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河是有点搞不懂徐然表字的来历,但总感觉着背后一定有什么规矩在内,一时之间想不到,索性不继续问下去。
二人聊着聊着,江河发现自己居然完全放下戒心,和他讲了不少辛秘,这让江河猛地一惊。刚想再扯些胡话,让他不信自己所说之言。
哪想到这个徐然居然鬼魅一笑,快速起身,撂下了句。“不打扰子岳休息了,明日再详谈吧!”就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连门都没给江河关上。
起身想去关门,虽然现在已经八月,郯县在昌邑以南,温度更高。但是江河晚上睡觉不关门,总有种裸奔的感觉。
关门时候江河抻出脖子,四下寻找。见四下无人,才让埋伏在床榻下面的耿雷等人出来。
“看徐然这样子这次是能平安回到兖州了。不过也别掉以轻心,也不早了,先下去休息吧。”江河拍着耿雷肩膀,嘱咐道。
重回徐家,耿雷也心有戚戚。离开徐家大院快十年了,这十年间,他随徐肥在琅琊贩盐,虽然累积起来巨万财富,但也随着琅琊王的一纸禁令成为虚幻。
方才耿雷率领两名亲卫埋伏在床下,见到徐然时候愣住了,原来那个流着鼻涕的孩子居然成长为一个翩翩君子,真是和徐肥年轻时候有那么七八分相似。
耿雷回想起八年前的那天,自己与徐肥结拜,二人引为知己,大觉天下虽大,亦必有自己二人大展拳脚之处!
可是八年之后,自己委身向他人称臣,来为徐肥获取片刻存身之地。
感激地看了一眼江河,幸好徐肥是落在他的手里,才有活命的可能。若是落在了其他官吏手中,定然函封其首,献于琅琊王,以换取无尽封赏去了。
“主公,我想回奉高见一见他。”
“回吧!等这边事了,我就给你放个假,一个月够吗?在奉高我特地嘱咐李左鹤予以照顾。没有别人知道那个地方,他很安全。”
“嗯,属下必誓死守卫主公。”
“耿雷,你今日也有些做儿女态了,往常不是你嘲笑别人吗?睹物思人,人之常情,快回去休息吧。”
耿雷抱拳,道了个诺字。
关上大门,望着耿雷远去的背影,江河心里也有一些没落。
第二日,下起了一阵小雨。
这时候江河正在亭子中向东坡学琴,有苏东坡手把手弹琴,是何等福气?东坡随手赋词,江河听罢,大觉意境高远,词气豪迈。
当然,除此之外,江河也听不出什么别的东西来了。
对于古琴学习,江河真是一阵头大,学了将近一整个上午,连一个短曲都弹得如鬼哭狼嚎一般。
刚欲摔琴而去,徐然撑着一把油纸伞走来了。
“子岳兄!”徐然放下雨伞,整理了一下衣冠。“怎么有如此雅兴,在这雨亭中弹琴?”
“啊,这可谈不上什么雅兴。你也听到了,我是初学,没到那个境界。”
“诶,子岳兄说笑了。兄之琴技不过初学,安能大成?但兄琴声中那阵杀伐驰骋之意,可真是超脱琴声。”
江河心思,这人怎么说谎话不打草稿啊?自己这水平还赶不上法正呢,法正弹琴问自己好不好。自己也最多捂住苦笑脸儿,道一句好。
“那哪有伯烬你这步幅来得妙?你一路走来,我都瞧见了。真是龙行虎进之步,鹿跃熊攀之姿。平稳中带灵隐之气、徐进中带驱原之神。安若山岳之不动,势若川渎之不息。”
“真是东海隐贤!谦谦君子体,灵气集聚身。仪貌庄威严,胸腹饱文章。”
江河心道,不就是恶心吗?你恶心我,我也恶心你,瞧你那两步道走的,下摆上溅得全是泥渍。
这时候,徐然猛地俯首。江河只见徐然鞠躬,伸出来一个抱拳。就听徐然道:“多谢兖州刺史称赞,伯烬定会努力,不负刺史所评!”
“所评?”江河大怒!谁评价你了!我是在嘲讽你,你听不出来吗!
