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后,战王府·萱月阁
“良辰,九儿可醒了?”
昏昏沉沉的睡了两天,夜月渺也是昨日才清醒过来,高烧虽然退了,她的身体依然很虚弱,连下床的力气都没有。
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用过药,慢慢在结痂,疼痛也相对少了许多,就是每日那黑漆漆的汤药让她有些吃不消。
清醒的时候,夜月渺的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是伊心染手执长弓,墨发飞舞,神情专注的模样蓄势待发的模样。
没有人比她更深有体会,当闪烁着锐利寒锋的冰冷箭头破风而出,直射向她面门的时候,她只觉得整个身体都沉浸在冰天地雪之中,灵魂都为之颤抖,比起一剑刺进胸膛痛快的死去,那种切身体验死亡逼近的感觉,更加的恐怖。
曾经,她以为她不惧生死,不怕死,敢去死。
当死亡真正来临的时候,方才猛然惊醒,只有活着她才能做更多的事情,那些曾经她来不及去做的事情。
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为什么总想着去结束。
伊心染在生与死之间,用她手中的弓箭,给她深深的上了一课,夜月渺由衷的感激。她的来临,仿佛就是她的救赎。
“回长公主的话,王妃还未醒来。”良辰摇了摇头,透明的眸子里充满担忧,在她心里早已经将伊心染当成主子。
她不明白,那么善良美丽的王妃,怎么总是受伤,似乎每一次出去,回来都带着满身的伤痕。
旧伤刚好,又添新伤,她恨不得代替伊心染去受伤,去疼痛。
“扶我起来,我要去看看九儿。”夜月渺挣扎着要起身,扯到身上的伤口,疼得面部扭曲,冷汗直冒。
“司徒公子交待了,长公主的腿上有伤,不能下地行走,以后要留下病根成了拐子可怎么是好。”良辰按住夜月渺的身子,顾不得什么尊卑。
王妃那么喜欢长公主,要是以后王妃问起原因,知道了肯定会很难过的。
“萱月阁就在旁边,又走不了一会儿,我去看看就回,不会有事的。”拗不过良辰,夜月渺也只能小之以情,动之以理。
战王府不是她的展颜阁,良辰也不是她的贴身丫鬟,夜月渺也不好摆出公主的架式命令她,到底是伊心染的贴身丫鬟,她总要给上几分薄面。
东院占地极广,大致分为三阁两居五轩,夜月渺每次到战王府小住都不住南院的客房,而是住在萱月阁北边的抚拂轩,她喜欢这个小院清幽的环境,满池的粉色睡莲能让她放松心神,久而久之,夜皇也就暗中给了她一块腰牌,可以随时出宫。
当然,条件就是落脚之地,必须是战王府。
伊心染没来之前,她常年呆在宫里,鲜少外出,几乎都快忘了她有那样的特权。
清冷的战王府因为有了伊心染,变得有生气,连带着她也爱极了这里的氛围,倘若可以,夜月渺真想长住抚拂轩。
有些事情,想想也就罢了,作为夜国的长公主,她的身上背负着太多不可推卸的责任,她的人生由不得她做主。
“请长公主殿下不要为难奴婢,王妃最是喜欢长公主殿下,要是王妃醒了,知道长公主为了去看她,以后腿落下毛病,指不定得自责一辈子。”
“你快起来,我不去了,起来。”
“谢长公主殿下体谅。”
“你这丫头,就知道拿九儿来压我。”夜月渺又好气又好笑,她的双腿本就被刮伤了经脉,后又在骑行中被抛下马背,撞到过碎石,的确伤势很严重。
那天夜里,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挣扎着站起来,又拖着滚烫的身体走了那么远的路,现在想想都觉得不可能。
痛是什么滋味,那时候的她,早就麻木了,不知道什么是痛。
“王妃是有福之人,肯定会醒过来的。”上一次伊心染整整昏睡十天,这一次不过才三天,着急也没有用的事情。
