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舒托我帮忙的事,我并没有告诉熙阳。一来,这是我和望舒之间的维系和约定,私心里不想与他人分享;二来,熙阳既然瞒着我去见月月,我也赌气般地瞒他一点,也算公平。
我按着望舒给我的地址,一路寻去。这是一个高档住宅小区,离热闹街区稍微偏了一些,但环境很好。小区设计得颇有情致,一路上,池塘游鱼,怪石林立,廊回路转,颇有几分古朴的气息。
住在这里的人,想必家庭条件挺不错。我对着纸条上的门牌号,忐忑地按下了门铃。
本以为家中独有一位老人,开门必定要等一段,但这门却很快打开了。眼前的老人年近七旬,却精神矍铄,头发有条不紊地盘着鬓髻。她和蔼笑着,问我:“小姑娘,找谁呢?”
我恭敬道:“请问您是齐泽轩的奶奶吗?”我问出这话的时候心里忐忑不安,万一她因为孙子入狱气得不行,直接把我赶走了可怎么办。
她仍笑得温和:“是啊。你找泽轩吗,他最近都不在呢。”
只是不在?我有些困惑,莫非她还不知道齐泽轩入狱?望舒也不先跟我说一声。
我说:“不是找他,是泽轩让我来陪陪您,怕您一个人孤单。”我拿出记载地址的纸条给她看,“您看,这是泽轩前几天给我的。”
她接过纸条:“果真是泽轩的字,快,请进。”她邀我进屋,念叨着:“没想到他惦记我惦记得这样细致,还叫你来陪我。姑娘怎么称呼?”
“我姓左,左雨澄。”我换上拖鞋,见她正摆出一方茶具,忙阻止道:“奶奶,不必这样麻烦,本应该是我来帮您,怎么能让您这么郑重地来招待我。”
“无妨。”她将茶壶与茶盅并排置于茶盘之上,闻香杯与品茗杯一一对应,并列而立,动作娴熟有致,全然不似大街上粗鄙的老婆子,“泽轩让你来,便是看我一个人无聊,找个人陪我说说话。我身子硬朗,不需要人照顾,只是寂寞。”
她这样郑重大方,我反倒拘谨了。来之前,我以为寡居的老人必定是凄凉晚景,独自蹒跚,却没想到齐奶奶一人过得这样洒脱。她笑容温和,身无繁饰,唯有耳上有一对翡翠的玲珑光泽,更衬托出整个人沉静、端庄的气质。
年近七旬的老人,在皱纹交错中间还能彰显出这等气质的,并不多见。
她的动作静缓,用温杯将茶盅内的热水分别注入闻香杯中,再用茶夹夹住闻香杯,旋转一周后,将闻香杯中的热水倒入品茗杯。又用茶夹夹住品茗杯旋转,将杯中水倒入涤方之中。
她一边行云流水地操作着,一边温和地同我说:“喝茶是件享受的事,但一个人总缺少兴致。泽轩这孩子有心了,让我能不孤独地享受享受。”
我心里一惊:“奶奶,既然您知道泽轩进了监狱,方才我进来,你为什么说他只是不在呢?”
她微微一笑:“那时我不知你是谁,胡乱就说我孙子入狱,只不过是坏他的名声。”
的确,这问题问出来,是我考虑不周了。齐奶奶虽然老了,但头脑依然很精明,言行举止透着从容和优雅,必定是受过良好教育的。
她将沸水入壶,又将茶汤注入茶盅,分到各闻香杯中,缓缓道:“我猜想,你并不是泽轩的朋友吧,应该是他朋友的朋友。”
我一怔,她居然连这个都能猜出,我忙不迭点点头:“您怎么知道的?”
她淡笑,双手端起杯托,送到我的面前,我赶忙接下,听得她说:“他对他那群朋友已是心寒了,关键时刻一个个都不帮他出面说话,早被别人买通好了。泽轩必定是不再信任他们了。我猜测,恐怕是他狱中的朋友托你来的吧。”
我对眼前这位老人叹服不止,回想她方才的话,好奇地问:“请问,泽轩是犯了什么罪?”
老人温和的脸上头一次出现了犹豫和不甘的神色,沉声道:“一个女孩,硬说泽轩要强行对她行苟且之事,判了个未遂之罪。”
她见我惊讶的神色,又补充道:“泽轩必定是被冤枉的,你别惊慌。”
我忙否认:“奶奶,您误会了,我知道泽轩是冤枉的,也绝对相信。我只是,想起了别的一些事。”心里泛起难受,世上有施春洋这种胡作非为还能逍遥法外之人,也有齐泽轩和望舒这样什么都没做还苦苦蹲守牢狱之人。世道不公,人事难为。
我问齐奶奶:“他被判了多久?”心里合计着施春洋应受的刑法。
“一年。或许你觉得算是轻的,但这是因为我一把老骨头到处走了关系,而且没有充足的证据,泽轩的人际关系和案底也都很清白。”她叹了一口气,“一年,不长,可是这会永远背负在他的档案里,是他一生的污点。”
一年,和望舒的刑期一样,可他出来以后,我们又会变成什么样呢?我的心里翻滚着各式的情绪,觉得自己和眼前的齐奶奶,有了一种同病相怜、患难与共的情谊。
“茶凉了。”她说。遂又给我递上另一杯:“和你说说话,我觉得宽慰多了。”
我有些不好意思:“我都没能帮您做什么,一直是您在忙活,还辜负了您的好茶。”
我细细品茶,从舌尖,到舌面,再到舌根,闻着杯中的余香,头一次将茶品出了这般多的滋味。
我们一边品茶,一边聊天,从泽轩,聊到家常琐事,再聊到人生感悟,虽然年龄的鸿沟巨大,但双方都觉得十分愉悦。
临别前,她送我到门口:“小左,你是个懂事的好姑娘,如果不嫌弃我这个老婆子,欢迎常来。”
我点头笑笑:“一定的。”
从齐奶奶家出来,我似乎得到了灵性的洗涤,身心一片舒畅。
这舒畅一直持续到我回到出租房,打开门,陡然看见了眼前惊人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