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望舒。
我盯着电视上赫然铮铮的名字,所有的思绪一度沦为空白。会是重名吗?我安慰自己,可名字后附带的出生日期再次销毁了我微薄的奢望。新闻主持人标准而机械的普通话渐渐消弭,唯独瓷碗顷刻迸落的声音久久停留在耳膜。
我弓下身体,种种后果闪回在脑海,抑制不住地发颤。我们脆弱得就像是一只瓷碗,生命飘摇,总有一桩又一桩的破碎。
“雨澄,现在消息还不明朗,要抱有希望。”齐泽轩扶过我的肩膀温声安抚,可连他自己的声音也是飘摇不定的。我们和望舒之间,横亘着太远的距离,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无从了解,唯有等在这狭隘压抑的天色中,守着一个个扼入咽喉的消息。
我把眼睛深埋在手掌中,不忍再看电视上那一句句触目惊心的话语。脑海中浮起机场临别时的画面,我说,望舒,等你平安回来,他笑着同我挥挥手,灿烂无比,却不想,这一别竟是如此动宕。
望舒临走之前,在我和熙阳面前举杯说了三句祝酒词。第一杯,愿他一路平安;第二杯,愿我和熙阳早结连理;第三杯,愿我们三人友谊万古长青。如今看来,这三个愿望都成了遥不可及的奢侈,亦像是荆棘遍地的美梦。多可笑,本是饱含着殷切的三句祝词却变成了魔咒,将我们紧紧桎梏。
我突然有些怨恨叶熙阳,如果他不曾刻意隐瞒,望舒出狱后就可以在招聘旺季寻得好工作;如果他不曾导演闹剧,望舒就不会在离开后流离失所;如果他一早坦然并且尊重地面对,望舒便不会将管熙当做情感的替代品。如果叶熙阳不曾做出眼前的一切,望舒现在就不会在伊拉克的动荡中生死未卜!
我在担忧、失落、怨恨、彷徨中纠结不已,扶着齐泽轩嘤嘤哭了起来。他已经关掉电视,拍着我的后背不停安慰道:“只是失踪,总有一半的希望,你先别担心。”可我不止是担心,还有对叶熙阳熊熊燃烧的怨火,这怨火在想到王梓梦离去的背影时燃烧得更盛,又夹杂了几分妒意。叶熙阳现在有美人作陪,可曾想过望舒的生死?把望舒派去伊拉克的人不是他,可他是造成现状的帮凶!
室内的氛围已是一团乱麻,偏偏这时,齐泽轩的手机还响了起来。他本想挂断,但一看竟是家里的保姆,慌忙接了起来。
周围一片安静,对方的声音又极其紧迫,连我也一字一句听得清清楚楚、振聋发聩。
“小齐你快来!你奶奶她又犯病了!”
齐泽轩手指一颤,立马吩咐道:“你先等着,我先让救护车到家里接她,我直接去医院!”
我闻言瞬间清醒,立马拿出手机拨打了急救电话,便随着齐泽轩急匆匆地奔赴医院。路上,我们遇见了‘品泽轩’的一个服务员,见我们匆匆忙忙地跑过,他忙问道:“这么晚了,老板你去哪儿?”
“奶奶病了,去医院!”齐泽轩头也不回,扔下这句话继续朝前赶,跑了几步,我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刚才的服务生,见他正拿着手机着急地说着什么,并没在意,赶忙跟上齐泽轩。
饭庄离医院较远,我们到的时候,刚好赶上齐奶奶被医护人员从救护车上抬下来。她的嘴角抽搐,神志不清,迅速被推进了手术室。
齐泽轩愣愣站在手术室的大门前,咬着牙紧盯那一扇紧紧关闭的门,沉默不语。这一天之中发生了这样多的事,我们都已丧失了语言。我静静地站在他身后,怵然想起齐奶奶给我亲手织的那条围巾,是悲痛日子里贴心的温暖,亦是罹难岁月中知心的告慰。可如今她在手术室里,我又能给她什么呢?唯有真心的祝愿罢了。
这世上最悲伤的事,莫过于回忆起曾经欢欣的日子了。多希望一切安然无恙,希望齐奶奶和望舒都能险中求生,把过去的欢欣继续下去。
急救室走廊的那头响起了急匆匆的脚步声,我回头一看,竟发现夏小品和叶熙阳一块朝这头跑来。我皱起眉头,他们两人是什么时候凑到了一块,又是怎么得知齐奶奶住院的消息?