她们做丫鬟的,只能尽心的伺候照料,心里默默的祈祷。
“我已经喝过药了,也不用伺候,你去帮我看看九儿,有什么情况第一时间告诉我。”烧退下之后,夜月渺的脑子就清醒了,那些亲身经历过的事情,也如画幕一样浮现在她的脑海里,清晰异常。
她过去二十年的人生,都没有短短两三日的精彩。
害怕恐惧之后,竟然是满心的刺激。
劫后余生,使得她更珍惜自己得来不易的生命。
只要九儿醒过来,找回她自己,夜月渺就没有什么可期盼的了。
当伊心染手中的箭离弦之时,她甚至想过就那么死去,下一世她只愿出生在平平凡凡的家庭,拥有一段完全属于自己的人生。
全然忘记,她若离去,对伊心染而言,该是一件多么残忍的事情。
“是,不过在奴婢离开之前,必须先给长公主的脸敷药。”那么美丽娇艳的脸蛋,布满了巴掌印,良辰无法想象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夜月渺才能对自己那么残忍,重重的拍打自己的脸。
没有一个女人不爱惜自己的容貌,郡敏候抱着夜月渺回到抚拂轩时,良辰永远也无法忘记看到夜月渺近乎面目全非那张脸时自己内心里的震憾。
这要是不即时的治疗,可真就全毁了,再也恢复不成原来的模样。
“你动作快点儿。”
心里担心又看不到人,夜月渺根本就平静不下来,她很想陪在伊心染的身边,看着她醒来。
她一直都知道,伊心染的心里住着一个人,一个很有可能跟她长得极其相像的女人。有时候,夜月渺会嫉妒,也好奇,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女人,在她的生命里留下了那么不可磨灭的记忆。
那个人,对伊心染而言,是特别的,独一无二不可替代的。
每一次,伊心染凝视她的时候,夜月渺就会有那种奇怪的感觉,她好像在透过她的身体,看着另外一个人。
好几次,夜月渺都忍不住想要开口询问,却又在她流露出悲伤痛苦眼神的时候,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她不忍心将伊心染心中结痂的伤口狠狠的撕扯开,即便她被当成了个影子,她也乐意。
莫名的,夜月渺有一种直觉,或许一直住在伊心染心里那个女人,才是开启她空白记忆的关键。
“是,长公主。”良辰拿出调配好的乳白色药膏,动作轻柔的一点一点敷到夜月渺仍旧红肿的脸上,小心翼翼的,生怕弄疼了她。
“给长公主殿下请安,长公主万福金安。”
“是美景吗?”轻轻的闭着双眼,脸上涂满了清清凉凉的药膏,那股子难以忍受的灼伤感消失了,夜月渺柔声询问。
“奴婢是美景。”
“你怎么也过来了,有良辰伺候我就可以,你要好好照顾九儿,她的身边可不能没人。”伊心染身边一共就六个丫鬟伺候,两个在她这里伺候,萱月阁里也就剩四个丫鬟,夜月渺蹙起好看的眉头。
“王妃有王爷亲自照顾,咱们几个丫鬟都得靠边站,我们可不敢跟王爷抢人。”柔柔的声音里带着几分调笑的味道,美景脸上洋溢着笑意,“司徒公子来了,王爷吩咐先给长公主看看,然后再去为王妃看诊。”
“我没什么大碍了,让落澜先为九儿看诊。”
“美景,有话你就说。”良辰收拾好敷剩下的药膏,捏了捏被角,道:“一刻钟之后,再替长公主清洗干净。”
“王爷在为王妃擦身体,自是不允许别人打扰。”
王爷对王妃的那占有欲可是相当的强,以前都是她们几个丫鬟伺候王妃沐浴梳洗,现在全都被王爷一手包办了。
要说整个战王府,估计就她们几个丫鬟最轻松了,千金小姐的日子或许都没有她们清闲。
夜月渺闻言,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敢背后笑话你们的主子,可得仔细你们的皮。”
“呵呵。”美景小脸一僵,哆嗦着身子,苦着一张脸尴尬万分的干笑,她怎么那么笨,竟然在王爷亲姐姐的跟前笑话他。
