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羽信之介离开之后,永夜皇坐回王座之上,抬手释放出冰霜冻气,逼迫自己冷静下来。
“妻子……”永夜皇想起那一夜的迷乱,忍不住加摧了手中的术法,“还不是……才不是。”
恢复冷静之后,永夜皇抬眸远望万里边城:“苗疆一统之后,铁军卫必会出兵,抢下先机。但只要本皇坐镇,他们就不敢妄动。若要打破僵局,必先引走本皇。所以,又是俏如来吗?”
“兵对兵,将对将,王对王。”永夜皇轻轻敲打着扶手,“怎样看,都是我们稳赢啊。除非他们还有后援,比如说黑白郎君,鳞族大军,黑水城……”
正在永夜皇沉思之时,网中人自魔军驻营走出,不声不响地走至她的身后,没有出言打断她的思绪。
“若要解除边关之危,必先消灭妖魔海。”永夜皇看着庞大的妖魔海,“吾与赤羽交谈之时,妖魔海有细微动乱,是神田京一在外围试探。以赤羽的智谋,定能猜到妖仃存在,但他们要如何确定,那万千妖魔中的一只呢?”
网中人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凡是生物,必有本能。遭遇危险,便会设法自保。”
永夜皇看向走来的网中人:“寻常兵刃难伤妖魔,确定首领位置之后,他们要如何解决呢?”
“近攻不易,唯有远射。”
“妖魔海延伸可达十里,十里之箭吗?”永夜皇低声笑了起来,“哈,本皇明白了。”
网中人看着永夜皇问道:“赤羽信之介与你谈了什么?”
“按兵不动,以及三个月后,达摩金光塔,与俏如来一决生死。”
“嗯?”网中人讶异于她的回答,忍不住追问道,“你要放过苗疆内战发兵进攻的大好机会,按兵不动?”
“万里边城已是空城。”永夜皇望向城墙上的风逍遥,“吾的大军已经集结他出,只等苗疆一统,一举反攻。”
“你的大军……”网中人略一思索,立即明白过来,“你要拿下铁军卫?”
“然也。”永夜皇轻轻笑了起来,“陪本皇慢慢等吧。与其制造破绽,不如等待破绽,兵行险着的人,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那俏如来呢?”网中人的语气略带嘲讽,“你要为一名人类,赌上统御九界的机会?若你死了,你要网中人奉一个小子为尊吗?”
“他是小子,吾是女人,半斤八两。”永夜皇将手搭在石座之上,“至于俏如来……为什么吾总感觉,你很在意他。怎么,你也想体验最完美的止戈流吗?”
网中人不屑地别过头去:“我没你这么无聊。”
“无聊吗?确实……真无聊。”永夜皇闭上双眼,喃喃自语道,“权力吾掌过,顶峰吾登过,吾什么都有,也什么都没。到了最后,吾想要的,唯有……陪伴。
“就这么简单?”
“陪伴不难,陪吾才难。”永夜皇将头靠在王座之上,“对永生之人来说,永远的陪伴就是一种……奢求。”
“永生……”网中人惊讶地看着永夜皇,似是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秘密。
网中人沉默了片刻,说道:“只是陪伴,网中人能做到。”
座上之魔并无回应,竟是不知何时陷入了沉睡,没能听见他方才的话。网中人忍不住冷哼一声,转身进入了营帐,取出一张毯子,盖在永夜皇的身上。
而在遥远的佛国之中,枯髓咒怨借助寄体遗物感应外界动静,在永夜皇不知道的情况下,偷听着她身边发生的一切。
『网中人……嗯……俏如来……哼……』
与此同时,一道雪白出尘的身影寻至天门,欲进入达摩金光塔了。
“弟子俏如来,求入达摩金光塔。”
苗疆内战爆发,鳞族、东苗军与铁军卫合力围攻西苗军,欲一举除去撼天阙与苍狼,平定苗疆乱局。
荒野之上,冽风涛与岁无偿急急而奔,欲前往支援苍狼王子,路上正巧与苍狼、奉天与叉猡会合。没过多久,血流不止的撼天阙赶到,开始责备作战经验不足的王族亲卫。
而在此时,北竞王带领苏厉、女暴君、步霄霆与苗军冲入,将苍狼等人紧紧包围在内。撼天阙连战铁骕求衣与锻神锋已是伤疲在身,看见北竞王的到来顿时难掩面上愤怒。
在撼天阙的惊异与苍狼的茫然中,北竞王向众人揭开了他的算计,便是利用战兵卫背叛的真相,引起撼天阙的失志与后悔,让他的愧疚倾注在战兵卫的外甥、希妲的儿子——苍狼身上,并以苍狼为饵钓出撼天阙围杀。
“你果然善于算计人心。”
“孤王只是比谁都擅长等待。”北竞王毫不介意撼天阙的讽刺,“先等王死,等铁军卫表态,等你与战兵卫的恩怨了结,等待,就能等到胜利。”
“是人是神,是妖是魔。无情无念,无心无我。”
一道冰冷的女声响起,在苍狼的不敢置信中,细密血丝如剑锋利,却又似水缥缈无痕,在战场之外燃起瑰丽烟花。
“嗯?这个声音……”北竞王讶异地转身,看向走来的青影,“不对,你到底是谁?”
