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澄,你回来了!”熙阳眼里泛着神采,忙站起身来迎接我,却忘记了自己受伤的腿,还没站稳,又跌坐下去。
他跌下的力量生猛,沙发的靠背却很低,眼见着他的后脑勺就要磕到墙壁,我朦胧的睡意全都惊醒过来。
“熙阳!”我惊叫,忙奔上前想要拉住他,可是我离他太远了,怎么可能来得及阻止这迅如惊雷的跌下。
就在这时,王梓梦的身体向后斜倒,正正挡在熙阳后脑勺撞到墙的位置。只听得一声闷响,王梓梦疼得嘤咛一声,熙阳也被撞得眉头皱起。
“你没事吧?”顾不得她自己的疼,王梓梦赶紧询问着熙阳。
“没事。”熙阳摸摸后脑勺,慢慢坐直了身体,有个肉垫在身后,自然没有什么事。
我松了一口气,赶忙过去扶起王梓梦,帮她梳理着气息。熙阳的后脑勺恰巧撞到了她的胸口,难受是必定的。好在没有什么大碍,她抚了抚胸口,虽还有些钝痛,但已经舒缓过来。
“谢谢你。”熙阳跟她道谢,还是不咸不淡的口气。
王梓梦神情一黯,拾起身边的小包,又深吸顺了两口气,对我说:“雨澄姐,我东西取完了,这就先走了。”
“这么快?我才回来呢。”
“我已经呆了好一会儿了,我爸爸在楼下等我。”
“那好吧。”我有些失落,方才如果没有她,不知道熙阳后脑勺砸到坚硬的墙壁会有什么后果,我连声郑重的道谢都没来得及,她就要离开。好在以后还有很多同一屋檐下的时光,也不用在乎这一星半点。
我问她:“梓梦,你什么时候再回来?”
她思索了一番:“大概还有半个月吧,这要看毕设的导师什么时候叫我回来,我得帮他做实验。”
我点点头,表示理解。她则又看了一眼熙阳,担忧问道:“你真没事吧?”
熙阳笑了起来,但回答仍是简洁:“真没事。”
她似乎放心下来,拿起包向外走去。我将她送到屋门口,总觉得应该说点什么,便漫不经心地问:“梓梦,你回来是取什么东西的呢?”
她愣了愣,很快恢复过来,说是回来拿专业课的几份寒假作业。
我深切同情:“这么辛苦啊,大学寒假还有作业。”
她的脸色霎时有些发白,我忙扶起她,心里十分担忧:“怎么了?刚才撞到的地方又疼了?”
熙阳也转过头来,放柔声音询问。
“没事。”王梓梦朝我浅浅而笑,如同清风拂面,美得我心中一颤。她向我道别,又担心地瞟了熙阳一眼。一眼看去,反倒我像是房东,她是客人了。
梓梦走后,我气冲冲地走到熙阳身边,一屁股坐下,憋了一肚子的火:“你没事瞎乱动什么,今天要不是梓梦在你旁边,就你倒下去那个力道,还不知道后果什么样呢。”
他倒是嘻嘻笑着:“雨澄,你不生我的气了?”
“生气!怎么不生气!”我已许久没有这样大动肝火,想起刚才那一瞬,心里就揪得发疼,更忿忿他的不小心。
“不,我是说昨晚的事……”他小心翼翼地开口,“我都以为你要同我以礼相待了……”
的确,今天一整天我和他的相处都显得拘束,但那并不是以礼相待,只是不知该以怎样的方式和他释然相处。
我深吸一口气,压住心中还余有的怨火,解释道:“有齐奶奶夹在中间,礼节和尊重是必须的。”
他闻言,笑着握住我的双手:“不要疏远我就好,我宁愿你像刚才一样对我发火,也不希望你和我客客气气。发火,说明你还在乎我。”
这话语听起来虽然别扭,但的确有几分道理。爱的对立,并不是恨,而是无穷无尽的冷漠和生分。
他将我的手放在他的唇边:“雨澄,我答应你,在确定我们有结果之前,绝对不再那样碰你。”
我心里一惊,残余的怒气也全消下去。想必他以为我昨晚最后的拒绝,是因为他父母的阻挠。虽然我潜意识里的确有这个抗拒的因素,但最重要的,还是为了望舒。只是这个原因,我又怎么能堂而皇之地告诉他。
我支支吾吾,唯有接上一句旁人看来不着边际的话:“昨晚的月亮,幽深幽深的……”
他完全没想过我话里的深意,敲敲我的脑门:“雨澄,你想什么呢?大年三十晚上怎么会有月亮?”
