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旧的话，一会儿给你们时间说。”
杨羽急着说正事，掏出手机，里面是县城那边给他发来的那些物证照片。他把手机举到庭芳面前，说：“你来看看这些照片，有没有哪样东西是你认识的。不过你要尽可能平稳情绪。”
庭芳眨眨眼，算答应了。
照片一张一张往后翻，直到翻到一张头绳时，庭芳突然瞪大了眼睛，她挣扎着想坐起来，却又倒回枕头上。施逸赶紧把床背摇了起来，杨羽尽可能放大那张照片，问：“你认识这个？”
庭芳捧着杨羽的手机，仔细端详那根头绳，黑色的弹力绳上面有一个红色纱质的蝴蝶结，上面还坠了两颗假的珍珠。虽然照片里可以看出珍珠都脱皮变了色，可是庭芳认得出来这是周在曾经系过的头绳。
就在周在出事那个时期，她新买的发绳，好像很喜欢，庭芳曾经说过觉得那两颗大白珠子看着不吉利，周在还因此不高兴。
只是周在出事那天是不是戴着这根头绳，庭芳不记得。她在停尸房见到的尸体，是散着头发的，那会儿谁还能记得这种事。
可如今，答案就在这里，那天周在是戴着这根头绳出门的。
而罗劼在最后拿走了它。
“这是……我女儿的……”庭芳确实竭力克制着，克制到感觉只能吸进半口气，胸口剧烈起伏着，“我女儿的……”
“好，谢谢你。”杨羽收回手机，也是长舒一口气，“虽然这话我不该说，但……确实，谢谢你。”
他看向施逸，施逸也回以不出所料的神色，他们刚刚在外面就有猜测，认为罗劼存的这些东西是纪念品。
只不过施逸认不出哪样东西和他妹妹有关。
果不其然。
当初施逸就说过，罗劼如果一定要证明什么，就一定会留下些什么，倒真的应验了。
“你们聊几句吧，不过别太长时间，不然我也不好说。”杨羽拍了拍施逸的肩膀，转身出去了。
病房里只剩施逸和庭芳两个人，他拉了把凳子坐下来，对庭芳说：“这次他肯定跑不了了，放心吧。”
庭芳失魂落魄，半晌才开口：“他到底，是为什么啊……”
“谁知道。”施逸反而对这些没兴趣，“你不用去纠结他为什么这样做，他就算说出任何惊天地泣鬼神的理由，也改变不了事实。更何况，罪犯的理由，大多只能信一半。”
听他这样说，庭芳心绪稳定了一些，靠着床问：“你身体怎么样？”
“我没事。”
“不要大意。现在年轻，什么都不显，上了年纪之后，只剩一个……”庭芳没说出来，对施逸的伤害是她这辈子另一个解不开的心结。
“我知道。我会注意的。”施逸笑了笑，“我刚才跟警察聊过，他们之后肯定会审问你，这些年的事情，你把记得的都和他们说，不要瞒。讲不清楚的事情就往我身上推，就跟警察说，一直是我在帮你。”
“这不行……”
“没事，我只是出主意的，没什么大错。”
“那我呢？”
“我算了下，除了这一次，不知道会不会算杀人未遂，其他没什么大问题。非法获取个人信息，跟踪，恐吓……都是小事儿，而且当事人都已经死了，也难以追溯。”施逸琢磨着，“这次的事也怪我，我应该猜到的。我答应放罗劼，给了你暗示，让你以为我是同意你这么干的，是吧？”
庭芳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淡淡地说：“你同不同意，我也得这么干。要是没有证据，我不能让他继续活着。”
“那你呢？你不想活了吗？”
庭芳没有回答，想，或者不想，她压根没有想法。这么多年，她其实并没有把“活着”当回事。
这其实是施逸最担心的，尘埃落定之后，庭芳要靠什么支撑活下去。
“这次的事的量刑，孙菲的证词可能很重要，我会去找她谈谈。”
“没事，怎么判，我都认。”庭芳每说两句话，都会叹口气，“你替我和她道个歉，我不是故意想吓她的。她以后的日子也不好过，让她想开些。”
施逸点点头：“你也想开些。”
“我没事。之后的事警察应该都会告诉我，你就不用来看我了。去给你妹妹烧个纸，然后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吧。”庭芳最后朝他笑了笑。
走出病房时施逸心里已经做了决定，他跟杨羽提出要回省城一趟。因为他本身不涉案，杨羽虽然有些纳闷，也还是放他走了。
施逸要给庭芳做辩护，他虽然辞职了，但资格还在，只是如果要出庭，他需要挂靠一个律所。时间紧迫，他只有一个法子，就是回之前的律所碰碰运气。
毕竟当初他并不是惹一身官司后被迫离开的，而是突发车祸后主动辞职的，现在如果他想回去，应该还有希望。
如他所料，他回到从前的律所见了老大，表现出自己想回来的意愿后，老大很痛快就答应了。本来培养一个人才就不容易，更何况施逸是个不爱低头的人，现在他主动回来，是个人都会认为他很需要这份工作。
虽然在我国的法律体系下，律师是很难起到翻铁案的作用的，不过有总比没有强，没有人比施逸更清楚内情，他只想尽自己所能帮庭芳减轻处罚。
一个人受了半辈子的罪，总应该能看到一点，哪怕一点点命运眷顾的光。
与此同时警方鉴定出罗劼家另置的那间地下室内发现的那件衣服上的血迹确实是林莹的，至少这个案子板上钉钉了。另外警方开始将那些“纪念品”给还活着的受害者家属辨认，辨认结果陆陆续续传回来，大多数都能认下。
伤口做过缝合固定处理后，罗劼被带回警局审问。比起上一次，他此次看起来只剩半个魂了，不停叨咕的只有一句话：“我老婆孩子呢？”
杨羽故意不回答他，直奔主题：“在你购买的地下室里，我们找到了很多属于别人的东西，那些人在过去的十几年里都被认为是自杀，除了林莹。而林莹尸体旁边掉的纽扣，是从你保存的衣服上掉下来的。事已至此，就不要白费劲了，都撂了吧。”
“我可以说，”罗劼缓缓抬起头，冷冰冰地看着杨羽说，“让我见我老婆一面，我都说。”
“你没资格谈条件。以现在的证据，就算没有你的口供，我们也能定你的罪。”
“是吗？”罗劼突然笑了，笑得诡异又灿烂，“你们真的不好奇吗？”
杨羽瞬间捏紧了拳头，他看不清罗劼这个人，究竟沉默木讷，和狡诈阴鸷，哪一个才是本性，哪一个才是保护色。
不过杨羽也不会任他予取予求，同样冷笑着回答：“你想见，人家不想见你。我去见过孙菲，她已经决定打掉孩子，和你离婚。”
“不、不、不……”罗劼顷刻崩溃，头用力摇动，“不可能！不可能！我对她那么好，我对她那么好！”
“你对她好？”杨羽惊异于罗劼真的这么觉得，“一个罪恶滔天的杀人犯的好，谁会要！”
“骗子！都是骗子！”
罗劼愤怒到想从椅子上站起来，又被戒具拦回去。脚上的伤痛得他咬紧牙关，他眼睛里的恨意比审讯室里的灯还要亮。
“早知道，应该杀了她的。”
听到他从牙缝里挤出的这句话，在场所有人都打了个激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