郯县,徐家,东路木鸢居。
夜里挑着昏暗的灯光,徐然正在灯下,查阅文书。门外进来一位佳人,手里举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个装满紫红色液体的琉璃杯。
“然郎,莫要辛劳如此,来尝尝奴新酿的葡萄酒。奴特地多加了糖,没多少酒味,全可当做茶水,不影响你看文章。”佳人吐气如兰,坐在案边,放下美酒。依偎着徐然,缓缓言道。
佳人见徐然没有反应,前身贴在徐然身上。“然郎,喝点嘛,奴奴为了做这酒,可累了数月呢。”
纵使佳人贴身,徐然还是视若未见。
“然郎~”
“你且出去,我尚有事。”
“那今晚……”倚在徐然身上的女郎双眼迷离。
“不用你陪了。你早些歇息,明日是大日子,不容有误。”
“那好吧,酒便放在此处了,我先歇息去了。”
见那女人出去了,徐然才放下文书。方才佳人送来尚待余香的葡萄美酒,他看都没看直接撒在了地上。
正欲解衣睡去,一阵风吹来,树叶打在了窗户上,沙沙有声。
“进来吧。”徐然合上衣衫,面对窗子。
窗子打开,又迅速合上,一切都显得自然,仿佛只是风吹得太大,将窗户吹开,又合上一般。
从暗处走来一个人,这人身着一身麻布衣裳,同徐然一身华服,构成鲜明的对比。徐然知道来人的身份,自然不惊。
那人半跪在地上,低头报告道:“上位,那江河也来赴会了。”
“哦?他还敢来?好啊。诶,他带了多少人?”
“属下亲自观瞧,有百余骑,还跟着五百兵丁。”
“呵,他倒也怕死。在郯县我怎会动手?还有什么情报吗?”
“报告上位,臣在江河队伍中的随行人员中见到了一位熟人。”
“熟人?你还认识江河麾下的人吗?”徐然冷然一笑。
“上位,臣见到徐肥手下耿雷。看得真真切切,不会有错!”
“什么!耿雷!那徐肥从琅琊跑了,我就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看样子他还活着啊。唉,还好这江河来东海一趟,不然哪里知道这样的事情呢!”
“上位,要不要调集兖州的死士再搜索一遍?”
“没有那个必要!现在徐肥还哪里有本钱来和我争?我们俩也是亲兄弟,不至于闹成这个样子。当初在洛京的时候他肯退让一二,就不至于落得个现在这个地步!”
“咱们在兖州的死士还剩下多少?怕是连一百人都没有了吧!明日我会一会这个江河,看看他到底是个什么来头!呵呵!”
“若是没有别的事情,便下去吧,吾累了。”
“上位!刺史大人有封信带给你。”
徐然眉头微微皱起。“下会,这样的事情先报上来,不懂规矩!连事情的轻重缓急都分不清了吗!”接过面前死士的信件,徐然一目十行。
“好啊!他总算打定主意了!这就对了嘛!长风,你先下去吧。”
被称为“长风”的死士听闻,化作一阵风,出了屋去。
见长风出去,徐然掏出乔图的信件仔细地又读了一遍,真是越读越喜,连这几日因为兖州死士让江河一锅端了的郁闷心情也改善不少。
“这乔苦谋倒也算是个识大体的,现在投靠于我也不算晚。”徐然心里暗道,将这信烧了,才满意地解衣睡去。
翌日清晨,江河早早醒来。昨日自己已经收到了徐家发给的流程,知道这徐家老太爷的典礼定在了巳时。
时候尚早,江河本想叫来东坡鲁直和申时行,四人一起交流交流读书的心得。当然了这样的交流会在昌邑和来徐州的路上也进行过几次。
江河在这样的交流会上基本都是学习,毕竟眼前站着三个进士。还有苏东坡这样一位大文豪。
招来三人,会于庭院内的一间凉亭。有仆役准备好了今年新茶,泡茶的水是今日新从山间打来的泉水。
四人品茗雅谈,一时间忘却了君臣大伦,若友人相娱。谈论至深处时候,东坡起而为歌,鲁直击鼓,汝默吹笛以和。江河大悦,赞东坡词豪,鲁直节和,汝默笛亢!