我愣怔住,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对啊,大年三十怎么会有月亮呢。从小便学过的常用谚语:大年三十盼月亮——痴心妄想。
是我果真痴心妄想,还是真有那一轮幽暗的月牙?我对望舒的感情,又是真有其事,还是虚无缥缈?
我捂住双眼,越来越看不清自己的心。对情谊的迷茫,一如昨夜那惊诧了我眼的月色,竟也不知是真是幻。
见我愣着神,熙阳直接跳过了这个毫无意义的话题:“雨澄,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我没心思听,还在努力回忆昨夜的真假。那月亮我看得清清楚楚,难道是从心而生的假想?
见我不说话,熙阳也静下来,又在寂静中突然杀出一句:“月月来了!”
“月月?在哪里?”我被这个名字惊得身体一颤,又想起她拿着铁杆猛打熙阳的画面,骨骼碎裂的声音如在耳边。
“开玩笑的。”熙阳见我回过神来,终于笑起来,这笑却气得我牙痒痒,刚要怨他,又听得他补充道:“是和月月有关的消息来了。”
“她怎么了?”我忙问。看着熙阳现在还行动不便的腿,我真是在心里把月月骂了千万遍。当初他住院的时候,也不见月月过来道个歉,连医药费也一分没出。熙阳和熙阳的父母也不知道在想什么,都不声不响地让这事这么过去了,即使月月家对他们家有恩,也不该如此嚣张。
他很满意我的激烈反应,这才告诉我:“我们家和月月家两家的情谊,两清了。”
我大为不解:“怎么回事?因为你的腿吗?之前也没见你父母说什么啊。”
“应该不全因为我,大概他们家又欠了我家一次人情,再加上我腿受伤的事,终于让我父母受不了了。”熙阳脸色一沉,“可是这事,不是我父母告诉我的,是王梓梦刚才跟我说的。”
王梓梦带来的消息,应该不会有假,我信赖她,相信她是可以结交之人。只是可惜了她这样的好姑娘,居然和月月这样的粗蛮女孩交上了朋友。
这我尚且还可以理解,可是两家两清这种事,熙阳的父母瞒着自己的儿子,又是为何?隐隐之中,我感到这与我有关,却怎么也不能从这千丝万缕的关系中理出一点头绪。
熙阳倒是不想这么多,搂住我道:“这下好了,我和月月之间再也不需有交情,你也不必担心了。”
我如何想不出缘由,便索性不想了,点点头:“对,这样也好。”
“那既然这样,不如……”他正经了神色,“不如我们开始约会吧,多相处相处。”
“约会?”我和熙阳之间,除了在井队最后一段时间天天并肩散步,好像真的再没有什么彼此静谧相处的回忆了。
“可是,你的腿……”
“腿会好的,我现在已经好多了,不用拐杖也能走几步。”他握紧我的手,“雨澄,我想更了解你,真的。”
我抿着唇点点头,约会本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这样专门放出来说,倒让人显得羞怯了。但无论怎样,我之所以送了他情侣手表,便也是希望两个人能够像其他情侣一样拥有彼此之间的回忆和纪念。对于中间横亘着两座大山的我们,或许用约会这种平常情侣都会做的事,能让我们彼此觉得更靠近一些。
黑暗已至,新年的第一天就要这样落幕了。手机里已经堆了如山的祝福短信,之前一直没有来得及一一阅读。现在抽出了空,我便开始一条一条地翻着短信。
朱小二、陈老师傅……这些曾经在井队上的朋友们也一一发来新年问候,他们还好吗,新年是否得到了假期的批准?每年的春节,总有大量的钻井工人因为生产进度的需要不能归家,他们奔忙在荒郊野外,在狂野的冷风中酿一杯苦酒,独品思乡的滋味。
与那些已经在井队干了几十年的老员工相比,我无疑是幸运的,早早就调离了荒野的孤寂生活。这说到底,还要归功于施春洋,还有他那办事效率极高的老爸。
想来,我仍然是存了几分诧异的。连施春洋这样的人都能觉察出我当初伺机录音取证,他那更加精明的老爸怎么会被熙阳拙劣的剪辑骗过呢?或许,真是气晕了头脑,连与儿子当面的对质都懒得做。
我飞快地扫过一条条的短信,到杨坚的信息时,我停了下来。在一大段春节祝福的文字后,他还加了一句:施春洋虽然还没有离职,但他伺机对你做的事,我们这两天都知道了。终于明白你当时为什么执意要走,保重。
大大的问号打在我心头,当时的那件事,我谁也没有说,也嘱咐过熙阳不要说出去。何故如今又被翻了出来,还似乎已经在队上人人知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