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锦努力压住唇角,面无表情地在前头带路,感受着那两道落在自己背心带着浓浓愧疚的眼神,憋笑憋得十分辛苦。
那几个被程夫人留下来看着文绍安和程锦的婆子,见两人离了一丈远,程锦一副规规矩矩的大家闺秀模样,文绍安更是冷淡疏离的君子,不由得暗暗点头。
红绡却是满心惊诧,她家姑娘何时变得如此守礼了,竟然不调戏文大人了?
“这里便是程钰的院子。”程锦指着那有些破败的院门道。
文绍安定下心神,看着院子里那棵张牙舞爪的槐树,眼神微凉。
此时正值夕阳西下,昏暗的天色更衬得那槐树阴森恐怖,偶有寒鸦尖叫着掠过,甚至不敢在那树边稍作停留。
“姑娘,要不要奴婢去通禀六姑娘一声?”看着程锦和文绍安站在院门口发呆,红绡不由得出言问道。
程锦猛地回头,看着红绡,“你不怕?”
“怕?”红绡一脸莫名,“六姑娘虽然性情古怪,但也不是那等凶神恶煞之人,自是不怕的。”
程锦深吸一口气,望着文绍安苦笑,“咱们还是先回去吧。”
红绡和青萍今日同她一块儿在这院子里见识了那本不该存在的大树,对此处已经怕得不行,现在却忘了个一干二净,他们还是小觑了这院子里的力量。
文绍安负手望着那院落,冷声道,“怕是走不了了。”
话音刚落,只见一阵狂风袭来,逼得她不得不闭上双眼,再度睁开时,场景陡然变幻,她竟独自一人身处荒漠之中,举目望去四周皆是无边无际的沙海,风“呜呜”地吹着,远处沙海流动,似乎一不小心便会落入噬人的漩涡之中,那苍凉孤寂让人心生绝望。
可惜程锦心志坚定,半点儿不受影响,只是不屑地冷笑一声,“雕虫小技!”
毫不犹豫地向前迈了两步,又朝左迈了一步,那沙海立刻如潮水般退去,继而出现了一片焦黑的土地,那土地上岩浆迸射,恶鬼横行,哀嚎遍野,简直便是传说中的地狱。
那些恶鬼一发现她的闯入,便蜂拥而上,恨不得将她分而食之。
面对那尖利的獠牙和爪子,她依旧冷笑,只是面上多了一丝愤恨,那五十年油煎火熬,被恶鬼折磨的记忆浮现在脑海之中,如今她最看不得恶鬼这种东西。
只见她拔下头上的玉簪,握在手心,脚下依旧毫不犹豫地向前,身形如惊鸿掠过,衣袂所到之处皆是恶鬼哭嚎。
“我本无心置你于死地,可惜你犯了我的忌讳。”她那还残存几分稚气的脸上,带着毫不相称的阴戾,毫不犹豫地走到一处岩浆迸发处,不顾那滚烫的岩浆,竟生生将手中的玉簪狠狠地扎了下去。
只听一声震颤灵魂的惨叫,岩浆消失了,恶鬼消失了,一切重归平静。
此时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她抬头望着天空,满天繁星闪烁,远处传来几声寒鸦的尖叫,除了天色之外,一切与方才并无二致,她轻吁一口气,缓缓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望着手心已经断成两截的玉簪,“可惜这根玉簪了。”
院子里的秦嬷嬷一口一口地呕着黑血,程钰冷眼看着,那眼神似痛似快。
“倒是没想到你那位傻子五姐竟是这样的厉害角色,还能找来帮手,千算万算,我还是小看她了。”秦嬷嬷捂着胸口冷笑道,表情狰狞恐怖。
程钰不说话,只是沉默着。
“我是不成了,可你也不会有好日子过。”秦嬷嬷阴狠地看着她。
“还会比现在更糟么?”程钰嗤笑一声,别过眼去不再看她。
“钰姐儿,我是你乳娘,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啊,”秦嬷嬷突然换上了一副哀戚的模样,“若不是你想念你阿娘,我也不会冒险将你阿娘留在你身边……”
“闭嘴!那不是我阿娘!”程钰转过头,恶狠狠地看着她,“我阿娘已经死了,那是个怪物!”
“你昨夜还搂着她,今日便说是个怪物?”秦嬷嬷桀桀冷笑,“你也不怕伤了你阿娘的心?”
“那不是我阿娘!”程钰咬着牙,泪水一颗一颗地落下来,“我阿娘不会咬人喉咙,喝人血,吃人肉!”
“当日可是你哭着求我留住你阿娘的,子不嫌母丑,你……”
“秦嬷嬷,你也忒多废话了!”屋门被人一脚踹开,程锦抱着双臂,懒洋洋地看着秦嬷嬷,“说吧,你究竟是何来历?看着倒不像南蛮细作,莫非是堕了魔的方士?”
“五姑娘对奇门遁甲如此熟悉,几息便能堪破我设的杀局,当世恐怕还没有这样的高人,即便五姑娘不是个傻子,也不可能小小年纪便有如此造诣,莫不是哪位高人夺了五姑娘的舍重生的吧?”秦嬷嬷惨然一笑,直勾勾地看着她。
“你们这些方士还有夺舍重生的说法么?”程锦倒是有些意外,“也对,你们这些人最是阴狠恶毒,既然当初无缘无故将我的生魂剥离,让我受了这么些年魂魄分离之苦,也定能想出什么夺舍重生的主意。你们作恶这么多年,如今也要付出些代价了。”
在程锦的指尖即将触到秦嬷嬷的喉咙时,文绍安却在屋外道,“留她一条性命,我还有些话要问她。”
程锦咧嘴一笑,像拖死狗一般,将秦嬷嬷往屋外拖,她身量并不高,却臂力惊人,毫不费力地拖着那么大一个人往屋外走,看起来格外古怪瘆人。
她将秦嬷嬷往地上一掼,秦嬷嬷哆哆嗦嗦地摔在了文绍安跟前。
“你的表哥是你的同党吧?你们是何来历?”文绍安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模样还是一如既往的儒雅温和,骨子里却透出一股不惜人命的冷。
秦嬷嬷早已不惧死,冷笑地抬头,正张口欲言,却在瞥见他的脸时,惊恐地说不出话来,“你是文,文,文……”
话还不曾说完,她便僵直了身子,再也发不出声音,一直到死前都保持着那副惊骇欲绝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