青衣白发,眸深如墨,静若沉渊,冷如冰霜,正是无我公子。
“无我公子,受魔所托,救人一命。”
“魔?”北竞王立刻反应过来,“是永夜皇!”
除了冽风涛之外,熟悉无我的人不由面露震惊,苍狼更是惊愕地看着她:“你到底是无我,还是明姑娘?”
“皆是。”无我公子瞥了一眼苍狼,面上是龙虎山众人再熟悉不过的漠然。
“哈哈哈……”撼天阙仰天狂笑了起来,“好,好个永夜皇!竞日孤鸣,这次,胜利的会是谁呢?”
“多了一个人,也不过多了一具尸体。”北竞王眼神坚定地说道,“多言无益,孤王今日必要败你!”
“我就看你要如何拦阻我。王族亲卫……”撼天阙看着王族亲卫,随后将目光转向无我,“还有你……护苍狼,突围!”
苍狼难以置信地上前一步:“撼天阙,你要做什么?!”
“断后。”
“啊?”苍狼震惊地说道,“怎能……”
撼天阙忍不住斥责道:“想做王,你这种个性只会败亡。”
闻言,苍狼默然地低头。两军交战开杀,女暴君、苏厉与步霄霆率苗军围杀而上,欲断苍狼等人生机。骨镖横扫,铁手刁钻,鬼刀凌厉,王族亲卫豁命冲上,斩杀苗兵开出血路。
无定飞丝艳红如血,凄美中饱含杀意,剑气所过之处,竟是最惨无人道的虐杀。
无痕剑气埋入体内,随即便是无数血丝碎体而出,手段让在场众人皆为之胆寒。
苏厉抬掌向无我发出气劲,阻止她恫吓苗军的行径:“好凶残狠绝的手法,比之魔世,过犹不及啊!”
无我公子以指化气,剑气化为屏障挡下一击,随后血丝再次扫荡,将苗兵在连声惨叫中切割成碎。
“恶……恶魔……”包围无我的苗兵惊恐万分,隐隐竟有溃逃之势。
“以吓恐兵,溃乱军心。”女暴君一挥衣袖,向无我公子甩出女刑,“你之计策,确实起了作用了。喝——”
而在另一边,撼天阙、竞日孤鸣,双王再度交锋。雄气震千里,劲威荡平原。北竞王攻守有度,撼天阙却显焦躁,一招强,下一招更强,犹如狂风,一波波,似无尽,更是无穷。
纵然体力不支,但宝典武学生克,虚空灭约制轮回劫,竟是撼天阙略战上风。血刃神罡上手,撼天阙出刀瞬间,北竞王临危回身,破盒取出一爪,耀眼金物竟挡下力足开山的一刀。
“什么!”撼天阙惊讶地看着金爪,“这是……”
“是全新的狼王爪啊……”
即使寡不敌众,仍要全力突围,王族亲卫、奉天与无我公子,一路血洗苗兵。背后,女暴君等人追杀不止。
烈士原以死为志,引刀一快成忠义,冽风涛与岁无偿决绝断后,指点苍狼等人逃亡鱼龙穴。就在众人离去之后,欲星移缓步踏出,指引女暴君追击,对上两名王族亲卫。
一路奔赴鱼龙穴,却是埋伏不断,杀不完的敌兵,逐渐消耗众人的气力。
“追上来了。”无我公子毅然停下,看向苍狼、奉天与叉猡,“你们走,吾断后。”
“你……明姑娘……”苍狼不敢置信地转身。
“别轻易倒下。”无我公子淡漠地回看一眼,无所畏惧地向前走去。“继续走下去。”
“你一定要活下去!”苍狼不再犹豫,带着三人奔赴鱼龙穴,“我会一直……等你!”