好在江河前世也学过点乐理,能和三人交流一下。若说音乐造诣,还是东坡最高!四人相乐久矣,不禁有些忘时,直到耿雷前来提醒,四人这才作罢。
五人还带了两名文书和两个侍卫,一行九人,前往典礼处观礼。
江河来的算是晚的了,此时观礼处已经坐的满了。江河地位尊崇,自然是留有位置,就在大堂之上,还不用向众人一般,坐在堂下。
领着身后众人来到堂上,这堂上居然还有几个熟人!
先是东海太守徐为,他在讨逆之战的末期率领东海军,汇合了陈沈在鲁国训练的兵马,总计三万人加入到讨逆大军中。
在洛阳时候,江河也与他交流过几次。可是那时候江河心里一心想着王湘儿的事情,一心只想着回来,没有与他深交。
江河倒是认为这个徐为是个可以相与的人,年岁长自己一些,但是就像是一位德行甚高的兄长一般。与他接触江河还真的学到了一些为将之道。
徐为是徐家老爷子的二儿子,这次徐老爷子退隐后就是由徐为的大哥徐伤来掌管徐家。
除了徐为,江河还见到了乔图身旁谋士,名叫常服。在军中江河也与他相识良久了,虽然在军中虽然没什么交集,好歹算个熟人。
经过一阵沟通,江河才知道这常服最近也是高升了。乔图任命他为徐州别驾,代替乔图前来观礼。
堂上还有徐家老爷子徐貌,徐家新任家主徐伤,还有徐家长孙徐然。
本以为徐家老爷子得有七十岁,在堂上一打听才知道这徐貌老爷子今年都八十四了!放在大陈,实在是高龄了。继任的徐伤今年也五十七岁了,鬓角看上去微微染霜,今日精神甚佳,看上去精气神十足。
但是江河看得出来,今日这族长继任仪式,还是徐然主持。长孙徐然忙上忙下,累的满头大汗,但是看这徐然为人能干沉着,看样子已然多半就是下一任徐家家主。
徐然看起来可真是年轻,看上去与江河同岁,不过二十出头的样子!
在看看已经五十七岁的徐伤,江河不禁疑惑,这徐然该是徐伤三十多岁才生下的吧!都说故人早生育,如今看来也不尽然呐。
仔细一想,不对!这徐家的长孙怎是徐然呢!不是徐肥吗!不过徐肥被逐出了徐家,往下一排轮到了徐然。
徐肥……徐然,都有个月字旁,看起来是同辈的。
一声肃静,让江河的思绪回到了典礼上。
典礼上徐伤先进行了讲话,徐家老爷子今年都八十多了,刚才露了一个面就回去了。整个典礼结束也再未见到。
其实这次典礼说是徐家家主继任,实际上人家徐家早就是徐伤在一手撑起家族了,这次叫大家过来也不过是联谊来了。
这次典礼变成了宴席,本来想过来看看热闹的江河也没了兴致,向着左边侧了身子,和徐为聊了起来。
“徐兄,近来可好?”
“有劳兖州挂心了,我这里一向都好,只是听说兖州那边,有点难处。”
难处?什么难处?“徐兄说的是什么难处?还有别以官位称我了,若觉得我这人可相处,便称一声弟弟何妨。”
“这可不成,你我官职相差,实在不可如此。”
“那就叫我子岳吧!别再叫兖州了,我可烦这名字了。”
“哈哈哈哈,好,那我便称子岳了,不再叫你兖州了。”
“那可好,徐兄说得难处,不知是指什么?”
“呵呵,自然是这一个粮字。”这话说完,江河面色一冷,怎么现在什么人都知道自己没粮了?
“刚经历讨逆一战,大家手里都没粮食,又赶上征讨晋王残余势力和益州的韩匡,朝廷催派日夜不停。上面交代下来的粮草,连我这一向富庶的东海都不能拿出来,自然知道兖州的样子了。”
“唉,徐兄既然说了,小弟也不满您了,如今兖州库内,连十万斛粮草都没了!我这次来徐州,一是为了参加今日的典礼,二来啊,就是来徐州筹粮!”
