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穷岁尽之日,正是熬年守岁,欢聚酣饮,同享狂欢之乐的时候。我和齐奶奶在厨房擀着面皮包着馅,虽然只有两个人,但也是欢声笑语,喜气洋洋。
我没有什么包饺子的经验,包出来的饺子奇形怪状,实在不怎么美观。但齐奶奶就老练多了,她取一张饺子皮于掌心,放入馅后将右端边角捏住,右手拇指向外轻推内侧皮,食指将外侧皮形成褶折后再捏紧,左端饺边亦如此,再将两端封口处捏牢,变成了一道弯弯的月牙。
“这是月牙饺,像不像?”
“真像。”我夸赞道。
月牙弯弯,衬得夜色旖旎。只是月缺了,人亦未满。
每次看到或听到“月”字,我便会忍不住想起望舒。他远走他乡的父母当初给他取这个名字时,必定也知道这个词代表了月亮。遥远,忧郁,仿佛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却又有温柔的月华在黑暗中倾泻而下,多么贴切的形容。我想不明白,既然给了他这么精致的名,又为何要离他远去?今夜望舒在狱中,会不会也向往着能和几年未见的父母团聚如初?
而我呢?我的父母现在应该正其乐融融地和各自的家庭享天伦之乐吧,昨天我打电话告诉他们我要加班,除夕就不回去了,他们竟是都松了一口气,敷衍地劝了我两句,便被旁人招呼着挂了电话。我明白,他们并不是不再爱我,只是他们各自都有了新的家庭和新的生活,不想徒惹尴尬。
“唉,也不知道泽轩现在在做什么。”齐奶奶叹了一口气,一盘饺子下锅,冒出滋滋的烟气,过了一会儿,便有诱人的香气散发出来,引得我空空的肚子叫了好几声。
终于出锅了,齐奶奶把饺子端上桌:“哈哈,不想这些忧愁的,我们开心了,他们也能感觉得到。吃!”
我按捺不住地立马拿起筷子夹了一个,“呼!好烫!”
齐奶奶慈祥笑着:“傻丫头,慢点吃。”
我嘿嘿笑着,又夹起一个月牙饺,用嘴吹了老半天,这才放进嘴里:“好吃!”
两个人其乐融融,虽然单薄,但也真有了过年的喜气。
“哟,这都快八点了,该看春晚了。”齐奶奶摁着遥控器,“我知道你们年轻人不爱看春晚,但好歹是个过节的形式,陪我看看吧。”
“那是当然的,今晚我就是陪您的。”
“咦?你不是说还有个小伙子么,还来吗?”
还来吗?我看了看窗外,已是一片漆黑了。他的家在城市的另一头,路途遥远,他又腿脚不便,恐怕,是不会再来了吧。
我有些失落,但想想今天既是除夕,又是他的生日,以他父母的脾性,肯定难以脱身。他上次临走时许的是一个有兑现难度的承诺,原本就不能太当真。
可即使如此,我还是准备了一个生日蛋糕,放在熙阳卧室的桌上。若他来,自然欢天喜地为他庆祝;若不来,明天便拿去扔了,免得他看到后自责。
伴着春晚主持人的出场,窗外的烟火也繁盛起来。我和齐奶奶眼睛盯着电视,嘴也停不下来,磕着瓜子聊着天。我们说着各种生活琐碎,鸡毛蒜皮,偶尔她提起泽轩,也只说诙谐的趣事。伤感的情绪似乎一扫而光,可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门口还是没有动静,我隐隐觉得失落,可这失落很快就被窗外的鞭炮声淹没了,只听得见春晚小品里观众的叫好声,我听不清小品演员到底说了些什么,但也和齐奶奶一起哈哈大笑。
十一点半的时候,齐奶奶终于扛不住,“小左,我老了,就不跟你一块熬夜守岁了。今晚很开心,谢谢你陪我这个老婆子。”
“不客气,反正我也是一个人,没有您陪着我,我才孤单呢。”我起身去房间把被褥收拾好,“齐奶奶,您先睡吧,我还想等着守岁。”
说守岁是假,虽然距离十二点只有半个小时了,可我还想再等一等。
客厅里只剩下我一个人,电视声、鞭炮声、街道上热闹的人声交织在一起,随着零点的接近,愈演愈烈。
离十二点只有五分钟,我已没有了守岁了心情。拿出手机,终于在短信区输入了四个字“生日快乐”。本想等他到了这儿再亲口告诉他,看来,是未能如愿了。
我走到阳台,一个人的思绪被灿烂的烟火掩埋。星彩散开,飞空旋作漫天的花语,盛放一瞬,又归于虚无。
主持人开始数着倒计时,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此起彼伏,爆竹声声辞旧岁,这天翻地覆的一年,居然就这样结束了,也终于就此结束了。
新年钟声敲响的那一刻,我听见了门哐当撞上墙壁的声音,急急忙忙跑回客厅,看见熙阳斜靠在门边,还余有粗重的喘息。
“我来了。”
我的心里半疼半喜,失望之后的希望,比单纯的希望更动人心魄。
我连忙过去搀住他,扶着熙阳坐到了客厅的沙发上。不必问他为什么现在才来,看着熙阳疲累的样子,便知道即使这份姗姗来迟,也是来之不易的。
“熙阳,生日快乐。”终究还是亲口说了出来,虽然迟到了几分钟。担心楼下还有人等着他,我忙问:“这次你可以呆多久?”
