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前往井队的汽车上,左雨澄第一次见到了叶煕阳。可对许望舒来说,已经是第五次了。
入职之前,公司组织新一批员工进行了为期两周的封闭式培训,左雨澄是这当中唯一的女生,单独安排了一件宿舍。
许望舒第一次见到叶煕阳时,他正踩着别人的肩膀,手扶着窗框,朝左雨澄居住的屋子里探头探脑。
“看见了看见了!”叶煕阳低声嚷着,“果真很漂亮,怎么跑来挖石油了呢。”
他脚下的那人等不急了:“都多大人了,还要干这种偷偷摸摸的事情。你快点下来!”说完,匆忙拉过叶煕阳的脚,肩膀微微一斜,力没平衡好,整个人就站不住脚了。眼见着叶煕阳就要摔下来,许望舒条件反射地迈步上前,一把扶住了他。
“兄弟,谢谢了啊!”叶煕阳对着许望舒粲然一笑,那笑容坦率得如同阳光临照,温暖脉脉。对于偷窥左雨澄这件事,叶煕阳丝毫没有尴尬,“听说这批人里头有个要去野外的女孩,还挺漂亮的,实在觉得稀有得紧。你要不要也看看?”
许望舒笑着摇摇头:“不必了。”
叶煕阳也不介意,拍拍手上的尘土,和他那朋友潇潇洒洒地就离开了。
第二次见到叶煕阳时,许望舒正在食堂吃饭。左雨澄打好了饭菜,主动坐到了许望舒对面,叶煕阳的眼神便从打饭窗口移到了他身上。眼神对视之间,许望舒认出了这就是那晚爬在窗台上偷窥的人,冲他友善地笑笑。叶煕阳看了看左雨澄,又看了看许望舒,挑了挑眉,略有不悦。
第三次是在深夜,许望舒回想起叶煕阳挑眉的不悦表情,怎么也睡不着觉,便起身到院子里散步,听见不远处有说话声,正是叶煕阳在讲电话。
“月月,你别闹了,我们俩真是完了。还要我和你说多少次呢?我已经有新的追求对象了。什么,要我证明?好,你别不信,我下次真领别人回来,好让你彻底死了这条心。”
空旷的夜里,叶煕阳的声音格外清晰。说的虽然是对一个女孩狠绝的话语,可许望舒却莫名觉得安心。这份安心,是因为知晓了他目前是单身,还是欣喜于他对一个女孩的拒绝呢?许望舒想起他粲然的笑容,又想起他挑眉的不悦,辗转反侧的心情便油然而生。
第四次,是许望舒独自走在路上,叶煕阳主动叫住了他。
“我看你没有特别亲近的兄弟,听说井队是两人间,到了那儿以后,不如咱俩住一屋。成不?”
这突如其来的邀约,几乎让他连日的惴惴不安变成了狂喜。没有任何犹豫,他立马点头同意。而此时,他们连彼此的姓名都不知道。关于这点,叶煕阳是认为没必要问,许望舒是惊喜地忘了问。从一开始,便是一场不平衡的天平。
因此,当他们在汽车上第五次相遇时,面对叶煕阳爽朗伸出的手,许望舒愣了愣,好一会儿才喃喃道出了自己的姓名。可叶煕阳却看也不看,一双黑亮的眸子闪闪的,只盯着坐在他身边的左雨澄。
许望舒并不是执于洁净的人,长久以来一个人的生活让他变得沉默和散乱。可是初到井队,他看着忙上忙下还整理不好行装的叶煕阳,心里竟是不忍的,这不忍令他被迫变成一个热爱整洁的人,一手包揽了两个人的整洁工作。
叶煕阳搓着手:“谢谢你帮我整理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怎么感谢你才好?”
他能要什么感谢呢?不过是多一些相处的时间而已:“一起去附近的山上转转吧。”
叶煕阳一口应允,却又在左雨澄来的时候,多邀请上了一个她。
本应该是两个人的转山路途,突兀变成了三个人的,还因为一条不痛不痒的小青蛇打破了这珍贵的行程。左雨澄怕蛇,一见到青蛇就条件反射地往许望舒身后躲,却被叶煕阳硬生生地拢在身后保护。看似一环接着一环,可事实上,许望舒多希望此行只有他和叶煕阳两个人,这样便能无所顾忌地转山漫步,纵情寂清。
回到集装箱里,叶煕阳把外套朝床上一甩,眉间紧蹙,似有怒气:“你知道为什么我要和你住在一间屋里吗?”
许望舒心里一沉:“为什么?”
“因为你和左雨澄关系好,我更方便追她。”叶煕阳扬了扬眉毛,“不过,我不抢别人的女朋友,你告诉我,你和她什么关系?”
