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怎么了,雪叶?!”他的声线微沉,脸色也变得严峻起来,目光关心地停留在她的脸上。
“是哪里受伤了?还是哪里不舒服?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的话没有说完,就突兀地中断了。
因为他看到那个刚才还悍勇无比的姑娘,突然一仰头望向头顶被浓密树冠遮蔽的天空,像是极力忍耐着眼中突然涌出的泪水似的,嘴唇微微颤抖着。
“这不公平……我只是想要活下来而已……我只是不想看到我重视的人们一个个死去而已!!”
她的声音逐渐由低到高,声线因为强烈的愤怒混合着泪意而几乎变了形。
但是尽量抑制着自己强烈的感情波动、却仍然忍不住喊出来的这句话之后,她却仿佛又卡了壳一般,就那么仰着脸望向头顶被大树茂密的枝叶分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出了一阵子神。
最后,她居然扯动唇角,一点点笑了出来。
“原来……是这样啊……”她轻声自言自语似的说道。
这种想法的产生……就已经破坏了“世界运行的法则”,所以才会遭到系统菌在毫无预警的情况下强行封技能来阻止自己变得更疯狂吗。
是什么时候产生了“我很强大,比这个世界的任何人都要强大,所以我理应利用这种强大来做些我想要实现的不合常理的事情,比如说——强行让自己喜欢的、想要照顾的那些人们吐便当”这样玛丽苏得不得了的想法呢。
系统菌可只要求她让土方一个人吐便当啊。然而现在她想挽救的是整个新选组,这种危险的想法难道还不足以撼动这个世界存在和运行的根基,摧毁这个世界的正常发展轨道吗。
她的脸色一点点灰败下去,然而她唇角那个奇异的笑容却愈来愈深。最后,她猛地闭上了双眼,无声地大笑起来。
原来,我已经变成一个自以为是、以为用一己之力就可以更改这世界进程的玛丽苏了啊。
所以,不可能被系统菌接受的吧。
从来没有那么强烈地想要当一个真正有用的玛丽苏。然而这已经被证实为不可能了。
即使再怎么想要挽回这一切,即使再怎么想要让这些美好的亲切的重要的人们活下去,也不可以吗?不可以吗?!
眼泪莫名其妙地突然涌了出来,有一颗泪珠直接钻出了她的眼角,沿着她脸颊的美好弧线慢慢滑了下去。
他们中的每一个人都是这么年轻……他们勇敢,热情,认真,率直,努力活着,努力去关心自己的同伴,努力去追逐着一个已经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了的、落伍的梦想……
这样的一些人,只是因为梦想与这个时代不相容了,所以这个世界就不能容下他们了……他们不能活着吗?!必须去死吗?!
突然,拼命地仰着头、闭着双眼、忍住眼泪的柳泉,感到有一只手迟疑而小心翼翼地落在了她的头顶,停顿片刻,笨拙地揉了揉。
蓦地,随着这个动作,她自己的声音仿佛在脑海中突然回响了起来。
【摸头吗,表示“友善的支持和坚定的信赖”啊,就是代表——我是站在一君这一边,信赖着一君能够作出最好的选择的哦?】
是吗。认真的一君,当时也好好地记下了自己信口给他普及的【摸头杀】的含义吧。所以现在,他是想向她表达相同的意思,是吗。
“‘友善的支持和坚定的信赖’吗——”她忽然轻声说道,微微一勾唇角,眼角就有大颗的泪珠掉了下来。
然后,她毫无预兆地睁开眼睛,直视着蹲在自己身边,表情仍然冷静、眼神里却有种困惑和担忧的小一。
“一君,我的那种神奇的能力,消失了。”她直率地说道。
斋藤大大地一愣,那只还在实施【摸头杀】的手也因此停在了她头顶因为打斗而凌乱的黑发上。
“消失?!消失……是什么意思?”
