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能听取我这么异想天开的任性请求,并且这么尽力地调查,对此我非常感谢您。”她说。
“现在,我知道了有关于那位寄出明信片的女士的消息,就已经十分满足了……”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仿佛是在思考着什么,片刻之后,她低下头,在自己随身带来的包包里翻找了一下,拿出一样东西,同样放在桌面上,缓缓推到柳沐的面前。
那是一张照片,照片里的图像有点奇怪,只有一张卡片。
卡片是用一张看起来似乎有些褪色的蓝色卡纸做成的,上面并没有任何印刷的内容,完全由手绘出来的简单图案、以及很漂亮的字体组成。
当然,好像经过了很多年的保存之后,从这张照片里看上去,卡片的纸张似乎有点脆弱。不过看样子这张卡片的主人很显然把它保存得很好,卡片上并没有折痕或污渍。
卡片的正中,只写着一句话。
在卡片的右下角,龙飞凤舞地签着一个名字。
柳沐:???
他带着一脸问号看向面前的年轻姑娘。而那位年轻姑娘似乎已经克服了刚刚看到他的调查结果时那阵短暂的情绪波动,弯起眼眉柔和地笑着,黑而明亮的眼眸中仿佛还带着微微的水光。
“后来,我也好好地在家中翻找了一番……最后,只找到这个。虽然看着还不错,但摸上去就觉得实物实在经不起折腾,我就只好给它照了一张照片带过来了……”她说,以右手食指的指尖轻轻叩了两下那张照片。
“我想,这是那位女士寄给我家长辈的。本来只是想照张照片带来交给您……今天来了之后,才知道那位女士身上后来发生的事情。所以我想……如果可以的话,这也算是那位女士留下来的东西了……请把它埋在那棵玉兰树下吧?”
柳沐:“……”
他看着那张卡片,似乎在内心默念了一遍上面写的那句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沉默良久。
午后,咖啡馆临窗的座位上,温暖的阳光透过落地窗,投射在他们的身上,以及这张桌子的桌面上。
明亮的阳光照在装着照片的塑料袋表面,泛起一层淡淡的反光。从他的角度去看,甚至模糊了一点照片里的那张卡片上写着的字迹。
最后,他深呼吸,伸出手去拿起那张照片,慎重地夹回了自己带来的那个文件夹里。
“谢谢。”他说,“……我会的。”
他望着面前的这位年轻姑娘,忽然恍惚产生了一种奇怪的错觉——
坐在窗下,沐浴在午后明亮的光晕里的这个年轻姑娘,似乎在眉眼间,和他找到的那张全家福上的那个少女,有那么一点点的相似之处?
当然,仔细一看,她们两人的长相还是有差别的。客观地说,这个年轻姑娘当然也更漂亮。不过她们两人都拥有一双极为明亮、神采熠熠的眼眸,另外,抿起嘴唇来努力与自己内心那种难过的情绪对抗时的神态,好像也没什么不同……
他想要说些什么,但是作为一个理工男,他并不太擅长表达这些细腻的感情方面的感想。他想了想,最后居然挤出一句已经有点老生常谈似的话来。
“虽然这么说听上去好像有点……呃,陈腔滥调了,但是……我说这句话的心情……是真诚的。”他先结结巴巴解释了一句,才迎着她似乎有些惊讶的眼神,继续说道。
“……很遗憾,是以这种方式才稍微了解一点她的——我想,我的那位祖爷爷,也就是她的弟弟——当初……可能也很难过吧……”
在对面那位年轻姑娘的注视之下,不知为何他渐渐地愈来愈说不下去了。最后,他的声音停了下来,带着一丝尴尬和微微不安地回视着她平静的目光,想了想下定决心,说出一句他觉得好像不怎么得体——好像对祖爷爷有点不太恭敬——的话来。
“至少,假如是我的话,自己的姐姐忽然消失了,再也没有见过……我会很伤心。会很怀念她……因为她是个这么好的人……本来,应该开开心心地生活下去,得到世上所有的幸福才对……”
他结结巴巴地说着,感觉自己好像也有点言不及义,说到最后自己都觉得言语太苍白了,无法表达出自己复杂的情绪和想法;不过不知道这番话里的那一点打动了面前的年轻姑娘,她忽然一翘唇角,微微笑了。
“您居然给您的祖姑奶奶发了一张好人卡吗……柳先生,还真是个有趣的人啊~”
她用一种类似唱歌似的调子悠然地说道。
柳沐:“……”
他一瞬间就被这句半开玩笑似的话弄得一阵尴尬脸红。
果、果然是说错话了吗……?他心虚地想着。
其实这几句话他来之前也是打了腹稿的。因为毕竟要谈起彼此的长辈这样的话题,简单地说两句好话,似乎有点敷衍;再说他觉得为了一张旧明信片就很认真地想要找到寄信人,这样的姑娘肯定也是个感性又细致的人吧——
然而他压根就没有想到,她能够在感性细致与活泼有趣两种画风之间切换自如啊。
……而且,性格还十分干脆利落,并不拖泥带水地想要过多占用别人的时间;在没有更多的信息可以交换的前提下,她瞥了自己一眼,很快意会到他能够对她说的话好像都已经说尽了,于是含笑站起身来,再度感谢了他这段时间以来对她“任性请求的耐心倾听和全力帮助”,和他握手致意以后,就彬彬有礼地告辞离开了。
柳沐觉得自己好像还应该对她说一点别的什么,也许是寒暄,也许是关心,也许是问候——这种情绪的产生,非关过多的、不适宜的那些情感,而是一种如同友人一般的、温暖适度的关切?
