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进屋的时候,叶煕阳已经坐在沙发上,颓丧着头,面色沉峻,只开一盏昏暗的薄灯。
这个黄昏安详得不着边际,我看着他修长而悲伤的身影,如同落入黄昏的木纹,明明灭灭,若即若离。
我打开了大灯,“啪”地一声熄灭了昏暗。明亮的灯光下,他看我的眼睛如同漩涡,嘶哑着喉咙,说道:“雨澄,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我低声重复道,晚风慢慢收拢,在我骨节里笨拙地飘扬。
他扯出一个无比勉强的笑容:“玩得还开心吗?”
我没有直接回答,反问他:“你一直在等我?”
他垂头吸了一口气,鼻息间藏着哽咽,似是万分悲凉:“我还可以等你吗?”
我看着窗外的暮光细碎,心也被他凄凄切切的问语淋得潮湿,走过去坐在他身边,轻声解释:“熙阳,你想多了,齐泽轩只是希望我能多陪陪他奶奶。”
他嘴角勾起笑意,淡得几乎看不见:“你还愿意和我解释,真好。”
我感觉到叶煕阳有意的排斥和抗拒,不愿让误会再深入一层。经过齐泽轩的一番劝说,昨夜的悲愤已减淡许多,实在不希望叶煕阳曲解他的用心。
我沉色道:“我这一趟出去,齐泽轩同我分析了一番,我和你的事,我也想得更明白了些。”
他眉间一紧,满是敌意和悲凯:“你确定要离开我了?”
我的火气腾地往上窜,叶煕阳平日里大方阳光,为什么每次提到齐泽轩就会变成这个样子?不禁生气道:“你不要总是对齐泽轩充满敌意,别人好心好意帮你说了一大堆难言之隐,你三言两语就把他给判黑了,白费了一番好意。”说罢,愤怒甩手正欲离开。
闻言,他眸光一闪,抓住我的手腕惊喜问道:“真的?”
我没好气地抽出手,也不再离开,在原地揣着手忿忿道:“真的。”
心中的火气还在往上窜,我气叶煕阳随意怀疑齐泽轩的良苦用心,更气我快要脱口而出的原谅话语被他的敌意生生掐断。
熙阳,在什么样场合该说什么样的话,你为何总是不懂得呢?这样一个态势良好的局面,竟能被你处理得如此糟糕。有时候女人想听的,真的不是你承认错误的那一句句毫无意义的对不起,而是真诚的解释、坦诚的目光。要是说开了,我们之间能有什么不理解的呢?
想到这里,我的心又猛然一滞,想起了齐泽轩的话来。是不是我对熙阳太过苛刻,所以才会要求他的一言一行必须符合我心中的设定呢?我在熙阳面前总是骄傲的,或许是坚信自己拥有他的宠爱,因而格外有恃无恐。曾经,望舒有事隐瞒我时,我只想着要如何理解他,为他开脱;而熙阳瞒着我,我却从不去想理解,而是含着恨铁不成钢的悲愤。同样的我,为什么对不同的人有着这样迥异的差别,到底哪种才算是真的爱?爱是谅解还是苛求,是卑微还是骄傲,是隐忍还是发泄?我不懂,越深陷其中,越不懂。
熙阳捉住我的手,眼神里带着希冀:“雨澄,你可以原谅我吗?我犯下的错,一定会慢慢弥补你。我明白你一定很难过,可我也不比你好受……”他将我的手贴在他的胸口,“你如果愿意,我可以把余生都用来弥补。”
我听着窗外的蝉鸣冰凉,长长叹了一口气。自己终究还是心软,见不得他颓唐悲伤的模样,也还记着他对我点点滴滴的好。我原本就有心给彼此一个台阶下,又加上齐泽轩有理有据的劝解,以及病房中事先许下的原谅承诺,最后还是放下了怨怼。
“好,我原谅你。”我微微垂下头,“我明白你也有难处,虽然恨透了你骗我,但毕竟事出有因,我就当做没有发生过。可是,下不为例。”
他猛地抱住我,惊喜万分:“雨澄,谢谢你能给我弥补的机会,我差一点以为你真的要走。以后……以后不会绝对再发生这样的事!”