“别苦着脸,我不会告状的。”靠着枕头,夜月渺笑得温和,“快些请落澜进来吧。”
“是。”
美景退了出去,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一袭银色长袍的司徒落澜提着药箱就走了进来,眉如远山,眼若悬河,面如冠玉,越发的风姿绰越,俊秀逼人。
“司徒落澜见过长公主殿下。”
“落澜跟我还这么见外,快些坐下说话。”
摆了摆手,夜月渺嘴角擒着温和的浅笑,除了正式的场合,她并不喜欢以‘本宫’自居。紧随其后的美景立马递上一杯热茶,恭敬的站到司徒落澜的身后,静待指示。
“长公主气色不错,伤口复原情况也比预期的好很多。”一边说话,一边拿出银色的丝线,良辰会意的缠在夜月渺的腕间,司徒落澜静静的把脉,清风偶尔掀起他额前的一缕发丝,仿如一幅动人的水墨画。
接连两个月,司徒落澜来来回回奔走在战王府与太子府,简直比宫里的太医出诊还要勤快。
在他的记忆里,愣是想不出一次,他看到伊心染,后者身上是没有伤的。
第一次见面,伊心染跟柳依依打架,受了些许皮外伤,额头撞在花坛上,不算重;第二次,伊心染不但毁了绝美的容貌,身上的伤也触目惊心,他以为是伤得最重的;岂知还有第三次,比起这一次伊心染身上的伤,司徒落澜觉得,前两次那些伤,都是小儿科,不用放在心上。
“落澜开的药效果极好,我都好了。”
“长公主切记不要下床行走,伤筋动骨一百天,别落下病根,以后想治都难。”司徒落澜知道夜月渺在担心什么,“王妃的皮外伤没有长公主的重,恢复得比长公主更好,尘强行运功治愈了她的内伤,只要醒过来就会没事儿。”
夜绝尘受的内伤很重,多次强行运功压抑,体内还有堆积的化功散毒素,皮外伤也是一大堆,虽说不会致命,却也够他受的。
最让他头疼的是,伊心染一日不醒,夜绝尘就一日不肯接受治疗。
原本一两个月就能复原的内伤,继续让他拖下去,估计半年都痊愈不了。
“真的?”
“真的。”
“你之前说过,一再刺激出九儿的第二人格,很有可能让她陷入永久性的沉睡,这一次真的什么事情也没有?”
“只要她醒过来就会没事。”伊心染的脉象出奇的平稳,跟上一次陷入昏迷时完全不一样,司徒落澜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只要伊心染没有性命之忧,其他的并不重要。
反正,不管她有没有以前的记忆,会变成什么模样,她都已经完完全全走进了尘的心里,生了根,发了芽,再也没有人能取替她的位置。
尘的心里,有了一个名叫伊心染的女人,地位之重,超乎他的想象。
也许,现在的尘,才真正懂得了爱是什么。
然而,教会他爱的人,不是南荣浅语,而是伊心染。
“要是醒不过来怎么办?”夜月渺烦躁的抓了抓头发,掀开被子就要下床,“我要去看着她,她必须醒过来。”
“你不能下床。”司徒落澜态度强硬,“她要是不想醒过来,你去了也没用。”
“至少我能陪在她的身边,让她知道我一直都在。”
“长公主你听司徒公子的,王妃会醒来的。”虽然说出这样的话,良辰美景都很没有底气,但她们相信伊心染不会一直沉睡。
有那么爱她的王爷,王妃才不会舍得一睡不起。
“你就没有别的办法可以唤醒她吗?”
“她的意志力比任何人都要强横,我试过对她进行催眠,想要了解她潜意识里不愿意记起的东西,结果被反噬了。”
精神力如此强大的女人,司徒落澜还是第一次遇到。
他的师傅曾经说过,想要成功催眠一个人,精神力必须比被催眠人强大,否则就会被反噬,伤不了人反而伤了自己。
“你受了伤。”
“精神伤害,并不是很重。”
“没有任何办法可以唤醒她,只能静待她自己醒过来。”好不容易尘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弄懂了什么是爱情,老天爷就跟他开了这么大一个玩笑。
九儿若是醒不过来,尘又该怎么办?