“嘶……兖州已经这么危机了吗?”徐为抚着抚须,揣度江河这话的意思。
“二叔,怎么了?”徐然上来行了一礼。“可是遇到什么难处?”徐然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徐为。
“哈哈哈,原来是你这个小淘气。来见见江刺史!”起身将徐然拉到身旁,又对江河道:“这可是吾家麒麟儿,我的好侄儿!”
“唔,想必这就是徐然,徐公子了吧!早就听闻大名,今日有幸相见。”
“然儿啊!这就是我与你说过的江河江子岳!你俩年纪差不多的!”回头对江河道:“我家然儿今年二十有二,子岳,你今年多大?”
“吾……”江河想了想,其实这具身体的年龄江河知道……十九岁。不过硬是为了融入社会,装作成熟,江河对外都说自己已经及冠。
“吾与然弟同年,也是二十二。”
“诶呀!二十二!那该是景帝楚皓二年!子岳是几月生的?阿然是元月生的。”
江河怎愿向这徐然称兄?当即道:“吾也是元月生的,元月元日。”嘿嘿,这会看你怎么与我争。
“那可太巧了!然儿也是大年初一生的!没想到你们两个是同一天生的!”
“这……”江河脸上不禁抽搐两下。“那可真是太巧了。”
“哈哈哈哈!看来那天生的都是俊才啊!然儿是我家麒麟儿,子岳是朝廷二千石大员,代天子牧民一方!”
“你们两个可要相互提携一二!日后有了困难要相互扶持,子岳为人温和,然儿你可得把脾气收一收,不然这徐家交给你,我还是有些不放心。”
徐然未置可否,江河见徐然生得伶俐,今日见他为人处世迎来送往都处理得当,就是脸上常常阴郁,看上去不像是个坏人。
“那就见过然弟,日后多多扶持。”
徐然眼睛微微颤抖。“谁是你弟弟!”说罢气冲冲地走了。
“呵!这孩子!”徐为见惯了徐然这幅脾气,对江河道:“子岳莫要起疑,阿然这孩子就是这样,见不得长辈。今日见你可能有些生分。他啊,就这样,子岳莫要往心里去。”
“都是一天生得,分什么谁是兄谁是弟,以后见到他,给他赔个不是,叫他两声哥哥,估计他气也就消了,不是什么大事。”江河劝慰徐为,让他别把这事看重,想把话题引到粮食上去。
可是徐为却对此时不依不饶。“这哪里是什么小事!子岳!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啊!一国有君臣,则有忠。一家有父子,则有孝。一室有昆弟,则有悌!这长幼之分还得明白!”
“这阿然的脾气也得搓一搓了!你现在叫我一声兄长,明日我就让他也叫你叔叔!”徐为一拍桌案定了此事。
“好了,不提这事儿了,咱们刚才说到哪里来着?”
“粮食,我刚才和徐兄说了兖州粮食不多。这次吾来徐州也是为了筹粮,还望徐兄给指条明路!”
“这个嘛……徐州的粮食,是多。可是……”
“莫不是徐兄有什么难处?”
“徐州的粮食大多都交了皇粮国税,用来打仗了,那讨逆一战,兖州还不是出粮最多的,出粮最多的还得是徐州啊!我和你说句悄悄话,那刺史就是凭借为大将军运粮才升任此职的!”
“什么?”江河一脸诧异,内心却是半点不信,乔图和邹楚的关系别人不知道,自己还不知道吗?
可是仔细一想,又觉得有道理。这邹楚有多少个兄弟呢!大多数兄弟现在还在军队的中下级中历练呢。自己升任刺史也和他是兄弟没多大关系,实在是自己的功劳所致。
但是没有邹楚,自己肯定不能晋升得如此之快。而且邹楚拍自己来兖州,也多半是让自己为他筹粮来的!
越想江河越觉得徐为说得有道理,正要问话,却听到徐为再次抛出一个猛料。
“而且最近徐州实在是没粮了,刺史刚给朝廷送去五百万斛粮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