“正好有这位先生作证!吾所言,可是不虚!”徐然正身,指着苏轼道。“这位先生看着眼生,不知可否介绍一二。”
东坡本以为自己也就是个看热闹的,没想到还扯上了自己。
他也知道眼前这人的分量,不敢托大。于是恭敬地道:“吾姓苏名轼,表字子瞻,益州人也,现在刺史幕下任州祭酒一职。见过徐君了。”
徐然作惊讶状。“原来是苏轼苏祭酒当面!苏祭酒的名号我早有耳闻!不知可否为我写下,刺史大人的评语,我必悬于卧榻,万万不能辜负了刺史之言!”
江河深觉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不过碍于面子又不好说些什么,摆了摆手,让东坡写就。
东坡可是宋四家之一,这挥毫泼墨的功底可是当世无双!二十个字须臾写就,不同于大陈流行字体的沉稳、呆滞。东坡的字显得灵动、俊逸,但又不失庄重。
八面开锋,气若游龙,看上去就是当世佳品。江河看时,深深感觉心痛,这样一幅墨宝,自己居然就这么送了出去。
而徐然本以为跟在江河身边的文人能是什么货色?这可真是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苏轼笔尖一落于之上,徐然就瞪大了双眼,不肯放过一个细节。
他也深谙书法之道,虽然书法之道只在世家圈子内刚刚盛行起来,徐然也已经修习此道十余年了,虽然字写得不错,但仍然没有超脱于时代。
眼下见了前年后的书法,只觉眼前一心。而苏轼字中磅礴之气扑面而来,差点让徐然站不住脚。
徐然看字,真是越看越喜欢。连各中素养最低的江河也不免沉湎其中,和徐然勾搭起肩膀。江河左手持纸之左端,徐然右手持纸之右端,二人勾肩搭背,共赏此美。
苏轼立在一旁,没有说什么,只是站着,望着亭外细雨,在想些什么。
就在这个时候,细雨渐渐停息,只剩下亭檐上还是不是落下一滴雨珠。
“多谢刺史大人送我此评语,伯烬日后定会加倍努力,不负刺史所托。”
江河看着被徐然一手夺取的字,心里在滴血,回头看了看苏轼,忍下心说了句。“无妨无妨,日后还需勤勉!”
反正苏轼都是自己的,还差那一副字了?回去就让苏轼写上三五副什么“厚德载物”什么“芝兰雅室”什么“天道酬勤”挂在自己卧室里。
到时候天天欣赏,不比这强?
徐然今日早就规划好,要到评语就走。本以为就江河一人在此,自己拍拍马屁让他给自己写一副也就罢了。
如今又旁人在侧,徐然也不想再拍江河马屁,让祭酒写了。没想到还收获如此墨宝,过两日可以把小伙伴们都叫到郯县来,向他们炫耀一二!
想到此处,徐然不禁问道:“不知刺史大人可否愿意盘桓几日,也好让我尽一尽地主之谊!”
江河当然猜出来他想干什么,得到如此宝贝,定然要炫耀一二。就和前世人们看到美景、吃到美食忍不住发朋友圈是一个心态。
自己也正好需要这样一个平台和世家们聊聊,这两日虽然受到了一些世家的请柬,但都是些小家族,可不是自己的目标。
这要是一家一家走下来,还不得半个月?
还是得多参加这样的文会,才能多多了解世家所需。
要字画?拿粮食来换!
与徐然商量好,在徐家再住上十日后,江河可不打算留他继续呆在此处了!如今雨也停了,虽然那些小家族肉小,但也不能不吃。
雨停了,自己也该活动一下了!一家怎么也能凑出来几千斛粮食吧,虽然杯水车薪,但也总要慢慢积攒!
三言两语撵走了徐然,东坡兴致尚高,唤来了黄庭坚和申时行,三人坐在庭中对着初晴的荷塘饮酒赋诗。
江河自然没有这般雅兴,就当是让这些属下们培养感情了,自己穿戴整齐带了十七八个侍卫,前去拜访第一个递上请柬的家族。
郯县不仅仅是东海郡治所,在数十年前还是徐州的治所,所以城池高大,城内宽阔,就算徐家占据了郯县城内的半壁江山,依旧有无数家族在此生根发芽。
虽然这些小家族都是仰仗东海徐氏鼻息,为徐家附庸,但是毕竟不是徐家,先从这样的小家族下手,待自己熟练了,再去找徐家要粮,不是更好!
