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寻了三天,我们终于在河流的下游,找到了夏小品的尸体。
刚刚办完了齐***葬礼,现在又经历了夏小品的死,每个人的心里都万分沉痛。齐泽轩醒来以后,只模模糊糊记得有个人救了他,却不记得那个人是谁。
我的泪水不自觉地滑落:“泽轩,是夏小品,夏小品救了你,自己却被冲走了……”
“夏小品……”齐泽轩一愣,喃喃念着她的名字,错愕、愧疚、谅解、悲伤都一一浮现在脸上。
她曾犯过大错,陷泽轩于牢狱之中;却也幡然悔悟,把命用来救赎罪孽。如今命丧黄泉,相对于她曾经做过的事,这代价已显得太过高昂,还有什么理由不原谅她呢?
夏小品的尸体被捞上来以后,由于泡在水里的时间太长,很快便进行了火化。痛彻的领悟后,爱恨转瞬成灰,禁不住让人无语凝噎,痴动哀婉。
我们带着夏小品的骨灰回到了城市,阳光似乎刺眼了许多,世界混混沌沌,难以辨识方向。短时间内,接踵而至的生离死别让人难以承受,连空气都变得沉重、浓稠、黯然。
因为齐***葬礼,品泽轩已经停止了一周的营业。厚重的红木大门紧紧锁住,失了声息,可那门口,竟还站了一个人。
步履缓缓走近,待看清那人的面貌时,我心中不觉一阵酸楚。离愁和悲情向我抓攫而来又汹涌而去,剩下的,便是一路的颠沛与流离。
叶熙阳,这个时候,你还来做什么呢?
我向齐泽轩示意道:“你先回去,我和他谈一谈。”
齐泽轩点点头,轻声一个字:“好。”
待齐泽轩他们进了饭庄,叶熙阳才走到我面前,含着一双心疼的眸子:“雨澄,齐***事,我也很难过。”
“你应该和齐泽轩说这话。”我并不看他,声音冷冷淡淡,“你还有事吗?我有些累了。”
闻言,叶熙阳的神色立刻回缓过来:“有!当然有!你去齐奶奶故乡的这些日子,我每天都在这里等你。见你这么多天还没回来,实在担心得很。”
他等了我许多天?那为何之前全然不见踪影?我顿了顿,犹豫几秒,还是开口道,“回来晚,是因为夏小品也出了事,现在……已经火化了。”
“夏小品?”叶熙阳显然不知道还有这事,睁大了眼睛,“她怎么会……”
“她是为了救齐泽轩,自己被河水冲走了。”我的声音虚弱无力,深吸一口气,叹道:“该说的,我都说完了。你来找我,如果还有什么理不清的事,我们今天也一并理清了吧。”
他从这话语中嗅出了不详的味道,立马从困顿的状态中解脱出来,拉起我的手急切又带着兴奋地解释:“雨澄,我妈妈同意我们在一起了,以后你再也不必受那些委屈。”
“雨澄,我明白应该怎样尊重许望舒了,不会再出现从前那样的事,我们一起等着他回来。”
“雨澄,以前那些风言风语虽然没能完全洗掉,可现在大家都知道你的好,不会再为难你。”
“雨澄,我现在彻彻底底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原谅我,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如果是几个月以前,我听到这些话必定无比欣慰,但如今,只觉得心中梗塞、万念俱灰。我对叶熙阳还有想念,还有眷恋,可也仅仅是如此而已。纵然他全心弥补、真心悔改,可谁也无法让时光重返。那些伤痛留下的疤痕依然在,轻轻撕扯,便是鲜血淋漓。方才经历了两场死亡的我,已是疲惫不堪,再经不起风月情爱的动宕迭起。
“熙阳,我已经原谅你了,谢谢你为我做的这些。但过去就让它过去吧,我始终放不下心结,不如就这样散去,各过各的生活。”
我说话的时候面无表情,像是一个旁观者,缓缓将手从他手中抽出,指尖即将离开的那一刹,叶熙阳突然再次捉住了我的手,眉目间漾着化不开的情愫:“暂时放不下心结没关系,我可以等你的。以前我的错误,都会一点一滴弥补,等你,也是我该弥补的一部分。”
我笑着摇摇头:“我现在能和你站在这里心平气和地谈话,是因为我想做一个干干净净的了断。我已经不再置气,也与你再没什么恩怨。下一次遇见,我当做不认识你。”
“不认识我?”叶熙阳的眼神黯然下去,静了半晌,复又变得锐利起来,咄咄质问道:“是不是因为齐泽轩?”
