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剑阁,顾旭和雪女很快抵达了陇州。
这里地貌纵横、沟壑复杂,是大齐王朝贯穿京城和西北边陲的交通要道。
在雪女的恳求下,两人在陇州品尝了当地特色的花糕、马蹄酥和凉盘——雪女再次借“惊鸿笔”分享了顾旭的感官,体会着久违的人间美味。
或许是因为有位”凶神“在他身边,使得朝廷没有充足的准备时不会对他们轻易动手。
这些天的日子有时会让顾旭产生一种错觉。
仿佛他根本不是在逃亡途中,而是在跟雪女一起周游大荒。
遇到他们的人,总会把他们当作是情侣或夫妻。
比如当他们路过陇州城郊的一座寺庙时,便有几个小和尚堵在他们的面前,问他们施主要不要求个签。
顾旭本想拒绝。
他自己的占卜术就是天下一流,借着星盘就能推测运势,比这破庙里的签文靠谱多了。
奈何雪女对此深感好奇。
她拽着顾旭的衣袖,低着头,抿着唇,站在破庙门口,不肯继续往前走。
活像是一个缠着父母要买玩具孩子。
顾旭没料到一个拥有圣人实力的女鬼竟然也会有对着他撒娇耍赖的一天——虽然她撒娇时的表情仍旧冷澹,气质仍旧沉静,但比起刚刚见面的那几天,已经多了不少属于人的气息。
他点了点头,答应了她的请求,掏了几个铜板递给小和尚。
小和尚们笑嘻嘻地抱来签筒。
雪女伸出白皙纤长的手,犹豫许久,小心翼翼抓起一根。
只见签文内容为:
“因荷而得藕,有杏不须梅。“
雪女自幼饱读诗书,知道这是一句谐音联,谐音为“因何而得偶,有幸不须媒“,意思是幸得佳偶,无需媒妁。
小和尚们连连恭喜,说她抽中了上上之签,祝她日后同郎君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听到他们的话,雪女悄悄瞥了顾旭一眼,又迅速挪开目光。想要偷看他的表情,又害怕与他对视。
顾旭也随手抓了一根签条,上面写着“是谓凤凰于飞,和鸣锵锵”。
意思是如一对翱翔空中之凤凰,琴瑟和谐,白头偕老。
亦是大吉之签。
顾旭似笑非笑地看了小和尚们一眼,说:“你们这个签筒里,装的全部都是大吉大利的姻缘签吧?”
小和尚们还想装湖涂,说这是施主们运气好,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顾旭没再搭理他们,轻轻拍了拍雪女的肩膀,示意她离开寺庙。
“骗钱的伎俩罢了,”他解释道,“来这破庙祈福的,多半是陇州城的年轻女子,想要为自己的婚姻讨个好兆头。
“这些和尚们不懂占卜术,却懂得投其所好,你看他们一个个衣兜里都装得满满当当,全是铜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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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女“嗯”了一声,没有说话。
顾旭话音响起时,她感觉自己心头有个色彩斑斓的气泡被“彭”地一下戳破了,空落落的,很不舒服。
此刻她明明跟顾旭挨得很近。
但不知为何,在她的感知里,却像是隔着一个世界。
…………
在道路的尽头处,有四个人站在阴影里,目送着顾旭和雪女越走越远。
一个是手持蒲扇的说书先生。
一个是身穿深蓝色长袍的白胡子老道。
一个是满脸沟壑的驼背老大爷。
一个是肩上扛着木架、木架上有老鼠在跳跃的阴郁中年男子。
“我已经把故事写好了,”说书先生率先开口道,“你们也都已经听了,觉得怎么样?”
“我只是让你想个办法让他们配合我完成仪式,”白胡子老道澹澹道,“没想到你竟然花了这么多的笔墨去撮合他们的爱情。”
“我们修的是因果之道,”说书先生道,“若是我们编写的故事广为流传,那么我们施展法术的威力就会更加强大。
“在这世界上,还会有比人族和女鬼的禁忌之恋更受欢迎的故事么?”
“有,”驼背老大爷插话道,“《绣榻野史》《大楚太祖艳史》《肉蒲团》《灯草和尚》——”
“——闭嘴,”白胡子老道打断了他的话,“现在可不是讨论这些污秽不堪的东西的时候。”
“我们晋升鬼王,需要献祭十万生魂,”说书先生继续道,“但在这大齐西疆,我们找不到第二只被封印在地底的九婴蛇妖。如是情形下,要制造一场大规模的杀戮,最好的办法就是让雪女失去控制。
“她掌握着冰雪大道,屠杀的效率可比我们高多了。
“只不过,借助顾旭那小子的血液,现阶段她抑制住了杀戮的本能,安然置身于人族的城镇之中。
“若想使她释放本能,最好的办法,便是让顾旭出事儿——而且是在大齐朝廷的手里出事儿。”
“你这么肯定雪女会为了顾旭大开杀戒?”一直沉默的阴郁中年男子突然开口道,“上次我们举行仪式的时候,她还骑着冰鹤在那儿救人呢。”
“其实,她已经有点喜欢上他了,”说书先生呵呵笑道,“否则也不会缠着他去寺庙里求姻缘签。都不需要我们用因果法术去强行撮合。
“但她现在很自卑,觉得身为鬼怪的自己配不上他。
“呵,说真的,我现在都有些羡慕顾旭那小子了。看他身上那些因果之线——大燕的女国主,剑阁的女弟子,驱魔司的女官员………这么多漂亮女人都对他用情至深。
“要不晋升后,我们把这小子也变成分身算了。在对付女人方面,一副好看的皮囊还是很有用处的。”
“但顾旭好像并没有对她动心。”阴郁中年人道。
“准确来说,他是没那胆子,”驼背老大爷评价道,“毕竟哪有猎物会主动跟它的天敌亲近?
“而且那个叫时小寒的女孩已经在他心头占据了太过重要的位置。为了她,他甚至连大燕国的王夫都不愿意当。”
“顾旭的想法不重要,”白胡子老道说,“只要雪女肯为他出头,那就足够了。”
“你说的对。”阴郁中年人点了点头。
“再说,就算雪女不肯出手,我也有后手逼她动手。”白胡子老道清了清嗓子,从衣袖中取出一根式样朴素的木簪子。
“这是什么东西?”阴郁中年问。
“你整天就只顾着玩老鼠,居然连这么重要的东西都忘记了,”白胡子老道鄙夷地瞥了阴郁中年一眼,“这是陆诗遥当年跳崖自杀后,咱们从她的尸体上取下来的。在我们用‘昭冥禁术’把她变成鬼怪的同时,也把这玩意儿做成了控制她的工具。
“只要把簪子掰断,她残留的人性就会彻底消失,变成毫无理智的、只会无差别杀戮的鬼怪。”
“那为什么我们不直接用这东西?”阴郁中年皱了皱眉,“为何还要花费那么多力气去编故事写剧本?”
“时至今日,雪女仍旧是我们打造出来的最完美的作品,”白胡子老道慢条斯理道,“她残留的人性,更是这件作品绝无仅有的精髓。如果可以,我不想把她轻而易举地毁掉。
“况且,只要写好这个故事,让它顺顺利利变为现实,那么我们在因果大道的造诣便能更上一层楼。
“记住,在晋升仪式完成之前,我们可以是编导,是观众,但绝不是登台唱戏的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