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 到底是谁啊?柳泉在内心腹诽。
无论如何, 柳泉也只好端正了自己的神态,问道:“……何事?”
那位自称名叫“椿叶”的年长侍女正色说道:“您在家时,深受父亲·重信大人宠爱, 又被镰仓殿和政子夫人委以重任,所以养成了这样的性格, 这也是理所应当之事。不过——”
柳泉内心oS:啊……就知道会有这种欲抑先扬的转折性台词出笼……
她脸上仍然保持着得体的淡淡微笑。“是?”
椿叶肃然说道:“固然泰衡大人对您的态度有失礼之处, 但您在藤泉馆中私自召见了这么多男子,还声称是镰仓殿派他们来充作您的家臣……夜已深了还要召见他们全体, 并且前来时这些大人们还一度拒绝将自己的佩刀留在房间的刀架上——这、简直不成体统!!”
柳泉:“哦~?!”
她性格里的那种恶质成分一瞬间冒了出来, 险些顺口反问出“难道您还担心他们在侍奉我的时候突然拔出刀来把我杀了吗”这样开玩笑的问题来。
不过这种问题是绝对不能真的说出来的,否则不但目测这位地位不低、类似泉御前身边高级女官一类人物的椿叶要暴走, 就是她身后的付丧神说不定也会集体爆炸。
所以,柳泉最后只是发出了一句略带兴味却不置可否的语气助词, 掀起眼皮扫了一眼站在廊上的那几位付丧神,微微点了点头说:“……所以,您是替泰衡大人来教诲于我的吗?”
椿叶立即埋下了头。她的姿态恭谨万分,说出来的言语却不曾退让。
“奴婢是在替您着想, 才有此言。……您这样做,要将泰衡大人置于何地?镰仓殿派遣这些大人前来平泉,是为了助您一臂之力, 让您日常行事时有些值得信赖的帮手在外替您行事, 而不是为了让您激怒泰衡大人, 让他毫无颜面的……”
柳泉又哦了一声。
这种冷漠的态度好像让说教了半天却没有得到热烈回应的椿叶更加焦虑了。
“泉御前!”她提高声音叫了一声, 看起来仿佛有着无限苦恼。
“奴婢知道那个神子大人来了,您不开心……然而这里是平泉,不是镰仓,您不能就这么任着性子胡来——”
然后,椿叶看到她侍奉的、任性的贵女,露出一个又傲慢又伤心的笑容。
“是啊,我不开心……”她点着头说,唇角虽然在笑,然而整张脸上的神情却显得是那么伤心。
“没人教过我应该如何去取悦一个压根不喜欢我的人……以前,我也压根不需要去学习这个。”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垂下视线盯着跪在那里的椿叶。
“他们告诉我,我根本也不需要丈夫的恩宠……我只需要让他尊重我,让他无法漠视我的意见,这样就行了……”
椿叶无法回答这样的话,只得再一次低下了头。
而高傲地站在她面前、在众位美男子的环绕之间,她的则子小姐高傲地昂起了下巴,好像这样做就可以让自己的声音不发抖一样。
“然而啊,椿叶,人心是可怕的东西……”
低垂着头的忠心侍女椿叶内心微微一震。
然而则子小姐说到这里却又停了下来,微微顿了一下,再开口的时候,声音里竟然带上了一丝异样的笑意。
“比起我,那个神子更让他觉得有趣吧。……哼,不过是一个不祥之人罢了。今日她能够令平家覆灭,异日她就会让平泉遭受同样的命运……”
椿叶觉得哪里不对,然而她又说不出什么来,只好抬起头,告诫她侍奉多时的则子小姐:“泉御前……请慎言!那位白龙神子大人,可是源氏的神子……要是教镰仓殿和政子夫人知道了您这番话,可怎么是好呢?”
然而,则子小姐只是哂然一笑。
“他们也不会把我怎么样的。”她漫不经心地把脸微微往旁边一偏,示意椿叶去看那几位自从来到此处之后,就有意无意地环绕在她周围的美男子。
“……我可是把那位神子大人的作派全部都好好学习了呢。”
椿叶:“……”
默了片刻之后,椿叶抖着声音问道:“您……您所说的,就是这些人吗……?”