我在心里暗暗盘算了一番,从我和齐泽轩得知消息以后,路上只有‘品泽轩’一个服务员问过我们的去向,我们前脚刚走,他便急匆匆拨打电话,莫非是专门给他俩传递消息?想到这儿,我的心中愈发冰凉,一种被监视的厌恶感爬满头皮,蹭得我头脑发胀。
“奶奶怎么样?”夏小品喘着粗气,面上的担忧之情真诚无掩。叶熙阳则在一边紧紧凝视着我,一副欲说还休的模样。
我还未开口,齐泽轩已站在我身前,挡住了叶熙阳直视的目光,他装作没发现叶熙阳的不满,神情严肃地直接开口:“夏小品,我奶奶现在正在做手术,我真的没有心思再来顾及你。我知道你总有办法找到我在哪儿,但请你不要再来了。你曾经做的事,我不再追究,不代表我已经原谅了你。”
夏小品已不再像从前一般奋力相争,只是低低沉下头说了一句:“我只是真的担心她……”
“你如果真的担心,就不该总在她面前晃来晃去。”齐泽轩看都不愿意看她一眼,他心中的沉痛和担忧已经不足以撑起他的耐心,“快走!”说完,还有意无意瞟了瞟一边的叶熙阳,似乎在提出同样的忠告。
夏小品仍然停在原地,含着泪一声不吭。是呵,她平日里找不到齐泽轩,也不允许进饭庄,唯想凭借在齐奶奶面前的良好表现扳回一局,怎么可能轻易离开?但她太过恬不知耻,也太过自不量力,像个疯女人一般纠缠不休,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呢?
一想到叶熙阳竟和夏小品这样的人扯上关系,我的不满积压得更深了。此时,他灼热和深邃的目光紧盯着我不放,陡然令我升起报复的快意。我的被迫离去,望舒的生死未卜,皆是因为他的所作所为,就趁如今他对我还存有感情,给他来点痛苦好好承受。
我上前一步,自然而然地贴近齐泽轩,与他十指紧扣。齐泽轩的手一颤,很快会意地恢复如常,而叶熙阳和夏小品则愣住了一般,久久挪不开眼,目光牢牢锁住我和齐泽轩亲密相执的手。
我看着夏小品,余光却瞥着不远处的叶熙阳,言之凿凿说道:“夏小品,麻烦你不要再来纠缠我家泽轩了,你努力再多也是没有机会的。我和他已经在一起了,他的奶奶就是我奶奶,轮不到你来照顾。”
我重重咬着“我家泽轩”四个字,斜眼瞥见叶熙阳已经气红了眼,却依然假装沉默,如同一只蓄势待发的猛兽。
夏小品看着这幅阵势,竟还要做一番挣扎:“不,连饭庄都还是我的名字,泽轩,如果你不喜欢我,不可能还留着饭庄的门匾!”
我心中嗤她可笑之时,齐泽轩已用淡得不能再淡的语气说道:“没来得及换而已,更何况当初叫‘品泽轩’并不是因为你,只是因为好听而已。”齐泽轩轻轻替我将几根凌乱的发丝夹在耳后,温柔说道,“饭庄过几天会改成‘雨泽轩’,这也是***意思。”
我心中一颤,他的这番动作和话语一气呵成,实在不像是做戏。齐奶奶之前确实提过要把饭庄改成“雨泽轩”,可那不过是一句戏言,现在告诉了夏小品,难道真要改?
不管真假,这个当下,这戏还是得演足了。可我刚想添油加醋再说一番时,叶熙阳已忍无可忍地掰开我和齐泽轩十指紧扣的手,巨大的力量拽得我手指生疼。
“你神经病啊!”我怒斥道,一边轻轻揉搓着被他扯得发疼的手指,一边不忘朝齐泽轩怀里偎。夏小品见状,噙着一眼的泪水决堤,终于捂着嘴嘤嘤跑走。空荡荡的走廊里,只剩下我们对峙的三人。
“跟我单独谈谈。”叶熙阳声音低沉,似在强烈克制着什么。
“没什么好谈的。”我淡淡应着,小心拿起齐泽轩的手指,温柔地揉捏着,轻声问他,“泽轩,还疼不疼?”
这一声泽轩叫得柔情悱恻,他亦笑得温和,轻轻摇了摇头。
“跟我单独谈谈!”叶熙阳抓住我的手腕,克制变成了低吼,重复地说着这句话。我这才移目瞟了他一眼,在医院亮如白昼的灯光下,我分明看见他隐忍狂怒的神色,他惊痛交织的表情,还有那瞳仁中隐藏的万千情绪。此时的叶熙阳,就像是一只濒临崩溃的野兽,正置身于狂风暴雨之中。
报复的快感令我变本加厉,勾起嘴角讥笑道:“叶熙阳,该说的话,上次在医院我就和你说完了。现在的情况,诚如你所见,我也不需要再多说什么。眼下,我再怎么跟你单独谈,也不过是反复的求证和质问而已,你这又是何苦呢?大家好聚好散,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从此以后,天涯海角不复相见,岂不是最好?”
叶熙阳的双手紧握成拳,眼中如势不可挡的千军万马,残忍地攻城略地。我趁机再次亲密挽过齐泽轩的手,同时对叶熙阳施以冰冷的眼神。就是要让他痛苦,让他愤怒,让他承受他曾犯下的错。
静。死一般的静。唯有眼神在交替和对抗着。伤害他的同时,我自己也会鲜血淋漓,可我不得不这么做。唯有如此,我才能在报复中求得心理的平衡。
叶熙阳的目光在我和齐泽轩之间来回踱步,迫人的气息无比压抑,最后牢牢定在了我的身上。沉默终于被打破,叶熙阳咬咬牙,一字一句开口道:“我会让你回到我身边的。”
我报以冷嘲的嗤笑,但他已经看不到了。转身离去,那背影伤痛难耐,好似要跌入天苍苍夜茫茫的尽头,唯剩下空气中飘零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