柳泉苦笑着叹了一口气。
“……就是说,以后都不会再有了。大概是频繁使用、透支了自己的身体吧……”
必须给出这个时代的人们稍微能够理解的解释。她搜索枯肠,思考着措辞。
“这种神奇的能力,原本就是以某种方式去掏空自己身体的某个方面,来作为交换的吧……刚才在战场上,我突然感到身体里传来一阵前所未见过的剧烈疼痛,再尝试使用那种能力,就已经用不出来了……”
柳泉语气干巴巴地说着,表情失落而伤感,还有一点茫然无措。
在这么残酷的战场上突然丧失自己充满信心地倚靠、以为一定能够凭此获得胜利的神奇能力,很难接受也很痛苦吧……
这么想着,斋藤又重新笨拙而僵硬地揉了揉她的头顶,把她的头发揉得更乱了。
“……没关系。那就不用吧。我们总会有别的办法获胜的……假如要付出极大代价、甚至摧残自己才能换取的能力,放弃掉的话,说不定对你来说也不算是件坏事呢……?”他稍微有点结舌似的说着。
安慰别人从来都不是斋藤的长项,更不要说是在充满危险的战场上,安慰一个落泪的姑娘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一边磕磕绊绊、词不达意地说着,一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他最终离开御陵卫士的屯所、回到新选组的那个夜晚。
那一天他其实过得格外艰辛。白天的时候突然被伊东甲子太郎叫去密谈,被强迫着听到了他打算暗杀近藤先生的惊天计划,即使内心无比震撼,也只好顺势假意答应了自己要参与他的计划。
然而他应承下来之后,也许是不放心他的忠诚,伊东甲子太郎又指派了两个心腹随时有意无意地监视着他,使得他压根没有机会离开屯所去和清原雪叶见面、把御陵卫士准备暗杀近藤的惊天消息传回新选组。
到了晚上的时候,已经错过了他和清原雪叶约定好的见面时间,他甚至已经慎重地开始考虑是不是要铤而走险,半夜强行偷偷潜出高台寺、跑回新选组通风报信。然而这么一来的话他势必会暴露自己卧底的身份,并且更重要的是——引起御陵卫士的疑心和警惕,进而影响新选组对付御陵卫士的其它重要计划。
但就在那个时候,她来了。
他被一脸惊慌、没什么心眼的队士桥本叫出门的时候,还觉得有一点狐疑。因为他并没有什么桥本口中的“相好”——虽然要和清原经常假扮成情人的模样在外见面,然而那种俗气而猥琐的说法显然不能用来形容他们的伪装;再说他觉得清原也不会因为他错过一次见面,就敢孤身一人闯到御陵卫士的屯所来找人——
然而他错了。当他看到门外那面目有点陌生的少女,用一种沙哑的嗓音哭着喊出“你忘了你曾经那么喜欢我,还送过我吃都吃不完的樱饼”这种羞耻play的台词时,心中一瞬间涌出的惊讶和惊吓都同时达到了最高点。
啊啊,原来是她啊。他想。
因为他曾经送过“吃都吃不完的樱饼”的人,只有一个。
而现在,是他第二次看到她哭了。假如上一次还是因为做戏的话,那么这一次,他能够察觉得到她内心涌现的愤懑、无力、自责和痛苦。
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想说“你已经做得够多了”,又觉得这种话听上去未免有点语气生硬;仓促之间,他忽然想起了她曾经摸过自己的头这种奇怪的举动。
也许在她心目中,那样做就可以安慰和鼓励一个人吧?
……大概,真的是这样啊。
因为他看到她含着泪慢慢微笑了出来。那是一个真切的笑意,笑容里重新染上了坚定的意味,像是已经作出了某种决意。
“而且,你已经使用那种能力,支援了我三次了。必须为此向你表示感谢啊。”他异常认真地郑重说道。
她的目光闪了闪,似乎有点惊讶,不过很快她的表情就缓和下来,轻轻点了点头,应道:“假如真的想要感谢我的话,就买很多很多樱饼送给我吧。”
后来,他们从观音坂上成功找出一条路逃脱土佐和鸟取藩兵的重重包围,回到了本阵。
然而在本阵等着他们的,是更残酷而难以置信的事情。
……能够在白天活动自如的罗刹。
山南和平助虽然喝下变若水变成了罗刹,然而正如同罗刹的本源——西方的吸血鬼一样,他们只能在夜间行动自如。白天要勉强出来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小到暴露在阳光下、大到去做各种事情的行动,一举一动都会令罗刹的身体感到无比痛苦。
这是罗刹的局限性。所以之前新选组的罗刹们才只能在夜间活动,即使是这次甲府之战也并没有派出罗刹队出阵——因为大白天的罗刹们威力要打很大的折扣,自制力和意志力稍差一点的普通罗刹队士还会发生各种各样不可预期的问题,权衡之下弊大于利,因此暂时雪藏了他们。
但是现在活跃在胜沼柏尾桥的新选组本阵上的罗刹们,却一举一动都没有受到日照或白昼的任何影响,完全呈现出罗刹在夜间的恐怖杀伤能力,除了几位武力值极高、身手不凡的干部们之外,普通队士和临时征募来的其他助战人员完全就是任其宰割的节奏。
当斋藤和柳泉急匆匆地从山上冲下来的时候,刚巧赶上一大波罗刹来进攻。
顾不得向其他人汇报观音坂的战况、也顾不得通知其他人“清原的超能力以后指望不上了”的糟糕事实,斋藤和柳泉立刻拔刀投入了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