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目前的南楚而言,当下无疑是一个多事之秋。
本就地处偏远的九州之地,如今灾祸不断降临,就说永州和静州两地,灾情还没缓和一月,老天爷就又降下一场暴雨,好似天河倾覆,人间霎时变成一片汪洋,河流水位暴涨,洪涝将本来固若金汤的堤坝冲塌,淹没了大大小小数十座县城,至于这一切的缘由,全被司天台秘书监陆旭归结于许白早些时日的所作所为。
皇城内,大批宫殿围墙正在重建,国府内本就不富庶的库银如今更是雪上加霜,就连天子的吃穿用度也不得不被克扣许多。
大安殿门前,茫茫雨幕中,跪了好几位在朝堂内说得上话的文官,他们丝毫不在意身上名贵袍服被雨水浸透,个个面容坚毅,手捧早已写好内容的竹简,恳求皇帝召见。
皇帝书房内,许子桓瞅了眼外边儿的滂沱大雨,冷冷说道:“高大人,你手底下的官儿还真是高风亮节啊。”
前来奏报各地灾情的六部尚书高适卿闻言,此刻如坐针毡,擦了擦额头汗珠道:“陛下,群臣所请也不无情理,要不...”
高大人话还没说完,年轻皇帝一肘将龙头书案前堆满的奏章推散在地,龙颜大怒道:“朕难道不知道赈灾一事刻不容缓?!银子!银子呢?你高适卿能给国库变出五十万两雪花银吗?!”
高适卿听到这句话,两腿猛地一软,立马扑通跪地,叩首道:“陛下息怒,是臣考虑不周,失言了。”
这时,老太监在书房门外停步,拱手恭敬道:“陛下,张大人和陆大人来了。”
许子桓压了压胸中怒意,尽量平淡道:“请过来吧。”
张天岳和陆旭随即被老宦官领了进来,二人进了书房门以后不约而同地看了眼匍匐跪地的高适卿,但都没有言语。
年轻皇帝率先开口道:“不必多礼,朕这次请二位大人来就是想问一问司天台重建一事办得如何了。”
陆旭一五一十答道:“回陛下,南楚境内如今大雨不断,运输木材的货船被洪灾淹没,司天台工期只能延后,往后至少还要动土整整两年光阴才能完工。”
许子桓又将龙头书案上一盏玉瓶摔碎在高适卿面前,怒喝道:“听见了吗?!这皇城大大小小往后哪处地方不是急等着用银子?你这个六部尚书除了长个嘴,还有个屁的用!”
高适卿身形愈发卑微,不敢答话。
张天岳见气氛一时有些凝重,打了个圆场道:“陛下,高大人同时兼领吏、户、礼、兵、刑、工六部,事务繁多,劳心劳神,难免做事不能面面俱到,当下正逢国境灾乱之时,咱们可不能先乱了套。”
陆旭躬身道:“张大人所言甚合情理。”
许子桓眉头皱了皱,思索片刻之后,觉得自己适才的确有些失态了,于是轻轻叹了口气,抬手道,“高卿,起来吧。”
高适卿重重磕了一个响头,恭声道:“臣叩谢陛下!”
许子桓语气稍有缓和,“高大人,拨银赈灾一事还是先缓缓,你去跟外边儿站着的几位大臣说让他们先回吧,淋坏了身子可就得不偿失了。”
高适卿经过刚才的教训,哪还再敢说一句反话,连忙躬身道:“臣领命。”
年轻皇帝又投给陆旭一个细微眼色,老人立马领会其意,躬身道:“陛下,老臣也先告退了。”
等到二人走了之后,许子桓摆了摆手示意张天岳落座,叹道:“先生,您说朕该如何是好?”
张天岳坐下之后,思虑良久,缓缓吐出三个字。
“改国策。”
年轻皇帝闻言,眉头紧皱,语气颇为沉重,“朕不是驳斥先生的意思,但当下治国八大策乃先帝与诸位朝臣苦苦钻研二十余年的心血,怎能轻易说改就改?”
张天岳摇摇头,轻轻叹了口气,“若不大刀阔斧改革,南楚迟早亡矣。”
许子桓心头大震,对于张天岳的远见卓识,自己这个当学生的自然比其它任何人都要了解,他既然说出了这句话,那南楚如今恐怕真到了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
张天岳又说道:“臣认为,当今朝廷表面一片祥和,实则暗流涌动,尤其在政策上更是积弊已久。首先在地方,贪腐严重,其中以江陵一地的官僚门阀最甚,在此等情况下,田产赋税先帝早年虽减免了许多,但对于不少地方百姓而言却仍是一笔不小的负担,加上成年累月的天灾,田地荒凉无植,灾民流离失所,民不聊生,陛下您说这样的王朝,离覆灭还会远吗?”
许子桓闻言,咽了口唾沫,问道:“要依先生所说,那接下来该怎么做?”
张天岳郑重其事道:“当今地方官员泄沓成风,政以贿成,多半原因乃吏治不清,臣已想好一策,暂命名为考校法,六部把各个地方的任职官员应办职务按一月为始,以此类推,登记在簿子上,然后再上报,督察院和六部加以审核校准,提拔贤才,秉持信赏罚,持法严两大挈领,日后朝野之风定焕然一新。”
“豪民有田不赋,贫民曲输为累,民穷逃亡,故额顿减,是国匮民穷的根源,赈灾一事结束之后,臣认为该将土地全数重新丈量,彻底地方豪绅清查漏税的田产,另外在税收方面,应将各种经费统一编派,过去田赋有夏,秋之分,征收又有各种名目,实在太过繁冗,统一之后,不仅朝廷清查账目方便,百姓也知道了自己的税纳往了何处,最重要的是,此举可以避免地方官吏再行贪腐之事。”
“至于军务方面,南楚如今大厦将倾,大秦这代皇帝在臣看来,是个好战的性子,日后两国再起硝烟是必然,陛下身为一国之君,应着眼将来,整饬边防一事刻不容缓,许三湾已经荒废多年,平阳关地势虽然险要,但在臣看来仍略有不足,阴山谷口的军防,这次被大秦靖北王率军轻易踏破,就是最好的缩影。”
之后,张天岳又从徭役征派之事做了细致的考量。
许子桓就这么默默地听着,中途一句话也没有说。
南楚境内半个多月的滂沱暴雨,在这一刻终于停了。
隔日,天乾八年,南楚当朝六部尚书,高适卿主动请辞还乡。
帝师张天岳取而代之,上任第一天即颁布四条法例。
举国轰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