她看见则子小姐的脸上露出一个略显扭曲的笑容。
“没错,就是他们。”则子小姐嘲讽似的笑道。
“神子不是有八叶为她效力吗,瞧,现在我也有。”
“撇开那些鬼神之力,八叶不过是一个名词而已……有些人愿意忠诚于她,信赖她能完成别人达不到的目标……也有些人会忠诚于我,给予我这样的信赖。”
则子小姐昂起头。
“她能够做到的事情,或许我并不能全部做到,然而这世界上,也一定有我而不是其他人才能够做到的事情。”
椿叶:“……”
虽然还是在说着任性的话,然而一时间这样的则子小姐却给了她一种错觉,好像则子小姐的气场一瞬间压倒了一切。
在终于连消带打地扑灭了椿叶说教的气焰(?),把她和其他侍女都遣走之后,女审神者终于能够来召开一下人数齐全的作战会议(大雾!)了。
其实这名为作战会议,实际上只是互相通报一下大家在被那个明显已被时间溯行军更改了降落地点的传送阵莫名其妙带来此处之后,都发生了一些什么蹊跷之事。
柳泉思考了一下,把目光投向长曾弥虎彻。
局长的刀无论如何还是最可靠的……她对局长有信心。
长曾弥虎彻愣了一下,思考了一阵子措辞,开口解说道:“呃……在那阵狂风中降落之后,我们五人是在一处的。发现身在陌生的时代、也不在战场上,而且您和一期君都不见踪影之后,一时间令人颇为紧张……最后,还是三日月殿站出来说,让大家先不动声色地呆在原地,看一看情势再作打算。”
女审神者闻言似乎一点也不惊讶,点了点头应道:“这样吗……真是辛苦你们了啊。”
长曾弥虎彻讪笑了一下,慌忙摇了摇手。
“不,不辛苦……因为没过多久,就听到外边有骚动,然后是侍人在走廊上奔走,小声相互传说着‘泉御前把难得拜访藤泉馆的泰衡大人气走了’之类的事情……然后,三日月殿就替我们简单解释了一下之前出阵时遇到的异常事态,比如说在阿津贺志山的地图上,遇见了一群把您称为‘泉御前’的人……”
女审神者啊了一声,扫视了一圈坐在自己面前的付丧神们,说道:“那么现在大家都差不多已经明白事态的严重性了吧?……这里是阿津贺志山战役发生之前的时代,尚不知距离那次战役还有多久;这里是平泉,刚才那个被我气走的,就是奥州藤原氏的统领,藤原泰衡。”
大家齐齐啊了一声。
女审神者笑了一笑。
“或许你们当中的一些人已经知道了,不过我还是再次为大家解释一遍吧——现在我在这里被强行安上了一个身份,就是那位‘泉御前’。”
“‘泉御前’是镰仓殿源赖朝送来平泉的,其目的大概是为了腾出手来专心对付平家、因而通过联姻暂时拉拢奥州藤原氏。”
上次出阵并不在列的长曾弥虎彻好像是被这句话里的信息量震得愣了一下,重复了一遍关键词:“……联姻?!”
女审神者又笑了。
“啊。所以,那位坏脾气的藤原泰衡大人,现在算是我的丈夫啊。”
这句话一出,房间里突然陷入了一阵奇异的寂静。
只有柳泉本人镇定自若地笑了笑。
“嘛,放心放心~反正他也不会真的来藤泉馆这里过夜的,我很安全。”
那副简直活像是三日月宗近平时说着“甚好甚好”的口吻,一瞬间让大家都露出了吐槽不能的复杂表情。
只有三日月宗近开口应了她一句:“啊哈哈哈,甚好,甚好。”
大家:“……”
柳泉:“咳,总之,目前我们第一要弄清楚的,就是现在的准确时间、平泉各方势力的现状,以及——”
她顿了一下,好像突然变得有点苦恼。
“……我们目前在平泉,是以什么样的身份存在的。”
大家:?
柳泉低头思考了一下,慢慢组织着措辞,把自己的猜想说了出来。
“就像大家所知道的那样,我来到了这里,就变成了‘泉御前’。真正的‘泉御前’则被我取代了。”
“事实上,阿津贺志山一战中应该出现的、历史上的藤原泰衡,也被现在这个娶了‘泉御前’的‘藤原泰衡’所取代了。”
“由此我有个大胆的设想——那就是,这个时空由于被时间溯行军或某种力量所扭曲之故,当不属于这个历史时代、却又和这个历史时代以一种‘维护历史正确性’的方式所连系着的我们在此现身之时,这个时代就赋予了我们一些奇异的便利条件——比如说,正当的身份——让我们作为历史上不存在的人物,也能顺利在此生存。”
“长此下去的话,外来的、不属于这个历史时代的人物愈来愈多,这段历史也可以成功被改写。”
大家:!?