“王妃昏睡中一直叫着姐姐,长公主要做的就是养好伤,才不枉王妃的一番担心。”
“只要我不走路,是不是就可以去看九儿。”夜月渺柳眉紧锁,好歹她得见一面伊心染才能安心。
既然她不能走路,那就叫展颜阁的执事太监过来抱自己到萱月阁,等她确定九儿真的平安,才回到抚拂轩也是一样的。
“原则是这样的。”
“良辰,你拿着我的令牌进宫将展颜阁的执事太监带到王府,由他抱我去萱月阁,那总可以。”
良辰一愣,呆呆的望着夜月渺缓不过神来,美景心直口快,道:“司徒公子不是在这里么,劳烦司徒公子不是更快,也没有那么麻烦。”
“美景,别乱说话。”
自古,男女授受不亲,夜月渺可是千金之躯,金枝玉叶的公主殿下,哪个男人敢近她的身。
“奴婢该死,请长公主恕罪。”美景跪到地上,低下头,暗骂自己没长脑子。
夜月渺眸光一亮,她可不就正等着这句话,去宫里找人那得耽误多长时间,她可没那耐心。
她虽不是江湖儿女,但她也是个不拘小节的人,可是要她主动开口让司徒落澜抱她去萱月阁,显然不合适。
于是,那样的话就只能让别人开口,她顺着接下去,也就顺理成章了。
“起来吧,本宫眼里可没那么多的规矩。”
“谢长公主。”美景站起身,老老实实的闭上嘴巴,不敢再乱说话。
“落澜不介意帮我这么个小忙吧。”眨了眨眼,开口说出这样的话,夜月渺还是免不了红了脸颊。
万一被拒绝了,要她的脸哪里摆,丢死人了。
“请恕落澜冒犯了。”
“不要紧。”
司徒落澜垂眸,浓密的眼睫掩盖住他眼底的波动,明知道夜月渺是故意说进宫带执事太监到战王府的话,引着美景开口提到他,再顺着美景的话要他抱着她去萱月阁看伊心染。
他却不得不假意中计,罢了,如果不让夜月渺安了心,指不定还要闹出什么乱子。
幼年时,长公主似乎也是这么疼惜南荣浅语的。
只是时光飞逝,什么都变了。
“王爷,让奴婢伺候王妃喝参汤吧。”雪芷站在床边,低语道。
“不必了,本王亲自喂她喝,你去看看司徒公子过来了没有。”端过矮几上的参汤,试了试温度,夜绝尘喂到伊心染的唇边,无奈后者双辰紧闭,根本就不喝。
“是。”
已经不知道是王爷吩咐厨房做的第几次参汤,每一次都是王爷用参汤打湿王妃的唇瓣,只有极少部分会流进王妃的嘴里,补充些许营养。
“染儿,不管你会遗忘什么,我都不想被你遗忘。”夜绝尘薄唇紧抿,他希望永远都留在伊心染的记忆里,不会消失。
不管是好的记忆,还是坏的记忆,他想要她的生命里,有他经过的痕迹。
“染儿,你不记得我,我会很伤心。”
三天来,没日没夜陪在床边的夜绝尘,不厌其烦的重复相同的话,轻轻浅浅,似呢喃软语,也不管伊心染有没有听进心里。
他总是一遍又一遍轻唤她的名‘染儿,染儿’,他觉得她的名字是世界上最动听的名字,怎么叫都不会厌烦。
“染儿,不要再睡了,睁开眼看看我。”
“染儿,你喜欢的合欢花快要谢了,你不想陪我一起看吗?”
“染儿,我喜欢你、、、、、”
“染儿、、、、、、、”
、、、、、、、、、、、、、、、、、、、
“啊、、、、完蛋了、、、、”
清晨,半山腰的别墅里暴发出一声强过一声的尖叫,仿佛整座山都在她的叫声中颤抖,其效果堪比地震。
“要迟到了,怎么办怎么办、、、、”
砰的一声,房门被大力的拉开,从三楼风风火火的冲下来一个有些狼狈的娇小身影。红白相间短袖上衣,一条齐膝的格子短裙,是皇家学院女子特有的校服。
一只小手抓着鸡窝般凌乱的长头发,企图梳理得柔顺一些,结果越抓越乱;另一只小手则是系着领口的蝴蝶结,两只手都完成不好的任务,被她一只手弄得更是惨不忍睹。
黑白分明的大眼瞥向客厅的时钟,再也顾不得自己的形象,抓起沙发上的书包,手刚搭在门上,身后一道好气又好笑的无奈声音传来,除了调侃,更多的是温柔与宠溺,“九儿,你确定要一只脚穿着拖鞋,一只脚穿着袜子去上学?”
