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青山踉跄滚入一旁的杂草丛中,望向破烂不堪的道路,大口喘着粗气。自己再慢上一步,就得被这蛮不讲理的霸道气机给击穿手臂。
郁鸿羽的下场没比他好到哪去,毕竟他与那傀儡女尸缠斗最久,此刻受伤最重,正瘫坐在一颗被拦腰斩断的枯树底下歇息。
倒是朱庆,虽也浑身浴血,但终究只是些皮外伤,对于他这种层次的高手,算不上什么大碍。
这股惊人气机,着实吓了三人一大跳,虽说那日在府上,也见过这位高人出手,不过终究没摊到自己身上,体会不到那种窒息感。今日身临其境,才见其中真章。
到了他们这个境界,自然能体会到门内人与门外人的差距,这其中道理又岂是用三言两语所能描述的?郁鸿羽没进王府之前,曾在五岳之巅观日出东方数年,才堪堪摸到了一品剑客的门槛儿,而周平与朱庆,皆是在生死之间明悟大道,才踏入的一品宗师境。
梁尘走到陈青山面前,将他搀扶了起来,笑道:“ 都跟你说了,没事儿别硬逞能。”
陈青山拍打身上尘土,吐了口血水道:“ 没良心的,本大爷还不是为了你。”
梁尘将他扶到马车旁,忍俊不禁道:“ 得得得,你先躺着歇会儿,待会我再让绿竹送些金疮药过来。”
郁鸿羽和朱庆看向这一幕,难免有些讶异。毕竟在这北境,谁没听说过小王爷劣迹斑斑的骇人事迹,奢靡之风已是习惯,杀人放火更不用说了,用信手拈来形容都不为过。而这位斗笠汉子,浑身上下哪里能透露出一点高人风范,竟值得无恶不作的小王爷梁尘这般对待?
将受伤不轻的斗笠汉子安置好以后,梁尘和许白二人走向那堆残骸旁边。
梁尘瞥了一眼仍怀抱天月剑的郁鸿羽,问道:“能活?”
郁鸿羽听到这句话,心头一紧。
朱庆擦了擦满脸血污,上前答道:“回小王爷的话,他虽伤的不轻,但活下来应该问题不大。”
梁尘皱了皱眉头,“应该?”
朱庆紧张道:“一定能活。”
梁尘点了点头,语气生硬道:”行,这没你们事了,等到了天水城抓紧调养,需要什么东西跟绿竹说就行了。“
朱庆躬身抱拳道:“谢王爷。”
男子说完,便扶起一旁的郁鸿羽往后方走去。
郁鸿羽手搭在男子肩头,艰难张口道:“多谢...”
朱庆似笑非笑道:“大家都是些无关紧要的棋子罢了,没必要说这些。”
梁尘一手撑伞,一手强忍着脚边残肢传来的腐臭气味捂鼻道:“你说要找的东西是什么?”
许白指向女子脑颅旁一只通体漆黑的幼虫,然后伸手虚按,将其拍为齑粉,“ 这尸蝉不死,纵然她只剩一具头颅,也不算死透。”
梁尘皱紧眉头,“ 这姜鹤手段如此霸道?”
许白淡然道:“ 寻常人能执掌江湖上第一的杀手帮派?此人自从前些年被东方闻樱收入门下创立杀生殿,至今还未失过手。”
梁尘抚摸脖颈,冷笑一声,“ 来而不往非礼也,大不了绕道一趟点苍山,我倒想看看,这位天下第八究竟有没有能耐摘下这颗上好头颅!”
许白面如止水,“ 想去就去,我保你平安下山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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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州天水城门外,得到驿卒报信的大小官吏早早出城十里,皆依照头上所戴官帽大小有序站队,等待小王爷入城。
文官武将两派泾渭分明,分成两队,武官以轻车副都尉关洪领头,此人乃当朝兵部尚书,石宗宪的旧部。因为早年梁衍率军填山建造王妃陵墓的那场变故,才被借机安排到了青州,虽然官职不大,但手中握有实权,可掌兵三百,实在不能小觑。
大秦虽举国尚武,但京城那边,文武官员仍是以两朝首辅苏仪为尊。也就是这些年太子李启代卧病在榻的老皇帝监国,苏仪地位才有一些松动,否则谁也说不好这名文渊阁大学士究竟还要在百官之首的位置坐上多久。
但文重武轻,也只是京城那边近年来养成的风气,吹不到青州。至少在马蹄声震天响的北境,历来都是武将力压文官一头。
可一旁站着的文官之首,青州簿曹主事王东亭可不那么认为,老人信奉当世大儒,稷下学宫大祭酒程之洞的王道学说已有大半辈子,对嗜好杀伐,以武乱禁的身边甲士一概没有什么好感。
这位年近花甲的簿曹主事对身边武将没什么好脸色,但对站在自己身后的几位文人官吏倒是十分客气,毕竟在这官场宦海浮沉了几十年,拿捏人心火候才是自己真正擅长的东西。
就说这次,王东亭听闻小王爷这次要绕道天水城,特地命人将自己的府邸收拾干净,仆从一概撤走,只留豆蔻年华的水嫩丫鬟在府中伺候。在北境谁不知道梁尘是什么样的人物?倘若能把他给伺候好了,那自己日后的仕途可谓是平步青云了,说不定还能在告老还乡前捞个青州知府当一当,从此鱼跃龙门。
想到这儿,老人眯起眼睛,嘴角扬起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笑容,就连这场不合时宜的大雨,也看着顺眼了不少。
王东亭挥手示意后面那人往前靠一些,笑道:“ 景泰呀,待会儿领小王爷去府上的差事,就交给你来办了。”
身为王东亭的直系下属,两人共事已有二十多年,喻景泰对面前这位簿曹主事的心思可谓一清二楚。
喻景泰将手中纸伞微微后倾,让雨水恰到好处地打到老人肩头,笑道:“ 王簿曹年事已高,今日为了等小王爷,又不小心淋了些冷雨,感染风寒是在所难免。”
王东亭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次为了让你在小王爷面前露个脸,老夫可是煞费苦心。”
喻景泰连忙赔笑道:“ 簿曹对景泰的好,景泰一定记在心里。”
然后,喻景泰又往老人身前贴了两步,低声道:“ 不光是在下,小王爷也一定会念簿曹的好。”
王东亭大笑,“ 知我者,景泰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