我本想否认,但害怕这份否认会让我们继续纠缠下去,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他定定地看着我:“我不相信!你和我分开才几天,不可能故意在我面前和他表现得那样亲密。”
“当初在医院,我和齐泽轩的确是故意装样子想气你。但现在,是真的了。”我并没有完全说谎,在那个齐泽轩袒露心声的夜以后,我的确有考虑过这件事。
叶熙阳愣在原地,不复方才的兴奋与笃定。他像是被折断的桨,残留苍白的喃语:“我以为,一切都还来得及的……”
“来不及了。”我静静地抛出这句话,感到自己几乎快要窒息,连忙错开他的身,快步朝‘品泽轩’的大门走去。
跨进门槛,我艰难地定下步子,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叶熙阳依然站在原地,保持着我离开时的姿势,未曾移动分毫。他的背影瞬间苍老,情潮远去,唯留下空空的岸堤。
我残忍,太残忍。可除此以外,我还能怎么办呢?对于和他的未来,我已经失去了信心。
回到品泽轩的时候,齐泽轩正召集饭庄里的众人,打探夏小品父母的消息。夏小品从前也是饭庄里的员工,总有一两个和她相熟的人,否则她也不会知晓齐泽轩的各种动态。
人群面面相觑,唯有一个人举起了手。我一看,正是以前我和齐泽轩赶往医院时,在路上堵住我们后立马打电话的那个服务员。
“我知道。”他说,“除了她的父母,还有很多别的事。”
齐泽轩遣散了其他员工,只余下我们三个人。咬了咬唇,那人这才开口道:“夏小品的母亲很早就去世了,她由父亲一个人带大。就在两年前,父亲也已经病逝了。”
齐泽轩身体一颤,几乎有些站立不稳。自从得知夏小品为了救他牺牲以后,他就被强烈的愧疚感包围。本想好好弥补夏小品的家人,却倏然发现自己无从报答,再也寻不得开解的途径。
那人垂下眼睑,又是低声说了句:“其实,她父亲本来可以治好的……”
我扶过几乎站立不稳齐泽轩,问那人道:“那后来是怎么回事?”
“因为,没有钱。”他的头垂得更低,“手术加药物的费用,差不多需要三十万。当时夏小品急疯了,到处找人借钱救她的父亲,可是没有人愿意借给她,她也知道自己还不了。后来,她遇到了陈氏饭庄的陈三,说只要诬告齐泽轩侵犯了她,陈三就给她三十万。”
听了这番话,齐泽轩脸色顿时发白。当初我们只知道夏小品是受陈三蛊惑,却不知其中还有这样一番原委。我舔了舔嘴唇,问道:“然后呢,她就相信了陈三?”
那人重重地点了点头,看着齐泽轩说道:“夏小品本来就心思单纯,当时只一心想着救她的父亲,所以才故意接近你。可是到了最后关头,她发现自己动了真心,还是改口了。从陈三教她的侵犯多次,改口成了侵犯未遂。本来她完全不想伤害你,可是她父亲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她只希望陈三能给她一半的钱,先把父亲的手术做了。”
说到这里,那人不禁握紧了拳头:“可是陈三那个奸商,根本就不管夏小品,以未完成交易为由,一分钱都没有给她。你入狱以后,夏小品就天天守着自己的父亲,亲眼看着他从生到死,一点一点地咽下了气,却完全无能为力。你在狱中苦受煎熬,她的日子,过得比你更苦。”
他的眼睛黯然无光,垂头低吟:“我和小品从小在一块长大,她从前不是现在这个样子的,她很天真、很善良,就是脾气有点倔,她是被生活的贫寒和潦倒逼迫的。我从小就喜欢她,所以才追着她来到了品泽轩打工,眼看着她一步步陷得更深,却没有任何话语权。因为……我没有钱,我也无能为力……我只能站在她的身后,任随着她的性子,能帮一点是一点。”
那人的情绪愈发激动,声音带着颤抖:“如果有钱……如果她有钱,现在的一切都不会发生。她的父亲不会死,你不会进监狱,她不会喜欢上你,更不用卑躬屈膝地用命来赎罪……”
齐泽轩艰难地吞下口水,哽咽道:“她本可以直接告诉我的……”缓缓闭上眼,沉重的叹息都在心间。
我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到夏小品时,她跪在品泽轩的门外,哭着求齐泽轩原谅她。那时候我站在一旁,看着她一双眼盈盈地看向泽轩,悔悟和思念都藏在其间。女人的直觉告诉我,夏小品是诚心悔改、真心喜欢的。她只是太傻、太冲动,从不去想那么多前因后果。现如今,她似乎刚刚明白了这世间的情理与道理,却已是香消玉碎、再难回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