许望舒很想实话说他和左雨澄只是普通朋友,可一旦那样,叶煕阳便会一心一意扑在追求雨澄的事上。私心作祟,他只是说:“我们在一起四年了。”
这个在一起,不过是指在同一个大学,至于叶煕阳怎么理解,就让他自己去想吧。
面对喜欢的对象,人人都有狡黠的心思。许望舒糊弄叶煕阳时,未曾想到叶煕阳也在糊弄他。
每一次叶煕阳从清沅镇回来时,都会给许望舒带回吃食和他需要的生活用品,却从不邀功、也不求谢。许望舒的心,就在这体贴入微的顾念中焕发出希望,此心此情,似乎终有了依托之处。
从井场到清沅镇,来回整整四个小时的路途,叶煕阳走过那么多次,每每都会给他带回所需所用。这般细致用心,着实令人沉迷。许望舒妥善收藏着叶煕阳为他带来的点点滴滴,每日渐进,心中愈加欢喜,情感也越藏越浓,衍为化不开的柔结。
叶煕阳爱弹吉他,每日空闲时,拨响琴弦,潺潺的乐音便流泻而出。听闻队长罗毅要在国庆节时举办篝火晚会,叶煕阳便准备献唱自己的原创歌曲。许望舒每每想听,却只听得叶煕阳练习旋律,却从不把歌词唱出声。
反反复复这么好几天,许望舒终于忍不住问道:“这旋律好听,怎么没有歌词?”
叶煕阳神秘一笑:“歌词,当然要在节日那天,才能唱给特殊的人听。”
许望舒曾痴心妄想地以为,这特殊的人指的是他。毕竟叶煕阳来来回回为他跑了这么多次遥远的清沅镇,有时候就算叶煕阳自己不需要买东西,也会给许望舒带一份回来。这情谊,难道算不上特殊吗?
许望舒便是满含着期待和幸福,终于等到了国庆那一天,脚步匆匆地就往聚会地点赶,却在半途遇上了抱着一个大袋子的左雨澄,正出神地看着他。
“望舒。”她叫着他,声音因激动而发颤。
“去哪儿?”
左雨澄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回……回屋去。”
许望舒见她一个女孩抱着这么沉的一个袋子,不得不暂时放下赶去篝火晚会的雀跃心跳,帮她把袋子放进集装箱里,拍拍手上的灰尘就准备走。
刚迈出门,就听得身后纤细却急迫的声音:“等一下……”
许望舒疑惑地转过头,却看见左雨澄不安地揉搓地衣袖,眼神恳切真挚地问:“我从清沅镇给你带的东西,还吃得惯用得惯吗?”
许望舒身形一怔,过往的期待和满足瞬间被这句话排山倒海般地推翻,嘴唇发颤,挣扎般地问了一句:“那些,是你给我带的?”
左雨澄也是一怔,继而冷笑道:“你以为,还有谁能替你想这些?”
许望舒的嘴角勾起自嘲的笑容,是啊,叶煕阳怎会替他想这些呢?从一开始,他们就是因为左雨澄而相遇。他们的对视、交集、同住,都是因为左雨澄而起,叶煕阳的目光和神情始终追随着她,从来不会多看他一眼。而他被无言的关怀冲昏了头脑,竟没有多想想其后的含义。
叶煕阳不曾说那些东西是左雨澄带给他的,想必也是担心他和雨澄的关系更进一步。原来,他们都在为心爱的人隐瞒对方,而叶煕阳心中那个特殊的人,始终都不是他。
许望舒看着眼前泪水纵横的女孩,她何尝不是跟他一样的可怜人呢?左雨澄默默爱了他四年,而他,也注定将以沉默的姿态,为叶煕阳付出全心。
左雨澄的委屈、忍耐、挣扎,都在此刻全线爆发,她攫住许望舒的衣领,使劲把他往墙上推去,一次比一次用力,声音撕心裂肺:“你说话啊,你说话啊,你凭什么不说,凭什么不说!”
许望舒想要说,却不能说。全身的勇气都被抽离,无力反抗,也无心反抗。这么长一段时间以来,他沉溺于虚无的幸福幻境,已经太深太深。如今梦醒心碎,却已寻不得解脱的路。
许望舒终于明白,叶煕阳从不曾为他付出什么,他不过是他接近左雨澄的一颗上好棋子,同时也是他追求她的一根眼中钉。
情难自抑,纵然隐忍如他,依然经受不住此刻的绝望与空洞。空气像被尽数抽干,他溺在残忍的真相中几乎窒息,迫切地想要寻求一点缓和的温暖。
他抱住了她,将她哭泣颤抖的身体埋入怀中,也让自己彻骨的痛楚得到安抚。这个拥抱,无关风月,无关情爱,只因今夜他们都一样,不过是爱而不得的可怜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