柳泉环视了一圈围坐着的各位付丧神,正色说道:“因为,我们不能保证所有外来的人物,都和我们一样致力于维护历史的正确发展。或许,也有想要通过改变历史而获取利益之人——那样的人,和时间溯行军的目的在某种程度上会达到一致。”
“我从来就不认为时间溯行军能仅凭一些暗堕的刀剑出现在某个特点时代里、救几个原本应该死去的人,就能让事态败坏到这样的地步。”
“我们的对手从来就不简单。所以,我也要更加努力且谨慎地应对。”
“昨天在会面中,时之政府已经把修正这一时代已经开始崩坏的历史之责,交给我了。”
寂静的深夜里,除了窗外偶尔传来的虫鸣声,就是女审神者那清亮而自信的声音,在房间中回荡。
“明天开始,会忙起来哦。”
和泉守兼定:!!!
这句话听上去略耳熟啊……?
他暂时分心搜索了一下自己的记忆,赫然发现这是他的旧主人,新选组副长土方岁三说过的话。
那好像是禁门之变后的第二天清晨,在被长州军冲击过后伤痕累累的蛤御门前,土方面对士气低落的队士们,充满自信地说出的话。
那个时候,新选组在京都那些大人物们的眼里,还是一群不受重视的“乡下来的杀人集团”。然而从那之后,他们都完成了怎样难以置信的表现、秉承着怎样燃烧的志向,最终成为士道最后的路标的呢。
那一段经历,不仅仅是在他、国广、清光、安定或长曾弥虎彻的心里造成过不可磨灭的影响,对于她来说,也应该是人生中最绚丽最难以忘怀的时刻之一吧。
直到这一刻,毫无预兆地,和泉守兼定又在面前的女审神者身上,看到了“新选组”这个名字的存在。
……看到了土方先生的存在。
尽管不能够再见面了,然而土方先生在他们——在他和泉守兼定,还有国广,还有她——身上留下的深刻痕迹和影响,是不会就这么轻易消失的吧。
现在回想起来,在土方先生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好像还蛰伏在自己的本体刀里。那个时候,一切总是混混沌沌的,他像是在做着一个很长的梦,梦中偶尔传来他怀念的旧主人的说话声,还有一个清亮美妙的声音,总是笑着,总是用轻快的口吻说着话,尽管他那个时候半睡半醒、似在梦中,也下意识觉得那个声音仿佛像是劈开黑夜的一道阳光,让人也不由自主地欢悦起来,让人不由自主地信赖——
直到那道如同阳光般的声音的主人,亲手握住他的本体刀,把他从半梦半醒的沉睡中唤醒为止。
和泉守兼定振作精神,啪地一拍自己的膝盖。
“很好——那就,目标天王山,开始全力跑起来吧!”他粗声粗气地说道。
其他人都用一种诧异的眼神看向他。堀川国广还在他身旁悄悄捅了捅他,小声说道:“兼桑!主人正在说的不是天王山,而是阿津贺志山啊……”
和泉守兼定谁的目光也没理,也没有去理会堀川国广的小声提示,而是迎视着女审神者看过来的目光,露出一个自信又自恋(?)的笑容来。
果然,下一刻,他看到女审神者的眉眼慢慢地弯了起来。
她果然也记得这句话,记得这个瞬间——
她咳嗽了一声,同样粗声粗气似的沉声说道:“别小看战争啊,天真的小子!”
其他的付丧神:“……”
三日月宗近:“啊哈哈哈哈,有趣~”
和泉守兼定的目光却慢慢亮了起来。
……是的,这一句话,也是土方先生当时说过的吧。
他们谁都没有忘记曾经共同经历的过往,也谁都没有忘记曾经共同崇敬和追随过的人。但是现在,不再需要彼此举剑相向,他们会为了共同的目标而一起向前行,是吧?
他精神百倍地应道:“好,干脆来大干一场吧!”
其他的付丧神:“……”
三日月宗近:“啊哈哈哈哈,有精神的话就很好。看来可以期待和泉守接下来的活跃了啊~”
和泉守兼定好像根本就没有听出来他话里隐藏的某种含义一样,豪爽地应道:
“啊,交给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