过去同生共死的日子,罪海七恶牢外的诀别,眼前熟悉的一幕再次上演。纵使心中仍有迷惘,竟已是不再重要,此时此刻只求佳人安好。
“等……”无我公子的眸中泛起波澜,随后忍不住嘲弄地一笑,“憨人……”
女暴君等人率军追上,看到孤身一人的无我之时,犹豫了片刻,似是在考虑是否要在她的身上浪费时间。
“我们的目标是苍狼,没必要在她身上浪费时间。”苏厉心知此人的诡异,立刻向苗军发号施令道,“继续追!”
无我公子闪身挡在步霄霆的面前:“你们能走,他不能。”
“嗯?”步霄霆不悦地看着拦路之人,“既然你执意找死,那吾便送你一程!”
“步霄霆……”苏厉想起失踪的貂玉青,正欲出言劝阻步霄霆,但见他面露决杀之意,只能作罢。
无我公子扫视着围上的苗兵,随后面无表情地看向步霄霆:“九龙天书,在哪里?”
“死到临头还肖想九龙天书?”步霄霆忍不住冷笑一声,“杀!”
无我公子举指御剑,周身剑网交织,平地乍现湖光,天际剑气化虹。三种剑意,三式瑰丽,剑光化为漫天血色,眨眼灭尽周遭苗兵。
“破骨摧魂!喝——”步霄霆掌中运气,发出一道绿光,却是被无我公子侧身避过。
“九龙天书,在哪里?”无我公子重复着问题,射出一道无极剑气,穿透步霄霆的肩部。
“可恶,怒霆惊雷!”步霄霆运纳术力,掌中蓝色雷霆翻涌,然而极招未出,已遭血丝洞穿手掌。
“九龙天书,在哪里?”无我公子引爆无痕剑气,随着一声凄厉惨叫,步霄霆遭创的手掌炸成碎肉。
步霄霆捂着断腕,脸上尽是冷汗:“在……在王上……身上……”
无我公子得到情报之后,转身前往鱼龙穴会合。
步霄霆见她手下留情,悄声化出鬼骨邪灵杖,欲报方才断掌之仇,却不知敌人早有灭口之意。
“五弦绝杀,潇湘夜雨。”无我公子剑指运气,只听天地乍响琴声,水剑凉如夜雨纷落,在悲曲与哀嚎中,洗刷血肉,淋透白骨。
无我公子侧目看向身后:“夜雨,也难洗你一身罪血。”
另一边战场,苍狼三人遭遇围军逼杀,奉天、叉猡为救苍狼不支倒地。
曾经最看不起他的奉天,如今竟愿意为自己牺牲,宣誓忠诚的王族亲卫,甘心为自己效力赴死。自己值得什么,又能回报什么?
苍狼血流不止,重伤单膝跪地,内心凄然无语。
就在女刑鞭索命之际,一道伟岸的身影挡在身前,以背挡下了致命一击。
血染的战神低声询问道:“你要放弃了吗?”
苍狼茫然地抬起头,记忆之中,不止一人这样问过自己。一路走来,牺牲至此,怎能放弃,怎甘心放弃?
“没……还没……”苍狼的眼神变得坚定,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我还没放弃!”
