淋雨走在泥泞不堪的官道上,梁尘慢慢撕下老者面皮,揣入怀中,打算进城之后找个恰当时机销毁,九歌倾心打造的三张面具,唯独这张材质粗劣的老者面皮使用一次就会作废,将它用于刺杀董文炳,再合适不过,之前最先覆上的那张生根已经被如梦令萧蔷切割碎,如今只剩下了一张能掩饰身份的面具,所幸余留下的这张生根做工最为精细,即便对上一品高手,也不会轻易破碎。
杀三个统兵校尉,两个金身境高手,一个六品将军。
梁尘此行北狄,给自己定了下这么一项目标。之所以选择故苏州襄林城作为落脚点,很显然就是冲着这名明贬暗升的城牧董文炳而来,要知道这名曾经的五品荡虏将军,是南朝中少数支持主战秦北的武将,北狄女帝虽然明言梁衍不死,一日不会南下,但把这么一个人放在不起硝烟的襄林城韬光养晦,何尝不算摆明了自己的态度?独孤伽蓝早年御驾巡边,踏足关外坐北望南,对坐拥中原十九州的春秋霸主大秦王朝虎视眈眈,实实在在地摆出了气吞江山万里如虎的傲人姿态,北狄这些年矛头对准幽州沧州的棋子数不胜数,谁又敢说董文炳不是其中的一枚关键暗棋?虽说他武道境界不过初入二品,但董文炳在北狄军中的威望却远胜过同阶武将,以后对秦北的威胁只会远超想象,记得离家前,与梁衍一夜密谈,他曾提及这名新城牧,说杀董文炳,相当于断去姑苏一臂!
粘杆处密报曾言,董文炳两年半前就任襄林城城牧,每年不到清明就会携带亲卫出城祭奠战死袍泽,正好赶上此等大好时机的梁尘如何能不去下死手?能死在清明前头儿,也算摊上了个好时节。梁尘虽然杀人之后换了副面具,但腰间的踏雪却是暴露在了众目睽睽之下,加上那十余骑漏网之鱼逃回城,即便群龙无首,以董文柄的治军手腕,注定会布下天罗地网,恐怕接下来的日子将会与如履薄冰无异。梁尘前两日在城中摸索,早就把襄林城的大大小小布局给研究透彻了,不敢走城门,挑了北边人迹最为稀少的一面城墙,攀沿附上,雷声响起同时,翻转身形跃过城头,在墙根落定,快步穿过冷冷清清的城中巷子,恰巧碰到一小股游骑按律巡岗,梁尘避过这种程度的搜查可谓信手拈来,甚至还依照约定去给丫鬟春萱买了爱吃的桂花糕,途中经过一个卖伞的店铺,想了想,还是进去买了把跟刚才那柄形象大差不差的缎面伞。
从韩府出门到折返,不过一个半时辰的光阴,离吃午饭还有些时候,丫鬟春萱一直乖巧地待在他屋里,不曾离开半步,忽然听到房门被推开,正趴在窗沿发呆地小姑娘闻声望去,瞧见衣袍尽湿的梁公子走入房间,从怀里掏出被油纸包裹的小巧食盒,拿在手上晃了晃,顿时红了眼眶,咬紧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犹怜动人。
梁尘也没有继续给青涩懵懂的小姑娘“火上浇油”,将食盒放到她跟前,笑了笑,“也就顺路才去买的,犯不着掉眼泪,拿去跟姐妹们分了吃吧,衣服我自己换就好,省得扫了你胃口。嗯?怎个还哭?要给外人看见了,还以为我禽兽不如,对你这个妮子做了什么非礼之事呢,快擦擦眼泪。”
小丫鬟揉了揉眼睛,执意不肯离去,梁尘见拗不过,只好任由她替自己宽衣解带,不过等小姑娘脱去湿透了的外衣,还是以糕点凉就不好吃了的由头将她打发走了。等到败给肚里馋虫的春萱捧着视若珍宝的食盒走到门槛,回眸一笑百媚生,梁尘同样报以微笑,挥了挥手,等她小跑出廊道,才拴上房门,把藏在腰间的踏雪剑搁在床边,褪去衬衣,仅剩老阁主赠予的金丝宝甲穿在身上,一路走来,哪怕是睡觉也从不曾卸去。梁尘换了身舒适自在的文士长衫,重新整理好本就不多的随身物件,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任谁都不会相信素来奢靡成性的小王爷此行竟孑然一身。
梁尘坐下之后,屁股还没捂热,小丫鬟春萱就匆匆跑了回来,约莫是潦草吃过了桂花糕,嘴角余留不少残渣。她看到梁公子的眼神,小脸顿时羞红,抹了抹嘴角糕渣,洗了手之后,走到梁尘跟前帮他侍弄湿漉漉的头发,悄悄娇嗔一声,问道:“梁公子,明日便要离开襄林城返回沧州吗?”
梁尘点点头,笑着调侃道:“咋,是想跟着我一路回去?还是算了吧,韩叔虽然说了可以带你走,但有句老话不是说过么,大丈夫不建功立业与朽木何异,又何谈娶妻生子?不管别人是怎么想的,我听着倒觉得挺有道理。”
转头看见小姑娘泪眼婆娑,梁尘只好安慰道:\"那是玩笑话,别往心里去,我就是家底子薄,想着以后赚了银子,再把你风风光光迎去沧州。\"
替梁尘梳理头发的小丫鬟春萱依然不死心,嚅嚅喏喏道:“春萱会女红会弹琴,还能下地干活,不用梁公子养活也没关系呀。”
梁尘十分绝情地摇了摇头。
小丫鬟瞅见这一幕,眼泪如绝决堤洪水落下,凄凄道:“公子是不是嫌奴婢不够好?告诉春萱,春萱可以改...”
梁尘就是这么个性子,见了喜欢的丫头就忍不住挑逗几句,许白曾不少次说过他这个坏毛病,可早就养成的习性,岂是一朝一夕就能改掉的?这不,今天就栽了。
但再怎么愧疚,也不会影响到梁尘当下的抉择,跟对小丫头许彩浣是一个道理,自己宛如一座雷池的真实身份摆在这儿,她们这些娇弱女子若涉足其中,动辄就会粉身碎骨,万劫不复。在安逸环境生长的水莲,移植到波涛汹涌的江海,只有早早夭折这一个悲惨结局。
梁尘大概是对自己得到的报应感到无奈,摇头苦笑,轻声安慰着哭啼啼的小丫鬟。
自打来到北狄,这句感叹是头一遭。
裆下很忧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