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月端来的荜芨中正有许多一尺来长黑乎乎的线香。
“你这孩子就知道胡闹,那蚊子是能用香能熏死的?”王氏看了眼这些粗细不一的黑色线香,满是嫌弃之意。
“娘亲莫要不信,现下烟也少了,我去把门窗开了通通风,娘亲自去屋里看。”崔俊说罢对着来福示意,来福和旺财应了声,便去开门开窗。
稍等,屋里不再有烟雾飘出,崔俊便引着王氏入内。
“呀!”当前引路的秋月才进屋便惊呼了起来。
原是地上落了一地的死虫子,这里面不但有蚊子,还有苍蝇与一些细小甲虫。
“嘿,没成想,我整日间却与这些小东西同眠。”崔俊调笑。
王氏见了这一地的死虫子,也是感到头皮发麻,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娘亲,用这蚊香熏了屋子,至少一日间都不许那蚊虫进来,等下我让秋月去找些薄纱来做了纱门、纱窗,那蚊子便不会再能进屋扰人了。”
崔俊说罢,便让秋月去扫了这一地死虫子。顺带着把自己的被褥全都拿去院子里暴晒。
“这倒是好,你也不必亲自做这些,家里有的是木匠、老妈子,那什么纱门、纱窗的,你自画了图样让下人去做。”王氏也是有着自个儿的心思,这东西若是有用,便也给自己和大郎院里做些。
“瞧你平安无事,为娘便也放心则个,你且好生修养莫要累着。”王氏嘱咐几句,便喊着翠环回去。自然临走时还带了晒干的蚊香,这东西回去试试也好,那蚊虫着实恼人得紧。
蚊香的效果自是很好,王氏在屋里点了两根,一个下午都在竹榻上安然午睡,并无一只蚊子敢近身。
初闻还有些怪异的蚊香味儿,现时也不觉得太过难闻了。
入夜时,崔府每间屋子都点了一支蚊香。
府里的工匠、老妈子们也在崔俊的指导下做着纱门、纱窗,只是要得到成品,怕是还要过上几日才行。
回到自己的小院,崔俊对着一桌子菜食拧巴着眉头不肯下筷。
“少爷,您这两天都没好好吃饭了,今个儿说什么都得多吃些。”秋月在一旁帮着崔俊夹菜。
那碗里的菜,已经堆得如小山一般。只是崔俊看着这些个菜食,根本没有胃口。
眼睛在屋里打转,崔俊见到角落里的一筐子没用完的木炭,心中便有了主意。
“秋月,咱厨房里可有生肉?”崔俊抓住秋月的小手问。
秋月被崔俊这么一抓,心中突突直跳,抽手答道:“那自然是有的。”
“好好,你去厨房给少爷弄个干净的小铁锅、浊酒、葱姜和生肉回来。”崔俊说罢起身,推着秋月出门。
目送秋月离开,崔俊便指挥着来福和旺财两个狗腿子在院子里挖土搬石头。
等秋月提着小铁锅和一只羊腿回来时,崔俊早已搭好了一个土灶台,正在底下点燃碳火慢慢烘干。
院子里一度充斥着浓重的烧土味儿,让人闻着难受。
崔俊找了个盆子,将羊腿切开去骨洗净。将腿肉片成片,用浊酒和葱姜水泡着。
待土灶台干结,便洗干净锅底,将之反扣在灶台上,底下加入足量的木炭,开始烧锅。
挑了块最肥的羊肉片,用筷子夹了在锅底使劲擦拭,这肥油便“滋滋啦啦”被烤了出来。
见锅底已经油亮,崔俊便取了肉片贴在锅底上。扒拉掉土灶内的多余炭火,控制着炙烤的温度。
一阵阵烤肉的香味四溢,连一旁的秋月等人都觉得口水要流出来了。
香喷喷的烤肉自带着淡淡酒香味,蘸上些粗盐,味道也是绝好的。
秋月看着崔俊端着碗儿坐在灶头边,一边烤一边吃,一只羊腿的就这么给吃了一小半。
“秋月,咱这手艺你们几个也尝尝。”崔俊让秋月几人过来一起吃,这肉多了一顿吃不完,放明天可就变质了。
秋月与来福、旺财自是高兴,上好的羊腿肉他们平时怎能随便吃到的?加之这肉的味道可比府里的厨子做出来的要好吃数倍,三人自也不会客气。
“咳咳……”一阵咳嗽声从院外传来,漕运使崔明德黑着个老脸入内。
原本今日下朝回府,听王氏说自家二小子弄了什么蚊香,驱蚊效果极佳,老头便想来看看崔俊顺便鼓励鼓励。
但是才一进门,便见到主仆三人全无尊卑礼仪地围炉炙肉,真是没有规矩坏了纲常。唐时讲究身份贵贱尊卑,主仆有别。莫说同桌吃饭了,就是并排而行也等于坏了规矩。
“爹啊,来来,正好尝尝我的手艺,要是好吃给咱娘亲也带点去尝尝。”崔俊招呼着崔明德,言语间不像个儿子,却像是与崔明德的平辈老友一般。
秋月与来福、旺财一见崔明德到来,立时起身退到一旁。
崔明德平时虽不管家里的事儿,但是这家主的威严可是时时刻刻都拿捏得十分到位。崔府里的丫鬟婆子、杂役下人,没一个见了崔明德不害怕的。
“竖子!你就这点出息不成?怎得自己个做起这腌臜事情来?”崔明德见自家二郎熟练的烤肉手法,气不打一处来。
想他崔明德堂堂大唐漕运使,生出的儿子不知读书进取,却整日琢磨这等低贱之事。
那蚊香倒也罢了,不论怎么说都是与医道沾边,倒也说得过去。但是这庖厨之事如何解释?传出去可是丢人至极呢。
“爹啊,做何职业都是一样一样的,哪有贵贱之分?大家都去读书没了厨子,这饭不还得读书人自己来做?没了农民,这粮食还不是要自己打理?没了工匠,还不是要读书人自己来做?
晏子曰:富贵不傲物,贫贱不易行。
王符曰:贤愚在心,不在贵贱。
职业无贵贱,只是不同罢了。”
崔俊嘚吧嘚吧说了一通,把个崔明德整不会了。
这小子平日惫懒连论语都没背会,还知道晏子?还知道王符?是谁教他的?
崔明德越看崔俊越觉得不对劲儿,就算这小子能说出些文绉绉的大道理,但是这烤肉的手艺又是谁教的?
现下整个长安、整个大唐哪见过这般用铁锅底子烤肉的?
“爹,快来尝尝。”崔俊夹了几片羊肉亲自端给崔明德。
“我不吃这个,你却说这是谁教你的?”崔明德指着铁锅和灶台。
“这……”崔俊傻了,就这铁板烧还用人来教?看看就会了啊。
崔明德一见崔俊语塞,心中更觉有异。
“这小子怎么看都和以前大相径庭,看来还是要去请些神佛来看看。”崔明德一甩衣袖,转身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