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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到了四月底。

沈溪随时都会回京,似乎预示朝廷又将掀起一场文官跟阉党间争斗的腥风血雨。

朝廷上下都在关注沈溪回朝之事,但沈溪过了宣府便没了消息,尽管刘瑾派了不少人打探,但一直到五月初,都没有关于沈溪的只字片语传到京师。

沈溪回朝期限为五月中旬,只要能在五月十九之前回到京师,没人计较他在路上做什么。

实际上这会儿除了刘瑾满肚子坏水,无时无刻不针对沈溪可能出现的纰漏做文章外,朝廷上下已把沈溪看作跟阉党相斗的排头兵,没有人会上疏参劾。

而皇帝朱厚照对于沈溪回朝一事似乎早已淡忘,每日花天酒地,大多数时候都晚出早归,对朝事不闻不问。

五月初一,京师,沈家。

听说沈溪离家已经很近了,家里人开始为沈溪回朝做准备,院子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被褥洗涤一新,还专门烧艾草和撒石灰驱除蚊虫蛇蚁,就等沈溪归来。

这次沈溪提前写了家书,谢韵儿作为沈家掌舵人,所有事情都安排得井井有条,周氏每天都会过来看看,得知沈溪没什么新消息传回,周氏便发起了牢骚。

如此周氏不满的是,刚把周羡和杨文招等人送去西北,沈溪就返京当上京官,此时尚未有新消息传回,包括朱家兄妹在内的一行人就此失去音讯。在周氏看来,很可能他们跟儿子走岔了道,路上没碰上。

“……憨娃儿也是,回来就回来吧,老喜欢搞突然袭击,早知道就不让家里人带信过去了,现在倒好,路上要是没碰上,回头还要找人去西北之地把人叫回来。”

随着年龄增长,周氏一唠叨开便没完没了。

大儿子弱冠之年便进入朝廷中枢担任部堂,小儿子却不开窍,依然处于发蒙读书阶段,周氏原本打算小儿子跟沈溪一样十岁便去考科举,眼看希望成为了泡影。小儿子头脑愚钝,用周氏的话说就是个傻小子,读书没天分,估摸遗传他爹的笨脑子。

周氏觉得,沈溪能有出息全都是出自她的栽培,再就是遗传了她聪明的头脑,读书才会那么长进,小小年纪便三元及第。

谢韵儿道:“娘,之前相公已派人回来传话,说是本月中旬归家。今天才是初一,时间还早着呢。至于送信的家人,相公说他已派人留意,若是找到的话会第一时间告之,让他们自行回来。”

周氏抱怨道:“韵儿,你说皇帝老儿到底怎么想的,憨娃儿到哪里做官好像都当不长久,最长的一次居然还是湖广,但也不到两年……以前不是说大明的官,一任怎么也能干个三五年吗?”

面对婆婆的问题,谢韵儿回答不出来,只能道:“娘,这说明相公官做得好,每次都在任期内升官,这次回朝更是直接担任兵部尚书。相公的官,做到这里基本到头了,当上尚书,已升无可升。”

周氏吐吐舌头:“吓,真是个稀罕事儿,二十岁就把官做到头了?也对,我儿子聪明,他当一年官,赶得上别人做五年、十年,所以官才升得这么快。他现在光宗耀祖了,但我怎么老觉得咱沈家并没有变成什么世家大族?当个尚书,听起来风光,但还不如他祖爷爷那会儿做同知……”

婆媳二人说着话,周氏絮叨个不停,想到哪儿说到哪儿,谢韵儿则一边唯唯诺诺,一边想着沈溪。

妇道人家不懂朝廷纷争,一心想过安生日子,沈溪平时都在外地当官,少有时间能陪伴她们,自然不明白朝廷里的那些弯弯道道,只能想当然地说事。

谢韵儿最后感慨地道:“希望这次相公回来,便不走了,能在京城安生个几年,那才好呢!”

周氏突然想到什么,问道:“君儿呢?”

谢韵儿道:“对了娘,忘了跟您说了,君儿今日回谢府省亲去了。回京城这么久了,她还未带着闺女回娘家看过,这次正好让她回去走走,天黑前就回来。”

……

……

谢府愁云惨淡多日,终于在谢恒奴回来这一天重新焕发生机和活力。

关于谢恒奴回谢府省亲之事,是沈溪写家书回家时特别交待过的,谢韵儿按照沈溪的吩咐,让谢恒奴带着女儿沈婷回谢府探望。

谢迁对于朝事意兴阑珊,已有半个月未入朝,这段时间一直称病不出,反正司礼监窃占权力,当前朝廷大小事情他都无法做主,谢迁便索性把朝事交给焦芳和王鏊处置,躲在家里当个闲散人。

若非谢恒奴回来,他已有很长一段时间未展露笑颜。

谢家聚在一起吃了餐团圆饭。

谢迁笑逐颜开,饭后让谢恒奴进内宅跟家里的妇孺说话,自己则把当日轮休的谢丕叫到书房。

谢迁有告老还乡的打算,心中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去年考中探花的谢丕,自己可以躲避官场的是是非非,但初入官途的儿子却不行。

他本有意让儿子跟他一起致仕,但想到谢丕风华正茂,便不忍心了,但他又怕自己致仕后刘瑾会专门针对谢丕,因此准备多交待几句。

“……父亲,难得今日这么高兴,君儿有数年未曾回府,未曾想她现在做了母亲,还那么古灵精怪,再看到侄孙女如此活泼懂事,实在让人高兴。”

谢丕没有谢迁那么多愁善感,沉浸在天伦之乐中不可自拔。

谢迁板起面孔:“以中,你入朝有些时日了,翰苑的差事做得如何?”