伊心染嘴角一抽,小手一抖,僵硬着身子转过身,低下头瞅了一眼两只脚,果然一只脚踩着一只拖鞋,另一只脚只穿了袜子,白里透红的小脸立刻就变成煮熟的虾子,红了个彻底,剥开壳就能食用了。
一群乌鸦自头底飞过,从小到大,这样的脸她都丢习惯了。
“过来。”
“二哥,人家上学迟到了。”眨巴眨巴水灵的大眼睛,伊心染拉耸着小脑袋,盯着自己的两只脚扁起小嘴,又可爱又萌。
“到哥哥身边来。”
“哦。”
伊杉长臂一伸,把伊心染抱到腿上坐好,修长如玉的手指轻柔的拨动她的长发,不一会儿打了结的头发就柔顺的披在她的肩头,再拿过一旁的鞋子,给她穿上,点了点她的鼻尖,柔声道:“周末学校也上课?”
帅气的挑了挑眉,好笑的看着她懊恼的拍拍自己的小脑袋。
“二哥你真坏。”看她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很爽是不是。
“二哥要是很坏的,怎么会放着工作不做,在家里等着我们家的小公主,准备带你出去玩呢?”
“去哪里玩,我要去骑马。”
“好,那就去牧场骑马。”
“那我去换衣服。”穿着短袖骑马,YY着那样的画面,伊心染打了一个哆嗦,猛摇了摇头。
“上次在牧场,二哥替你准备了两套,穿着校服过去不要紧的。”太清楚自家宝贝妹妹不靠谱的个性,他可不想在沙发上枯坐两个小时。
“二哥真好。”
三十年前的伊氏财团就是赫赫有名的黑道,转型成功之后,在白道迅速发展,成为站在世界经济的顶端存在。
伊家的男孩子在八岁之后,就会出国接受特训,唯有伊心染是个例外。
伊心染从小就很聪明,学什么都快,可说是过目不忘。伊家的哥哥们都喜欢枪,偏偏她就喜欢弓箭,并且表现出惊人的天赋。
“怎么了?”
“我的弓箭忘带了。”
“在后车箱里。”
“二哥,九儿最最喜欢你了。”拍了拍小手,伊心染喜笑颜开。
“我记得昨天,九儿说最最喜欢大哥,前天最最喜欢三弟来着,大前、、、、、”
伊心染越听越不对劲,从副驾驶座上跳起来捂住伊杉的嘴巴,大声道:“不许翻我旧账,反正今天最最喜欢二哥。”
“九儿,帮我接电话。”
“哦。”
一屁股坐到椅子上,伊心染拿过手机,“喂,哪位?”
“伊杉,你妹妹在我的手里,想要她活命,一个人到XXXX地方,你要是敢带其他人来,就等着替你妹妹收尸。”
“你到底是谁?”伊心染蹙眉,心里有不好的预感。
“把电话给伊杉。”
“九儿,怎么了,谁的电话?”伊杉把车停到路边,脸色沉了下来,他在伊心染的身上感觉到了杀气。
“伊杉,你妹妹在我的手里,想要她活命,一个人到XXXX地方,你要是敢带其他人来,就等着替你妹妹收尸。”
电话的另一端,重复了之前相同的话,挂断了。
“二哥,缈缈姐呢?”
皇家学院是伊氏财团名下的贵族学府,缈缈是他们家司机的女儿,比伊心染大五岁,两人自幼一起长大,感情深厚,就跟亲姐妹一样。
毕竟,伊家阳盛阴衰,就伊心染这么一个女儿,伊妈妈就将陈缈缈也当亲生女儿一样的养。伊心染到哪里读书,陈缈缈就在哪里读书,两人几乎是形影不离。
“九儿,哥哥送你回家。”
伊家家大业大,他们家的孩子长到这么大,谁没有被绑架过一两次,伊心染被他们保护得好,加上她自己那身凌厉的功夫,倒是谁也没有把心思动到她的身上。
这一次,接到这个电话,伊杉就猜到,绑匪肯定是把陈缈缈当成了九儿,然后绑架了她,跟他们家要钱。
“我不回去。”
“九儿听话。”
“二哥,他们要绑架的人是我,不是缈缈姐,我怎么能不去救她。”
“九儿,那是大人的事情,你一个小孩子不许插手。”
“我不是小孩子了。”
“你才十岁,就是小孩子。”伊杉调转车头,不理会伊心染的叫嚣,坚持要把她带回家。
“你不带着我,我就自己偷偷的跑去,那样更危险,你可要考虑清楚。”
“我带你去。”咬了咬牙,他不能让伊心染自己跑去,那样如她所说,更危险。
