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已至,靖北王府东院的一条通幽小径上,一名面容清秀的少女正在独自散步。
突然间,少女身后传来一阵阴阳怪气的言语,“哟,这不是咱们那位陆大家吗?怎么一个人在这儿王府僻静处赏景儿,不怕给那草包小王爷掳了去肆意玩弄?”
敢在靖北王府说出这番话的人,自然只有特意来此的梁尘本人了,而遭他调戏的这名女子,不出意外,正是陆芸溪。
陆芸溪不用回头,都知道一定是那个仗着父兄势力作威作福,平日行事放浪形骸的梁草包。
陆芸溪冷哼一声,加快步伐,想要赶紧摆脱此人纠缠。
梁尘不依不饶追上,伸手摘去女子雪白云肩,嘻笑道:“陆大家的手就是巧呀,这牡丹绣的,可比那宫里尚衣局绣出来的逼真多了,难怪能得京城那位太子爷垂涎。”
陆芸溪转身,一把抢过梁尘手中云肩,凤目怒视。
女子脸色冷淡,心中却是有些讶异,眼前这位泼皮小王爷几年不见,似乎健壮许多,可骨子里的那股放浪劲儿却是一点没有被磨掉,还是那么让人感到反胃。
陆芸溪后撤一大步,望向这个带坏自己弟弟的罪魁祸首,毫不客气地出言讥讽道:“小王爷回来后不想着去那边境战场上杀敌立功,倒是对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百般刁难,真是好大的威风!”
梁尘将双手置于后脑勺,痞态十足,啧啧道:“陆大家说话还是真一语中的,可惜我也就是个混账二世子,耍不了那么威风的事儿。”
陆芸溪冷笑一声,“人贵有自知之明。”
梁尘笑容玩味,吊儿郎当道:“陆大家,有没有兴趣随我去看一出好戏?”
陆芸溪斩钉截铁道:“没有!”
梁尘装模作样叹了口气,故作遗憾道:“行吧,可惜了我一番好心,没成想竟是马屁拍在了驴腚上。”
说完,梁尘就要离开。
陆芸溪闻言,星眸微嗔,思索片刻之后上前主动拉住梁尘袖口,“先说好,我就是去看一眼。”
梁尘笑了笑,使了个眼色,“跟上。”
就这样,陆芸溪被梁尘径直带入了王府大殿内。
此时的大殿内,梁衍正在与一众前来拜访的宾客交谈,其中正有陆财,在见到梁尘带着陆芸溪前来之后,老人眉头微微一皱,然后起身行礼,“见过小王爷。”
其余人见状,也纷纷起身行礼。
梁尘朝四方抱拳,笑道:“各位叔叔伯伯快坐,在家里还讲究个什么。”
陆芸溪见到这一幕之后,连忙凑到梁尘身边,小声怒斥道:“你捣什么乱?!”
梁尘小声答道:“别急,还有客人没到呢。”
就在陆芸溪不明所以之时,纳兰弘走了进来,朝主座的方向点了点头。
梁衍挥了挥手,示意纳兰弘退下,然后起身道:“诸位,改日再叙吧。”
众人连连称是,然后起身告退,陆芸溪见状也要溜走,却被梁尘一把拉住。
陆财看到自己女儿被梁尘拉住,本想上前说些什么,不过老人在想了想之后,还是没有选择那么做,只是在临走前向陆芸溪投以一个凌厉眼神。
此时王府大殿内,只剩一老两小。
陆芸溪刚想开口说话,就被大殿外的一阵沉重脚步声打断。
岳岩拖着臃肿的身子披甲上殿,跪地道:“大将军,人来了。”
梁衍问道:“右安那边怎么说?”
岳岩答道:“八百羽林军已被全部挡在城门口。”
梁衍点了点头,“把其它人带进来吧。”
陆芸溪闻言,额头冒起密密麻麻的汗珠,心想,“这普天之下除了天子脚下的那支皇家禁军,还有谁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去自称羽林军?竟还被挡在宁州城门口?”
