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家里出来,香芹一直低头看着脚下的石子路,心里直犯嘀咕:这莫名其妙的,段祥咋给家里送钱来了?
她决定问个清楚,“祥子舅,这钱是咋回事儿?”
“我爹让我拿来的,”虽然段武将钱塞到段祥手里的时候,也没说啥原因,不过段祥心里清楚的很,“上回你跟大爷不是帮我家捯饬那些黄豆吗,现在豆芽也做出来了,生意也还不错,这三百块钱就当是给你们的谢礼。”
香芹的脚步停在了巷口,忽然就发起火来了,“祥子舅,你跟二姥爷这是啥意思?合着我跟我姥爷去给亲戚家搭把手,你们就把我们当小工了?”
“我……我不是……”这女人一生气起来,咋那么可怕哩?段祥被香芹瞪得心发慌,嘴上连话都说不清。
香芹也知道段武跟段祥是好意,可伸手拿人家的钱,有一就有二,一直靠人家的接济,那日子是没有未来可言的。
所以这钱,香芹是万万不会要的。
段祥攥着钱,给也不是,不给也不是,又是为难又是着急。
香芹眼中的愠色渐渐淡去,她也放平了语气,循循之中颇有情理,“你们要是这样,那我姥爷这边有事了,你说我们还好意思向你们开口求帮忙吗?”
段祥挠挠头,憨厚的笑了笑,“那行吧,以后有啥事需要帮忙,你们尽管开口。”
这三百块钱,香芹碰都没有碰。
所谓人穷志不能短,香芹是很需要钱,但总不能拿人给的施舍。
跟段祥分开,她便回去了。
她才走到小院门口,小门便被打开,段秋萍立在里面,笑盈盈的问:“钱呢?”
香芹淡淡的看她一眼,“我没要。”
段秋萍的脸色刷的一变,带着疑惑将香芹打量了一番,似乎不大相信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话。
那可是三百块钱,天上掉馅饼、树能摇出钱的大好事,段秋萍不信她女儿没拿一分钱。
她抓着香芹,将她全身上下搜了个遍,没放过香芹衣服上的任何一个能塞东西的口袋。
香芹哭笑不得,就算生活所迫、被逼无奈,段秋萍至于非要这么滑稽么?
窦氏的想法,大概跟段秋萍一样。她见段秋萍从香芹身上没搜出一分钱来,忍不住责怪香芹,“你咋没要呢?”
香芹在心里苦笑,她究竟在跟一群啥样的人生活呀!这要是再过一段时间,等家里真的揭不开锅了,这些人还不得连骨头都不剩的把她给吞得一干二净?
小院里的道本来就不宽,窦氏与段秋萍这娘俩并排往中间一站,竟让人没个下脚的空间。
香芹抬起头,迎着窦氏与段秋萍二人看她跟看怪物一样的目光,冷声问:“你们咋不问那钱是咋来的?”
段秋萍好像并不在乎这一点,还加倍的埋怨起香芹来,“你咋那么傻,人家给你的,你就拿上呗,现在干啥去能一下挣到三百块那么多钱?”
“那是人家辛辛苦苦做生意赚来的钱,我能要吗?”香芹心里生着烟,眼里冒着火,一时冲动,忍不住多说了两句气话,“给我我就要,那我成啥了?跟大街上要饭的有啥两样?”
段秋萍暴跳如雷,两步抢到香芹跟前,用手顶着她的脑门骂道:“你心气儿高,给你的你不要,你倒是给我赚回来去呀!”
香芹挥开她的手,跟她咆哮起来,“我倒是想出去干活,也得有人要啊!我现在十八还不到,人家就算想要,敢收吗?”
香芹气势骇人,一下就将段秋萍给震慑住了。
段秋萍目瞪口呆,装了一肚子火气,竟无法发泄出来。
段秋萍这个黑脸一唱完,窦氏这个白脸就跳了出来。
窦氏笑得一脸柔和,跟哄小孩儿一样对香芹说:“香芹啊,你也知道咱们家里这情况,你去你二姥爷那儿把钱要回来,就当是咱们找他们借的。”
这话说得多好听,可听上去怎么那么刺耳?
香芹不敢置信,看了看一脸怒容的段秋萍,又看了看满眼和气的窦氏,面前的这两个人如饥狼饿虎一样凶残可怕。
香芹气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她心里就不明白了,怎么走到哪儿都是龙潭虎穴!
就在这时,段文走了进来,一看娘仨都在门口杵着,跟闹世界大战一样,不由惊讶了一下。
“这是干啥呢?”段文摸不着头脑。
段秋萍跟看到救星一样,上去亲昵的挽着段文的胳膊,“爹,你给说说香芹这丫头傻不傻,刚才祥子来给咱们送三百块钱,她竟然一毛都没要!”
“就是啊。”窦氏颇为无奈的附和了一句。
段文将胳膊从段秋萍手里抽了出来,带头向小屋走去,经过香芹身边的时候,说:“香芹,你说说咋回事儿。”
香芹跟在段文后头,“上回咱们不是帮二姥爷家做豆芽么,刚才祥子舅送三百块钱来,说是谢谢咱们,我没要。”
段文点头赞许,坐下的时候,顺手搬了个凳子放身边,“香芹,坐下来吃饭。”
香芹装了一肚子气,早就饱了,哪还有心情吃饭。
段秋萍看不懂人的眼色,非要揪着三百块钱的事不放,“还吃啥饭呀,不把那三百块钱要回来,家里连饭都没得吃了!”
要不是顾忌段文在,段秋萍恨不得拉着香芹,跟她一块儿到段武家去。
段文难得的好心情,被段秋萍给破坏了,他将刚拿在手里的筷子又磕在了碗边上,偏头冷眼看着她,“那钱要是你的,你自己去要回来。你要是嫌家里喂不饱你,你就出去打零工去,反正你好手好脚。”看段秋萍露出不情愿的表情,他哼笑了一声,又重拾起筷子,狠狠地将她又奚落一番,“啃着老爹老娘的,也难怪你不好意思踏出这个门了。”
“等香芹大一点儿……”
段秋萍的话还没说完,段文就毫不留情的打断,“香芹才十五,到成年还有三年呢。除了指望别人,你能不能指望指望你自己!”
段秋萍唯唯诺诺,坐在床边,再不发一言。
窦氏怕被迁怒,坐一旁闷不吭声,夹了一筷子的清炒豆芽,放在嘴里嚼出的味道竟跟她心里的苦涩一个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