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吕正腐刑入宫以来,失去了头目的两淮刺史们,霎时间乱作一团。有的担心朝廷会予以报复,更有甚至已经交出印信,返回家中。
一时间,两淮官员大为空虚,江河也不怕,让吏部铨选几个得力的官吏调往两淮,而空出来的一应职位,刚好把新科的进士填补其中。
这一科八十三名进士,也分作一二三甲。一甲三人,状元榜眼探花,都被江河调入秘书省去掌管图书去了。二甲的前半部分,也被江河留在京中。
二甲的后半部分和三甲则全被派到了地方,都是从县令做起,偶尔几个直接做了州别驾或长史。
赵成乃是前科进士,新朝建立之后,江河追赠了先前的进士,全部赐予进士出身。已经入秘书省将近四年的他,已经变得成熟稳重。
这日,秘书省来了三位新的成员,秘书省监孙大通却不看好这三个文绉绉的新人。也不管他们是什么一甲出身,统一安排到了省丞赵成麾下。
这也难怪,秘书省的人,人人皆知这孙大通不学无术,之所以能被江河看重,做了五年贴身秘书和两年秘书省省监,全是靠当年的一场占卜。
自那以后,孙大通便苦心钻研易经。和别的朝代的秘书省不同,大宋的秘书省更为庞大,不仅管着内外图书,更负责胁从皇帝、平章、尚书,草拟诏书。
由于身份特殊,需要长时间跟在皇帝身边,秘书省的侍中人数远远超出其他部门。
就连秘书省的四把手,秘书省丞赵成,都领下了侍中职位。
“你们三个,今后就跟在我身边吧,陛下认命你们为校书郎,虽然只是个八品官,还比不得一个县令,却也是前途无量,可万万不要辜负了陛下的栽培!”才二十多的赵成,在三人面前显得极为老成,哪怕三人的年龄比他还大一些。
一甲三人虽然年龄比赵成大不少,却也知道在官场之上,一品之差就足以分出上下。当下一个个恭敬地站在赵成面前,谦逊道:“吾等谨记省丞教诲。”
引着三人来到一处办公之地,里面吏员来往,搬运书籍者、检查核错者、修补古书者不一而足。来到忙碌的工作场所,三人也隐隐吃了一惊。
本以为窗前苦读十年,能换来一刻安宁,看里面人来人往,累得满头大汗,不禁让三人心生退意。
赵成看出了他们三个的心思,干笑了一声。“别怕,他们是缮书局的吏员,陛下交代过,让你们先来这里,主持修补一下古书。”
“大陈命运衰微,为我大宋所继。然而自景帝以来,天下寥落,不少书籍都已散轶。”
“这些书籍都是前人毕生心血所做,完全不夸张的说,一本古籍就是一位大儒毕生心血,若是毁于虫蠹,岂不可惜?”
“是啊!我辈读书之人,每每欲得名士硕儒与学,往往不得。若能让此古籍流通天下,岂不是人人都可择先贤为师了?”状元先开了口。
榜眼紧随其后:“省丞说得有理,此才是吾辈该做的事情!”
“就是!吾辈读书,就是为了教化万民,待天子而牧,如此教化大事,我们三人就算一辈子不升官,埋首于此,也不遗憾了!”
探花的话,引起了三人的共鸣。虽然不过是正八品的小官,却也在这缮书局里地位尊崇了。
“这位是缮书局的典书,也是你们今后的上司。”赵成带着三人来到一张案前,案前正有一个中年官员,伏案看书,看得极其仔细连四人到来都没有察觉。
“当当。”赵成瞧了瞧桌子,才把典书从书里叫了出来。
“哟,这不是省丞大人吗?今日怎么有空来我这?”
赵成白了这典书一眼。“陛下旨意,让这三位来缮书局历练历练?”
“怎么?这三位什么来头?”典书一听这话,暗叫不对,自己才是个从七品的官,再看三人官府服,分明是正八品。正八品的校书郎来我这里作甚?
修缮古书,耗时极大。缮书局一年也就能修缮二三十本古书,这点书,别说是常人了,就算是这个读书如羊吃草的典书,也能看完七八遍。
为什么说这典书看书如同吃草?
别人读书是一泻千里,更有甚者一目十行,一页看上两息功夫,看了个大概就可翻篇。可这缮书局可不像别的地方,典书也是个有操守的读书人。一字一句看完了,还要小声读出来。
这还不算完,一行从头念到尾,还要再来几遍。每一页看完了,又要再来看几遍,就如同牛羊,吃完了草,还要反刍一样。
别人嬉笑典书古板。
“都看了三四遍了,又能有什么错误?非要一本书读上千遍万遍,才算可以吗?”
为此,典书笑笑不说话。
只有他心里清楚,自己在的位置是多么的重要。
看着眼前三个八品的校书郎,典书心中隐隐猜出了两分,所以也对最后赵成的并不惊讶。
他不惊讶,三人反倒惊讶起来,还以为遇上了高人隐居再此。两耳不闻庙堂事,一心全付圣贤书。
既然四人相认,赵成还有自己的事,没有多待。
“近来新政勃发,陛下每日都要发下十几道诏书,我还得和三位少监草拟一番诏书,回去得完了,不好交代!”撂下这话,赵成一甩两袖,转眼不见了踪影。
三人不清楚赵成为何如此着急,典书解释道:“省监是来养老的,三位少监你争我夺,就盼着省监早些高升,自己来当省监。对省里的事,自然能推脱就推脱,尤其是这草拟诏书,做不好挨罚,做得好理所应当的事情。”
虽然没有明说,三人心里却打上了一个问号。虽说这七品典书只管着这一个缮书局,可也不至于嘴上这么没有把门的吧?
这样的话都能说出来?
此时三人心中,已经不把典书当做世外高人,心想就这样的“守口如瓶”难怪四十好几还在这里待着。
仿佛是为了回答三人心中的疑惑,典书道:“这是省里公开的秘密了,陛下派你们来我这里,自有怹的考虑,你们不要胡乱猜测,就陪我这个老头在这好好品读先贤遗作就好!”
“你们考得个好出身,自然是墨中老手!”
“这是自然,大人有何事要交予在下?”
典书不理会三人的心高气傲,只是指着一旁的几个空位置道:“去,把汤泉先生的《地理志》给我抄一遍!抄不完不准回家!”
“什么?”三人闻言大惊,他们都知道那本书可有二十一万字,三人分工,一人七万字,也不知要抄到猴年马月,别说一天,就是三天也得累得两手酸痛!
还以为得罪了典书的三人,脸苦得像苦瓜一般。更让他们悲伤的是,以往读书用墨,全有家中小童代劳。如今做了个小官,自然不能带童仆,这研磨的事情竟然轮到了三人身上。
“世为兄,小弟这胳膊前两日刚受了伤,小弟就负责前五万字好了。”探花郎话音刚落,就听状元说:“世为兄厚德,吾家小娘子还等我呢,刚成亲半年,春宵一刻啊!”
不待榜眼答应,两人奋笔疾书。
打辰时抄到了酉时,两人完成了自己那部分,向典书告饶回家。
可怜的榜眼,一边看着胳膊受伤的探花写的比自己还快,一边看着前两日刚被卢太宰榜下捉婿的状元说自己要去配娘子,心中业火沸腾。
夜深,缮书局里的灯,把榜眼的身子映得老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