片刻之后,有二人缓缓上殿,为首一名老者头戴镶金三山帽,身穿大红簇新蟒袍,腰系白玉带,脚穿皂朝靴。一手高举黄娟,走进殿门。
梁尘看向这名老者,小声向陆芸溪解释道:“这老头儿就是司礼监首席掌印太监吕廷芳,至于旁边的那个,想来就是他的干儿子了,听说此人是太子的大伴,等到改朝换代之时,应该就是他接过吕廷芳衣钵的时候。”
陆芸溪听着梁尘的言语,浑然不知汗水已然浸透后背。
二人上殿之后,一股子阴沉气息开始弥漫,吕廷芳作为大内众多宦官中的一等一大人物,手捧圣旨,这次不光没有被好礼相待,更是被给足了脸色。
此时此刻,吕廷芳强忍怒意,却仍是没有发作。
片刻之后,老人嘶声喊道:“圣旨到!靖北王接旨!”
梁衍听到台下言语,并没有起身,只是点了点头,语气淡然道:“说。”
大殿之上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终于,老人身后的那名年轻太监再也压抑不住胸腔怒火,上前一步指着主座上大逆不道的臣子,厉声道:“ 我等手捧圣旨在前,如同陛下亲临!还请老王爷不要不识抬举!”
吕廷芳猛地转过头,狠狠地瞪了后者一眼,然后捂住心头,重重地叹了口气。
年轻太监还在浑然不觉之时,岳岩已经手起刀落。
伴随陆芸溪失神的尖叫,一颗头颅应声滚落,大殿内的白玉瓷砖瞬间被滚烫鲜血染红。
梁衍看也不看那具无头尸体,语气更是没有丝毫起伏,“ 吕廷芳,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儿子?”
老太监不敢流露出半点多余表情,连忙跪地道:“ 是老奴教导无方,还请王爷恕罪!”
梁衍没有理会老人,自顾自地说道:“ 这圣旨上所写的内容无非就是召本王入京,你也不用费劲去念了,等我安顿好家中事务自会前往常安城。”
老太监依旧五体投地,缓缓开口,“ 诺。”
梁衍点头,挥了挥手,语气不善道:“ 滚吧,记得跟城门外头那个毛都没长齐的混小子说,下不为例。”
“ 做事前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以为带点儿酒囊饭袋就能给本王脸色看了?别说是他,就连他爹尉迟迥也不敢在我跟前放个屁。”
吕廷芳咽了口唾沫,缓缓起身,边擦汗边道:“老奴明白了。”
说完这句话之后,老人便躬身退出王府大殿。
在目睹了整场“好戏”的之后的陆芸溪此时面色煞白,身形踉跄,所幸有梁尘搀扶,才不至于跌倒。
出门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又过了一大会儿,陆芸溪才平复好心情。
梁尘见状,拍了拍女子翘臀,调笑道:“魂儿都吓没了?”
陆芸溪冷哼一声,问道:“小王爷带我来看这一场大戏,是想说些什么?”
梁尘看向身旁女子,眼神骤然间锐利如钩,低声道:“回去告诉陆叔,他案头上那封准备寄往京城的信,还是烧了吧,仅此一次,梁衍可以当作不知道。”
陆芸溪瞪大双眼,刚刚平复的心情又开始慌乱起来。
梁尘接着说道:“凤凰择梧桐而栖,你爹是个聪明人,这次冒险跟京城那边儿的大人物结交,说到底还是为了你的人生大事。”
“ 之所以说这些,是觉得你应该也不愿去当那深锁宫墙内的笼中雀。”
“ 当然,你要有自己的想法,就权当我今天放了个屁,大不了我回头去跟梁衍说,放你们一家平安离开北境。”
这几句话如重槌狠狠敲在陆芸溪的心头上。
犹豫许久后,女子心中已有答案,轻声道:“ 谢谢。”
梁尘摇头,“ 不用谢我,我做这些不是为了你,是为了以后还能见到陆子邙那小王八蛋。”
想到这位憨头憨脑的陆家二公子,两名冤家目光对视,竟是破天荒地相视一笑。
此时的两人一定不会想到,今日之事,不光改变了整个陆氏宗族的命运,而且还促成了日后一桩被世人传颂百年的英雄事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