我语气平静,似是毫无波澜,心中却是翻涌,“我还有一件事想要和你商量,希望你答应。”
他眸光毕现,不住地点头,眼中的期待愈加浓郁:“我答应你!你原谅我,我什么都答应你。”
我沉吟两秒,方才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我希望你能答应我,在望舒出狱以后,让他住进来。”
他点头的动作瞬间僵住,面上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刚要脱口而出的拒绝又噎了回去,沉默了半饷,终于回答:“好。”
他欲言又止的表情被我尽收眼底,也知道这要求十分难为他,轻声问道:“熙阳,你知道望舒的父母从他成年以后就没有再见过他吗?”
他身体一怔,摇了摇头:“不知道……”
我抿着唇,细细解释:“他一直一个人生活,出了事故以后,又丢了工作,这件事说到底,还是我们俩逃离了责任,牢狱之灾本来跟他完全无关的,对吗?”
熙阳的面色动容,沉吟半饷后,郑重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这的确是我们亏欠他的,之前我也答应过你,能帮的会和你一起帮他。”
“就算我们不欠他的,作为朋友,这也是应该的。刚好王梓梦九月就搬到学校,也特意说过可以让我们的朋友过来住。我们这片是各种石油公司的中心地带,对他找工作很是方便。”
或许是因为心怀愧疚,今天熙阳句句话都顺着我:“说得也是,不该事事都拿欠债来衡量。”
我终于舒展开笑容:“你和他在井队集装箱里一起住了几个月,也应该习惯了。”
闻言,他皱了皱眉:“雨澄,你明白的,这不是我能不能习惯的问题,我是担心你还……”
我打断他的话:“我答应过你的事,我记得。我不会再追着望舒,也不会和他在一起。”
叶煕阳仍然眉头深锁:“话是这么说,可我还是担心……”
我沉静着,等着他说出下语,他却自己吞下了后面的言语:“罢了,担心没有用,如果真的留不住你,是我自己没本事。”
我在心里也叹了一口气,他欺骗我的这件事,虽说表面不再计较,可内里难免会有芥蒂。想到熙阳曾经算计过我,虽然知道事出有因,心中依然不是滋味。对于望舒呢?曾经我默默爱着他的四年过去了,如今我陪在熙阳身边的大半年又过去了,我已分辨不清到底对他是怎样的感情,便就顺应他自己的说法,做个“值得珍惜的朋友”吧。
往后的日子,我们都不再提起他曾隐瞒我的那些事,像是平凡的细水长流,日子过得浅浅淡淡。甚至在最近,每天我下班回家时,桌上都已做好了饭菜,虽然味道一般,但心意的确是丰盛的。
我盛了一碗米饭,坐在桌前:“你最近下班怎么这么早,我回来时你居然能把饭菜都做好?”
他闻言,也坐了下来,看着我认真说道:“我快辞职了。”
我手中的筷子啪嗒落在桌上,满脸不可置信:“辞职了,那你怎么生活?”
他面露窘色,低声说道:“我现在的工作只是一个适应和铺垫,其实我家开了一家石油私企……”
他说出了那家私企的名字,不算特别大型,但也规模不小,业内已有些许名气。我恍然大悟,原来他竟有这样殷实的家底。心中泛起阵阵酸涩,说不清道不明,想起他气场强大的父母,感觉自己和熙阳之间又隔了一层看不见的纱,喃喃自语:“怪不得……”
他听闻此言,倒是笑了:“我一直觉得这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一直没告诉你,是因为我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从国企辞职回去,怕你提心吊胆着会想多。放心,不会有电视剧里那种豪门争斗情节的。不过是一家普普通通的小私企,我们的生活不会有任何改变,只不过我回去学着接手企业的一些事务,今后大概会更忙些,但其他时间也没有大碍……”
我低头扒饭,轻声问了一句:“当真?”
他揉揉着我的头顶,笑道:“当真,不然这大半年我怎么跟你住在一块的?我父母其实不是迂腐的人,你也知道先前他们不待见你的原因,后来我同他们解释清楚了,也承诺每周末都回家,现在还不是任由我了?”
我心中松了一口气,给他碗里夹了一块排骨:“我只是怕你太忙,我又得自己做饭了,你最近厨艺有进步,我都舍不得吃自己的了。”
他宠溺地握住我的手,眼中依然是柔情婉转:“你要是不嫌饿,可以等我以后下班回来做。”
我羞赧笑笑,却是毫不客气地应下:“我比较懒,就只好等着你回来了……”
气氛在日常的琐碎里温和下来,八月底,王梓梦回来,正如当初所言,把行李都搬到了学校。她甚至没有再多见我和熙阳一面,挑着我们上班的时间,自己回来清理了行装,只在事后给我打了一个电话,像是最后交代她这段从未开始的情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