼着能嫁与他这样的金龟婿,他算是持身正直,不曾跟风去过花楼,也不曾同哪家闺秀亲近。
先前还当他年纪小,不谙情事,不曾想竟是个中高手,引得那姑娘又哭又笑的。
啧啧,那姑娘莫非就是承恩侯府的那个五姑娘?生得倒是极美,但年纪却小了些,还是一团孩子气……
小吏一边撒尿,一边听着八卦,越想越来劲,竟想探出头去看那对少年男女一眼,谁知刚探了半个脑袋,一条青绿色的蛇便直直落在他面前,那蛇一下子窜起老高,尖尖的蛇头直对着他的下身,吐着鲜红的信子。
“妈呀!”他惨叫一声,拎着裤子便跑,连腰带都来不及系,哪里还顾得上去探听八卦。
“怎么了?”程锦有些好奇地探头。
她虽知道树后有人,可今日大觉寺人来人往,有人途经此地也不奇怪,便也不曾放在心上,何况她还沉浸在自个儿的情绪中,若不是那人闹出的动静太大,她都懒得搭理。
“山间多蛇,大概是被吓着了。”文绍安将她拉了回来,“你方才好端端的哭什么?”
小姑娘聪明归聪明,但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这心思实在太难猜。
“你说要我忘了前世,我以为你是要同我绝交。”
他挑眉,“我是让你忘了前世,但我们今生有今生的交情,何必混为一谈?”
“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是我想岔了,”她大大方方地承认,“不过你方才说要到侯府提亲是什么意思?”
“我今日在众目睽睽之下拉了你一把,叶萍方才的话也伤了你的名节,为免你的名节有损,若你愿意的话,我便上侯府提亲。”文绍安正义凛然道,若他此刻不那么僵硬,这话兴许还会有几分说服力。
“没想到文大人竟是这样的端方君子,若你今后再似这般左救一个姑娘,右救一个姑娘,又怕人家名节有损,登门求娶,你那小宅子怕是都装不下那么多莺莺燕燕了。”程锦一脸讥诮地说。
“你觉得我会救别的姑娘?然后登门求娶?”
“谁知道呢?”她挑了一处大石坐下来,将身后乱哄哄的大觉寺抛在脑后,望着山间的白云,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你年纪还小,若是过几年,你愿意嫁我,我便登门求娶。”他站在她身边,就连坦白心意时,都如这山间微风一般清朗,丝毫不让人觉得腻味。
“你喜欢我?”程锦歪头看他,一点儿也不觉得意外。
他沉默许久,才缓缓开口,“是,我心悦你。”
哪怕他不愿意受前世影响,哪怕她还只是个十一岁的小姑娘,可她却似长在他心上似的,自初见后便念念不忘,即便他一开始连自己都尚未察觉,纵使他察觉苗头后屡屡努力克制,但终究无济于事。
她的确生得极美,但毕竟年纪还小,何况各花入各眼,在别人眼中兴许这世上还有其他美人,他却觉得这世上无人可出其左右,哪怕她扮作不伦不类的小僮,依旧是顶美的,亏得他素来善于隐忍,才无人察觉到他平静之下的惊涛骇浪。
“你心悦我是因为我生得美么?”
自然不仅仅是生得美,她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戳在他的心窝上,每一处都让他觉得可爱可怜。
可为何会有这样的情绪?莫非还是因为前世的影响?连他自个儿都不明白的事儿,如何好拿出来说。
“是,你生得极美。”
“肤浅!”程锦不以为忤,高高兴兴地嗔了一句,她是个美人儿,也喜欢美人儿,不觉得生得美有什么不好的,“不过我可不能嫁你,也不能嫁人,嫁人太苦了,我这辈子就想一个人自由自在地过日子。”
“若你前世不嫁给他,也不至于会那么苦。”明明知道不该在此时提前世,揭她疮疤,戳她痛处,可终究还是意难平,哪怕话刚出口就后悔不已,可话终究还是说了出来。
程锦却从不在意提前世的事,大喇喇地说道,“别看那一世我过得风风光光的,咳嗽两声底下就能跪一大片宫人,便是萧晟的宠妃也得老老实实跪在那儿给我侍疾,可回过头来看,我那一世真的是糊里糊涂,特别是我答应嫁萧晟,他答应娶我那一节,现在想来都有些模糊了,还真闹不明白,是怎么嫁过去的。我前世本是不准备嫁人的,当年不仅身子不好,时常卧病在床,还生来是个石女,不能人道,嫁人做什么?当初便是为了要保守这个秘密,我父母带着我离家居于鸿山,这么大的秘密本该捂着一辈子,如何能嫁人?可不知为什么竟然真的嫁人了,而且萧晟竟也似毫不在意。”
“什么?”文绍安震惊非常,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前世竟有这样的缘故。
“此事只有我父母和乳娘并萧晟几个人知晓,就连你都不知道呢。”这本不是一件令人愉悦的事儿,可他那震惊的神色还是让她笑出了声,毕竟已经是五十年前,几辈子之前的事儿了,现在同他说起,没有一丝心理负担,“我前世后来曾对你动过心思,不过我自己身子不好,又嫁与萧晟,从来不敢在你面前流露分毫。”
“我——”他将微颤的手拢进袖里,不敢让她察觉。
那个绝望而深刻的梦,能够影响他至今,可见文定年当初的执念有多深,若知道她对他也曾有过心思,他便是冒着天下之大不韪,也要将她掳走。
“我知道你当年的心思,但是我自己那个样子,也不能耽误你,何况和天下大义相比,儿女情长着实算不得什么。”程锦摸了摸鼻尖,有些苦恼地说道,“我也不明白为什么,赵华当年对天下有一股执念,一门心思扑在这上头,可以为天下舍却亲人、情爱,甚至自己的性命,究竟是图什么啊?现在回头想想,真是闹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