“那我们……走吧。”撼天阙转身面向敌军,发出一声长啸怒吼,“啊——”
长啸声动地而来,犹如狂龙怒吼,堆成一片尸山。撼天阙再运宝典武学,身影分化万千,全力一击,击杀苏厉与众苗兵。
女暴君颤抖地站在血海之中,竟是被撼天阙吓得魂不附体。怒吼化作惊涛不绝于耳,女暴君失神地转身看去,却见碧涛白浪扑面而来,将她与剩下的苗兵吞没。
“碧海潮生掀白浪,潇湘夜雨折青霜。琴歌祭剑吟红雪,日月临渊照墨凰。”
剑潮散尽,徒留一地尸骨,无我公子瞥了一眼叉猡与奉天,背手阔步朝着鱼龙穴走去。
鱼龙穴,原以为的生路,竟是最绝望的死路。苍狼与撼天阙互相扶持,原本屈辱折磨的仇人,如今却是相依为命。恨,早已无踪,留下的,是如父似子的依恋。
“撼天阙……撼天阙……撼天阙……你……你不能死,不能死啊……”
无我公子踏入鱼龙穴之中,毫不意外地发现这是一条死路。
“(嗯?暗室。)”无我公子若有所思地看着机关,“(有意保留苍狼一命,这个欲星移……)”
“啊,明姑娘……”苍狼看着一身青衣的无我公子,“你没事,太好了!”
“你……还活着,很好……”撼天阙看向无我公子,有些事心中已然明了,却没在苍狼面前点破。
无我公子没来得及开口,鱼龙穴外传来苗兵声音,北竞王已将洞口包围。
“他们追来了……”苍狼看了一眼无我公子,低头面露绝望之色,“我们逃不了。”
“你不甘心。”撼天阙笃定地看着苍狼。
“你叫我怎能甘心?怎能甘心啊。假使我能更有用一点,假使我能再更强……如果我不是这样的愚蠢天真,这样的无能……我不想死,不想就这样死去,我不想让竞日孤鸣得意。我不甘心,不甘心啊!”
就在苍狼悲愤交加之际,最后一名王族亲卫现身,他竟是只能用别人身份存活的影形一族。
“我是影形,有影无形,存于无形,为影而活。”
在苍狼的制止中,月荒凉自创身体,仿造苍狼身上的伤口,竟是要代替苍狼牺牲。
撼天阙看了一眼无我公子,询问苍狼道:“如果你能活下,你还是想报仇吗?”
苍狼看了看撼天阙,又看了看无我公子,眼神坚毅地说道:“父王,所有的王族亲卫,还有奉天都因我而死,不报仇,我就没有活下去的意义!”
“我曾允诺过你,要替你报仇。喝——”撼天阙突然精神一振,抬指点在苍狼的身前,竟是要将自己一身功力,灌输至苍狼的体内。
一生的懊悔,一世的亏欠,在这一刻,用这一身的修为,作为唯一能可的弥补。
“你的根基不够,记住,七天后,虚空灭的内劲便会反噬你体内的星辰变。第七天,你要废掉我留给你的功力。”
满面血泪的苍狼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撼天阙将他送入鱼龙穴的暗室之中:“撼天阙……呃啊……”
“苍狼啊……”撼天阙看着那张神似希妲的面,抬手抚上苍狼的脸,“为什么你不是我的儿子……我真希望能被你叫一声……爹亲……”
“撼……天阙……”
机关转动,石门落下,撼天阙无力地看向月荒凉:“再来就交给你了,最后的王族亲卫。”
“月荒凉,会完成任务。”月荒凉撕开伪装,露出苍狼的样貌,走出鱼龙穴慷慨赴死。
“无我之人,向死而生。你不是无我,他已经死了……”撼天阙倚在门上,看向无我公子,“你……是谁?”
无我公子沉默了片刻,回答道:“明渊凰,照明的明,深渊的渊,凤凰的凰。”
“原来……是这样啊。”撼天阙微微颔首,转头看向暗室,“苍狼……拜托你了,帮他杀掉竞日孤鸣。”
在撼天阙的注视下,无我公子走向机关,扔出四面小旗钉在门上掩去暗室,随后头也不回地走出洞穴。
“大王,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