一众乘车,四匹军马开路,旁边十余骑士护送,这样的阵容在郯县也是少见。路过的百姓纷纷指着车内。猜测这是那个家族来徐家观礼的高官。
在郯县内,江河没让车夫疾行,慢悠悠地转到一处宅邸面前。
竟然来到郯县县衙。看了一眼请柬上的地址,没错,就是这里了!
没想到还是郯县的县令,一个县令手里能有多少粮食?江河心里不由得看轻三分。报备门房,还没开始等呢,里面就让大门打开,迎接贵宾到来。
为了怕出笑话,江河赶紧看了一眼请柬:温元拜上,恭请驾临。
温元?温……这个姓倒是不怎么常见的。仔细想了想十四大族中也没姓温的,又仔细想了想兖州、青州、徐州等地似乎都没有姓温的世家,江河也就放下心来。
来了个文士打扮的样子的人,领着数个小厮上前来迎接,江河下车上前。
那文士道:“恭迎刺史驾临,我乃温柳,是温县令之子,特来迎接刺史大人!请刺史大人随我来!。”
随着文士在县衙内三拐两拐来到大堂之上。这一见,江河不由感觉徐州真是富庶之地,真是财大气粗!光是这郯县的县衙修的看起来比泰山郡太守衙门修得都好!
这么大的飞檐伸出去,遮蔽了太阳,若不是这些柱子看上去坚挺,真是飞鸟张翅欲飞之状!
之间一个五十多岁,鬓角染霜的官吏在堂下等候自己。这人身后站了数十官吏,看样子,这人就是郯县县令温元了!
那文士也离得老远就在江河耳边介绍:“刺史大人,这就是小人的父亲,郯县县令。”
江河道了一声知道,快步上前,以示自己年弱,不必长久等候。
温元儿子都和自己差不多大,怎么说也是叔伯辈的人了,怎么敢让他这样久等。
“郯县县令温元,携郯县上下官吏,恭迎刺史大人到访!”言罢,带领郯县官吏俯身行礼。
江河赶紧制止。“不必多礼,不必多礼!翁君,不必如此多礼!江河年弱可担当不起。”
温元在昨日徐家的典礼上就曾窥见过江河相貌,如今一见更是夸赞。“江刺史真是少年英豪!讨逆一战,劳苦功劳,所有功劳都是世人所见!得此高位,实在是众望所归!”
“老朽无德,为官一生,毫无建树,如今见到英雄也难免心生敬仰之心,实是真情流露,刺史勿以为怪!”
“不怪,不怪!外面风大,还是到堂上说话吧!”
到了堂上入座,江河好不容易才说服温元,让他坐在主位之上,自己居于次位。江河练练推辞,温元还是加了几个座位,让江河的一众侍卫也全部入座。
这也让江河感慨不已,这徐州的官邸都这般大吗?一个大堂上居然容得下百人吃饭?
堂上,江河与温元和善交流,发现这温元居然出自辽东,家在辽东也算是富户,小有家产。温家出了温元之后,也在当地算是世家了,经营辽东的铁矿和盐巴,在辽东也算是称得上号的世家了。
如今温元年迈,想着调回辽东,实在不行调回幽州也可。总的离家近些,若家中有事也可照拂一二。
江河闻言,知道这天下果然没有免费的午餐,仔细考虑一二。觉得安排一个县令回幽州,怎么自己也能办到。
于是问道:“不知最近郯县收成如何?”
江河是朝廷二千石大员,又具有监察之责任。此言一出,堂上立刻肃静。温元闻言,忙让仓曹上前答话。
只听仓曹道:“郯县夏税约有三十一万四千斛,缴了二十二万六千七百五十斛于东海郡库。加上先前的粮食,和近来两月的支出。如今约有八万六千四百斛在册,大人若是想要检查,属下这就安排。”
听了仓曹的简单报告,江河心里明了,这八万斛对于一个县来说可真是少的可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