废弃的工厂天台上,陈缈缈被捆绑在柱子上,脸上有几道巴掌印,嘴角出了血,几个男人手持枪械将她围在中间,警惕的观察着四周。
伊杉带着伊心染悄无声息的解决掉天台下面的绑匪,轻手轻脚的上了天台,“这年头做绑匪连人都抓错,真是有够蠢的。”
甜糯的声音就像是棉花糖般,令人心旷神怡,放松警惕。
话音刚落,十来把手抢指下她跟伊杉的脑袋,双方对峙,枪战一触即发,“伊杉,你有种。”
“我才是伊心染,你要报复冲着我来,放了她。”
“九儿这里危险,你快走。”陈缈缈艰难的睁开双眼,看着伊心染冷若冰霜的小脸。她的爸爸妈妈只有她一个女儿,她从小就跟伊心染一起长大,明明知道她们的身份不一样,可她还是把伊心染当亲妹妹一样的疼。
伊心染有什么好东西,第一个就会想到她,只要她喜欢的,都会送给她,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在伊心染的心里,她陈缈缈就是她的姐姐,容不得任何人欺负。
皇家学院是贵族学院,能在里面读书的,都是上流社会有权有势的人。她在里面上学,背地里很多人欺负她,伊心染护着她,当着那些人的面警告他们,她是她伊心染的姐姐,谁敢欺负她,就是跟她过不去。
从此,再也没有人欺负过她。
“你以为我会相信。”
“你想要多少钱,放了她,我给你。”
“伊杉你当老子是三岁小孩子好骗是不是,别以为你随随便便带个小女孩儿过来,说是你妹妹老子就会相信。”
“蠢货。”伊心染眸色阴沉,“你没听到她叫我什么吗?”
啪——
一个耳光煽在陈缈缈的脸上,“你再说一句蠢货,老子就给她一巴掌。”
“她不过只是我们家司机的女儿,既然给你钱你不要,那就算了。”伊杉脸色阴沉,拉着伊心染生怕她冲过去,“九儿,我们回家。”
“二少爷你带九儿快走,我没事的,我不怕。”
“姐姐、、、”
“九儿,你快跟二少爷离开这里,他们还有同伙,目的根本就不是要钱。”如果单单只是要钱,陈缈缈不会那么绝望。
伊氏财团的前生是黑道,别的不多,仇人却是特别的多。
“姐姐我一定会救你的。”
“呵呵,伊杉不管她是不是你妹妹,如同她所说,老子不是求财,是来讨债的。”这几年处处被伊氏明里暗里的打压,他们这群亡命之徒早就混不下去,为了报负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伊家,除了伊心染,其他的人,个个都人精似的,抓不住。
哪知决定拿最小的这个开刀,竟然只抓住了一个司机的女儿,真TMD亏本。
“你要真有那样的本事,也不至于落到如此地步了。”
“动手,给我杀了他们。”
“二少爷九儿你们小心,他们有狙击手埋伏在这里。”陈缈缈话还未落下,腹部又重重的吃了一拳,直打得她面部扭曲。
伊心染怒红了眼,拿出特制的银色箭羽,金色的弯弓闪烁着金色的光芒,耀眼无双。搭弓,拉弦,射击,一系列的动作行云流水,透着优雅尊贵的美感。
利箭离弦,直接贯穿整个脖子。
“二哥,我掩护你,救姐姐。”
枪声响起,伊心染寻了一根石柱藏身,箭羽离弦的速度越来越快,箭无虚发,但凡被她瞄准的,一一倒下。
“九儿,你自己小心。”两只手枪左右开攻,伊杉进入工川前就通知了大哥伊皇,只要坚持半个小时,就会有人接应他们。
这些绑匪一个都别想逃,他要让他们知道,伊家的人,哪怕是一个司机的女儿,都是他们动不得的。
“我知道。”
这一战打了很长时间,双方的援军到来之后,围绕着这个废弃的工厂,打得更是激烈。直到最后,只剩下一个绑匪头子,他一直紧紧的拽着陈缈缈,看着身边一个一个的兄弟倒下,他心里明白,要想活着,陈缈缈是他唯一的希望。
伊杉是出了名的神枪手,尤其擅长使用狙击枪,有人曾经评价过他,一把狙击枪,千里无人区。