他环住我的腰身向他贴近,在我的额间轻轻落下一个吻:“我不走了,这些天都不走了。”
我疑惑:“和父母吵架了?”
“嗯。”他沉色应着,并没有给我再问的机会,俯身堵住我的嘴唇。他的唇瓣柔软、灼热,有一种迫不及待的急切。混着窗外肆意的爆竹声,炸开一般的激烈。
我被他吻得喘不过气,意乱情迷之际,用残存的一丝理智轻轻推开他:“你别着急,我还有生日礼物要给你。”
一听礼物,他的眼睛一亮,立马放过我的嘴唇:“是什么?”
“看了就知道。”我扶着熙阳走到他的卧室,之前因为担心取礼物会打扰齐***睡眠,我早已把东西都转移到了熙阳卧室的桌上。
“你看。”我打开礼盒,两块精致的腕表安静地躺在里面,一大一小,一眼便知是情侣款。
熙阳欣喜捧着这小小的礼盒:“我太开心了,雨澄。”他取出男款的那支戴上,又帮我戴上另一支。“我会时时刻刻带着手上的。”
我红着脸:“你喜欢就好。”
微不足道的腕表,被他旋着手看来看去,突然停下来,正色叮嘱我:“你也要时时刻刻戴着!”
他的孩子气又犯了,我笑着点点头,又想起王梓梦的礼物还没送出,忙递给了他。
“王梓梦送你的,让我替她说声生日快乐。”
他拆开礼盒,里面是一块上好的玉石,玉上,雕着一株向日葵。
他困惑:“这是个什么意思?我还没见过玉上雕朵向日葵的。”
“你的名字里有一个‘阳’字,太阳当然需要向日葵了。也可能没什么含义,就是好看。”
“是挺好看的。”他点头,目光看向手腕处,“但无论怎么样,都没有你送给我的好。雨澄,你总是最好的。”
虽然他类似这般的深情剖白已经说过很多次,但每一次听到,还是忍不住心里一动。
“我还准备了生日蛋糕,虽然凌晨已经过了,但……”我眉头一簇,突然犹豫了,“你在家,是不是已经吃过蛋糕了?”
“是吃过了,但和你在一起不一样的。”他拿刀子划开蛋糕包装的绳,“我还要许愿呢,就许愿上天保佑我一生幸福。”
我撅嘴:“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没有这回事。”他把蜡烛插在蛋糕上,“说出来,是在表达我内心的坚定。我一定会一生幸福的,尤其是感情。”
我当然听出他话里有话,可是,真的只有和我在一起,他才能幸福吗?如果我们从不曾相遇,他如今或许能过得更潇洒些。
我从抽屉里翻出打火机,替他点上蜡烛,又熄灭了卧室里的灯。狭小的空间里只余蜡烛的微光闪烁着,时不时窗外烟花炸开,点亮熙阳满含憧憬的脸,映着他深不见底的瞳仁。
“生日快乐,熙阳。”我再一次祝福,说得极为郑重。熙阳,感谢你的母亲在二十五年前的除夕忍着剧痛把你带到了我的身边,陪我走过种种支离破碎的故事,让我在生命至今最艰难的岁月里,感到不那么孤单。
他闭眼许愿,又吹熄了蜡烛,屋子一瞬间暗了下来,两个人静坐不动,还沉浸在刚才蜡烛幽光的微妙气息中。
我从黑暗中反应过来,起身要去开灯,还没走出一步,手腕就被一股强劲的力量所阻止。我隐隐觉得有些不安,又试图往前走了一步,手腕的力量却更加强韧。
我转过头,诧异地看着熙阳,一道烟花划过,忽明忽暗的光亮照得他的脸棱角分明,他目不转睛的盯着我,像是盯着觊觎已久的猎物。
我心里一惊,慌忙别过眼神:“太晚了,再吃蛋糕对胃不好。我好困了,你早点休息,我回房睡觉去了。”
又一次试图挣脱,他把我的手拽得紧紧的:“你朋友的奶奶在你那屋吧?不要打扰老人家了。”
“可是……”
他打断我,柔声说道:“雨澄,我好不容易回来的。今晚留下来陪陪我……”
这温柔的一声,让我的心瞬间软了下来。想到酣睡的齐奶奶,又想到他还未痊愈的腿,便稍稍放下心,微微点了点头,无声应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