然而正在这个时刻,他的手机响了。一看屏幕还是他的顶头上司boss打来的,他不敢不接。一时间脸上就带了几分尴尬。
那位年轻姑娘看出他的顾虑,笑着说了一句“你先忙吧,我告辞了,今天十分高兴能够与你见面”之后,就转身走向咖啡馆大门的方向。
柳沐来不及礼貌地目送她一段,就匆匆按下了通话键。
boss在电话里啰啰嗦嗦地布置了一大堆多余的工作之后才终于肯放过他。当柳沐挂了电话之后,不自觉地环顾四周,甚至从落地窗里望向窗外——但是在他视线所及之处,那位名叫“韩悦”的年轻姑娘早就离开了。
他叹了一口气,招手叫来店员准备结账。然而当那位店员一分钟以后回来的时候,手中拿着的不是账单,而是——一个盒子?!
他莫名其妙地望着店员。
那位店员是位女大学生模样的可爱姑娘。她的脸上带着一抹又是愉快、又是好奇的笑容,向他解释道:
“刚刚那位小姐已经把这一桌的账单结啦……而且,她还替您点了这个哟,说是要送给您的……”
柳沐:??
他带着满头问号打开了那个纸盒,结果——里面是装得满满当当的一盒子各种小点心!
柳沐:?!
他疑问地抬起头来。店员小姑娘又笑了。
“那位小姐说,今天十分感谢您对她的帮助,这一盒子点心,就请您当作是她替您的祖姑奶奶请您吃的,感谢您的好人卡吧~”
柳沐:“……”
什么叫做替他的祖姑奶奶请他吃点心,就为了感谢他给自己的祖姑奶奶发好人卡!
啊~啊,那个叫做“韩悦”的姑娘,到底是什么人啊——性格虽然看起来很好,也非常有礼貌有教养,然而……
说不定她也有小恶魔的一面啊?
他托着那个盛满了各式小点心的纸盒,望着窗外午后暖阳照耀下的街道,陷入了沉思。
而在他接起电话的时候,付了账、并恶作剧似的点了一整盒小点心留给他的那位年轻姑娘——声称自己名叫“韩悦”,实际上就是他的那位祖姑奶奶,在现世的户籍记录上早已以失踪七年后推定身故而注销了户籍的“柳泉”,推开咖啡馆的大门,在叮铃铃的风铃响声中,迈步走到了门外。
暮春的温暖气息扑面而来。阳光照耀在她的身上,街上飘着草木的香气和隐约的花香。柳泉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切实地感受到自己活着——穿越了漫长的时光,依然好好地活在这世上——这一事实。
她看得出来,今天柳沐本来是打算把那份户籍记录的副本——反正也只是一张打印出来的纸而已——以及那张老照片送给她的。但是,她最后还是还了回去。
感怀旧日,然后——迈步向前。一直以来,不都是这样吗?
活在2019年的柳泉已经消失了,只留下一棵根本不算是投她所好的玉兰树。到了最后,她也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或者,还有自己的弟弟——对她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和想法呢,在她消失之后,还会深深地怀念她吗?
今天午后的太阳似乎颇为刺眼。耀眼的阳光从晴空中直泻而下,一瞬间仿佛竟然刺痛了她的眼睛。
她的双眼中一阵酸涩难忍。她不得不眯起了眼睛。
她想了想,不知为何忽然噙着一点泪光,失笑了出来,摇了摇头,自言自语似的说道:“……到了最后,我也不知道你们到底是如何想我的啊……假如真的觉得我很重要的话,干嘛要种一棵不符合我喜好的树呢……可是,假如真的觉得我可有可无的话,干嘛还要在家族墓地中,种一棵树怀念再也没有回来的我呢——”
真是的。这一切,父亲所想的,母亲所想的,弟弟所想的——到了最后,她还是……不明白啊。
一颗在眼眶中凝聚起来的、大大的泪珠,顽强地钻出了她眯起来的长睫之下,悄然沿着她的脸颊滑落下去。
然后,她忽然听到了一个声音。
“到我这里来,雪叶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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