“全都滚开,否则老子杀了她。”
“大哥,你先带九儿离开。”伊杉手里拿着最新型的狙击枪,他有百分之九十九把握救下陈缈缈,却也有百分之一的可能误伤陈缈缈。
他不能让伊心染目睹那种恐怖而血腥的画面,只有让她离开,他才能开枪。
“九儿,跟大哥走。”伊皇看着摆开架式,手里只剩下最后一支箭羽的伊心染,十岁的她开了杀戒,双手第一次沾染了人血。
“姐姐没有安全离开,我不会走的。”固执的摇了摇头,如果不是因为她,陈缈缈根本不会被绑架。
“九儿你要相信你的二哥,有他在,缈缈不会有事的。”
“、、、、九儿、、你快跟大少爷离开、、、”
刚才的激战中,陈缈缈被拉着挡子弹,她的右腿跟左肩上都有枪伤,严重失血的她就快不行了。
即便她能成功的脱离绑匪头子的钳制,也会因为流血过多致死。
“姐姐,你答应过会陪着九儿一起出国念书的,不能说话不算话。”观察力入微的她,早就发现陈缈缈身上的枪伤,不然她也不会像发了疯一样的杀人。
“九儿、、、姐姐一直都记得、、、、”
她们约定好了,大学时一起出国念书的。她十五岁了,明年就读高中,再过三年就能出国留学,九儿虽然比她小五岁,可她很聪明,跳级念书都没有问题的。
只是、、、只是她已经、、、已经去、、去不了了、、、、、、
“姐姐你坚持住。”
“九儿,姐姐相信你,放箭吧。”
陈缈缈也会骑马,可是她的箭术不佳,只会皮毛。九儿的箭术很好,三岁学箭,六岁就已经超越教她们射箭的老师。
九儿的射的箭会转弯,虽然其中一个原因,是因为专门为九儿量身打造金色弓箭的特珠性,但陈缈缈却相信,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得到。
曾经,她拉着九儿的手调侃她,说她要是去参加奥运会,绝对能包揽所有射箭项目的金牌,并且还是年龄最小的。
“你想亲手杀了她,老子大不了陪葬就是。”整个身体都缩在陈缈缈的身后,连脑袋也不敢露出来。
如果早知道伊心染的身手如此凌厉,说什么他也不会把主意打到她的身上。与其对付一个伊心染,他更情愿真刀真枪的跟伊皇或者伊杉大干一场。
“九儿,放箭。”
意识已经越来越模糊,眼前的人,眼前的景象,出现了几个虚幻的影子,陈缈缈拼命的睁开双眼,不让自己睡过去。
只要是人,就会有求生的本能。
即使明知道自己很可能就快死了,依旧不放弃睁眼看这个世界的*。
“嗖——”
银白色箭羽离弦,如同一颗流星破风而出,闪烁着寒芒的箭尖不断的在众人的眼中放大,尤其是在陈缈缈的眼中放大,凛冽的劲风刮得她脸颊生生的疼,涣散的意识变得清晰,惊恐的瞪大双眼,无力的看着那支箭贯穿她的咽喉。
“九儿,姐姐相信你,放箭吧。”
“九儿,放箭,姐姐相信你。”
“九儿,姐姐相信你,你一定可以射中他,救我的。”
、、、、、、、、、、、、、、、、、、、、、、、、、、
两道同样温柔而充满信任的声音在脑海里反反复复的回响,长箭离弦,两个截然不同的画面更是刺激着她敏感脆弱的神经。
晶莹的眼泪自眼角滑落,一滴一滴浸入枕头里,留下点点暗记。
夜绝尘微凉的指尖轻抚去她眼角的泪珠,柔声道:“染儿,不管曾经发生过什么,都已经过去了,不要再执着,不要再逼自己。”
“表面上我是忘了,骨子里却记得更清楚。”
淡淡的低喃声似一缕清风,转瞬消逝无踪。
伊心染躺在床上,呆呆的望着床顶,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对夜绝尘说这样的话,只觉得有他在身边,烦躁的心奇异的平静了下来。
“染儿。”夜绝尘欣喜的唤了好多声,漆黑的眼眸望进她的迷茫的眼瞳里,才真正的确定,她是真的醒过来了。
他以为,她又会睡上整整十天不理他。
不过才三天,她就醒了过来,是不是说明,他在她的心里,不是一点儿位置都没有呢?
“夜绝尘你变丑了。”
是他不厌其烦,一句句,一声声,将她唤醒的。
陈缈缈是她生命中的最痛,纵使失忆,也只是为了铭记她。
“变丑了也是你男人。”小心翼翼的将她抱进怀里,夜绝尘满足的轻叹一声,长满青胡渣子的下巴轻抵在她的肩头,深深的嗅闻着独属于她的气息。
“、、、、、、、”
她的男人?
可以吗?
废弃的天台上,银色的箭头没入陈缈缈的咽喉,伊心染记住了她惊恐的双眼,从此再也不敢碰触弓箭。
三天前,与当年几乎完全相当的画面呈现在她的面前,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再一次拿起弓箭,竟然是在那样的情况下。
十岁那年,年少轻狂的她,不相信二哥伊杉的枪法,固执的自己放箭,最后让陈缈缈死在她的手中。
多年后,她再次拿起弓箭,竟然是为了一个跟陈缈缈生得七八分相像的女人,性格完全不同的女人。
她们说了相同的话,结局却完全不一样。
利箭离弦的那一瞬间,她的脑海里不断的闪现着陈缈缈临死前,望着她的惊恐眼神,银色的箭头贯穿她的咽候,一遍又一遍重叠在夜月渺的身上,她仿佛看到那支黑色的箭头贯穿了夜月渺的咽候。
她,也如同当年的陈缈缈一样,倒在血泊之中。
双眼一黑,涣散的神志紧紧的跟随着那支箭羽,再然后她彻底的昏死过去,最后到底发生了什么,记得不甚清楚。
突然,伊心染紧紧拽住夜绝尘的手臂,语气上扬,“姐姐她、、、、她、、、、”
缈缈姐死在她的手里,伊心染很害怕,多年后同样的惨剧再次上演,她无法接受夜月渺也落得同样的下场。
“皇姐她没事,只是受了些轻伤。”
“你没骗我?”
“没有。”她小心翼翼,仿如惊弓之鸟的模样,看得夜绝尘很心酸,他开始抱怨,为什么不是跟她青梅竹马,那样他就能参与她曾经的生命了。
能够经历她经历过的,能体会她体会过的,不会像现在这样什么也不知道。
“九儿,你醒了。”
门外,夜月渺欣喜欢快的声音传来,颇有几分迫不急待的急切。
“姐姐真的是你?”她害怕,眼前看到的都是幻象。
司徒落澜在夜绝尘的瞪视中从容淡定的抱着夜月渺走到伊心染的床前,放下夜月渺之后才开口解释道:“长公主非要过来看王妃,她不能下地行走。”
“嘶——”
伊心染急着确定夜月渺是不是真的,一时情急就死死抓住她的手,疼得夜月渺倒吸一口凉气。
她的手因长时间紧握缰绳,勒出深深的血痕,还不知道以后能不能弹琴,也许这双手会毁了。
“对不起。”
“九儿干什么跟姐姐这么客气,姐姐没事儿。”
“我抓疼你了,我以为、、、、、、”
“以为姐姐死了么?”夜月渺用两只裹得像粽子一样的手捧着伊心染的小手,看着她的眼睛柔声道:“其实,九儿射出那一箭时,姐姐真的吓坏了。”
站在她的位置,那支箭对准了她的脖子,可就在她以为那支箭即将贯穿她咽喉时,箭突然转了弯,穿透了她身后刘培的脖子。
鲜血喷溅出来洒了她一脸,身体一软,彻底失去了意识。
“我、、、、”张了张嘴,伊心染想要说点儿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姐姐相信九儿不会伤害姐姐,也相信九儿是要救姐姐,就算最后那支箭射中了姐姐,姐姐也不怪你。”
“为什么?”真要射中了她,夜月渺就死了,为什么不怪她。
伊心染摇了摇头,眼泪成串滑落,在她心里一直自责着,缈缈姐才十五岁,她还那么年轻,一辈子的路还有那么长,都毁在她的手里。
怎能不恨她。
“因为九儿是真心护着姐姐,哪怕是要九儿拿自己的命换姐姐的命,你也不会犹豫,在那样的情况下,任何意外都会发生,即便是死,姐姐也不怨谁,更不会怨那个一心只为救姐姐的你。”
伊心染垂眸不语,仰着头,任由眼泪肆意的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