被父亲问及公事,谢丕涨红着脸道:“父亲大人,其实如今翰苑内无多少差事可做,陛下登基不久,尚未有太子,加上经筵日讲俱都停顿,草拟诏书之事也为阉党窃占,平时除了内书堂教书以及修撰《孝宗实录》外,实在没别的差事可做。”

“孩儿刚入翰苑,没多少资历,教书以及修撰之事均为前辈翰林所做,孩儿只是帮忙打个下手。”

谢迁听了儿子的话,有些恼火地喝问:“刘公公便刘公公,作何要称呼其为阉党?”

谢丕被父亲斥责,不由一怔,脱口而出:“父亲,如今翰苑中人人皆如此称呼宫中结党之辈,如何称呼不得?”

谢迁横眉竖眼,他最担心的便是儿子被人推出来当作攻讦刘瑾的急先锋,不想让儿子被人利用,当下喝斥道:

“无论他人如何称呼,你需保持一颗平常心。记住,朝中谁当权,谁结党,与你一个小小的翰林没什么关系。”

“为父在朝多年,什么事没经历过?你若执意如此,便是跟自己的前途过意不去,丢官事小,丢掉性命和清白,祸及妻儿老小事大……听为父一句,小不忍则乱大谋,处处小心谨慎,方是为官之道。”

谢丕被谢迁教训,满心不以为然,以他年轻人的心态,早就将刘瑾当作不共戴天的仇人。

平时翰林院里的同僚对刘瑾非议颇多,私下里说话,没人对刘瑾恭敬,因翰苑作为阁臣摇篮,身份清贵尊崇,这些翰林平时眼高于顶,看不起当权的宦官,就算刘瑾示好,也没多少人愿意站到阉党一边。

但刘瑾此时不对翰林院下手,不代表将来不会。

之前翰林院的官员同样下狱,连谢丕也被用刑,虽然只是挨了几鞭子,隔着衣裳没有伤筋动骨,从自那以后谢丕便对刘瑾怀恨在心,平时相称自然不会用敬语。

谢丕心想:“翰苑内流传父亲向刘瑾妥协,甚至拱手把朝事交给刘瑾,坐视阉党做大,难道这件事是真的?”

谢迁不知儿子正腹诽他,继续交待事项:“之厚过几日便会回京,他如今虽然是兵部尚书,地位尊贵,但我们到底是姻亲,以后难免会相互走动……你若是遇到什么麻烦事可以跟他商议。”

谢丕笑道:“这是自然,未曾想沈先生如此快便回京,以他不到二十岁之龄成为兵部尚书,可谓开历史先河……父亲大人为何看上去不是很高兴?沈先生回来后,父亲身边不是多了一名强有力的帮手么?”

“你懂什么?为父在内阁,他在六部任职,能一样吗?帮手?哼哼,谁帮谁还不一定呢。你只需要记住,以后你们在朝相互帮扶,为夫年岁已高,怕是在内阁没多少时日了,朝廷毕竟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日后行事最好稳重些,别总想跟当权的奸邪之人斗,没你们好处!”

谢迁就差把话挑明,但始终顾忌自己的身份。

既然选择对刘瑾妥协,就不能在儿子面前表现出对阉党太过强烈的抵触心理,他想让儿子当一个保守中庸之人。

谢丕满心不赞同,但还是行礼:“孩儿谨记。”

谢迁最后说道:“之厚回来后,多半要忙兵部之事,你没什么事情少去打搅他,不过一旦刘公公对你有交托,或者试图拉拢你,甚至处处针对你,你便去找之厚,他会帮你……当初为父帮了他不少忙,这会儿到了他知恩图报的时候了。”

谢丕惊讶地问道:“父亲大人准备离开朝堂?”

谢迁顾左右而言他:“与你不相干之事休要过问,为父本想让之厚进入内阁,未曾想朝廷的水太深,宦官当权,让他进入内阁反倒施展不开手脚,不如留在兵部,至少有实权,就算刘公公想动他,也要好好掂量一番。”

“最后再交待你一句,之厚手握兵权,而你不过是一小小翰林,务必谨小慎微,万事三思而后行,将来为官之途就要靠你自己走了。”

……

……

居庸关,沈溪抵达这素有“北门锁钥”之称的京畿第一雄关,并没有马上回京城,而是驻足不前,留下来观察京城局势。

相比于大同或宣府城,沈溪在居庸关有一种安心感。这里的守将李频,跟沈溪属于旧相识,沈溪不用担心李频玩阴谋诡计,而且居庸关距离京城不过一两日行程,只要有需要,可以立即快马赶回。

李频此番为迎接沈溪,煞费苦心。

知道沈溪如今已经是兵部尚书,李频觉得之前的投机取得丰硕回报,在沈溪抵达居庸关入住官驿后,再次献上一份厚礼。

由于清楚沈溪不会收纳财物,李频准备的礼物都很上心。

古玩、字画属于艺术品的范畴,难以定价,而且朝中文人本来就有互相馈赠的传统,之前清正廉洁如刘健、李东阳等人,也经常接受一些价值连城的书画馈赠,这在朝中并不被视为贪污纳贿,反而成为美谈在民间传诵。

但在沈溪看来,不管是什么礼物,哪怕披着文雅的外衣,受贿就是受贿,收下就会有后患。不管是文官还是武将,整天都在琢磨如何巴结上司,连续碰壁后便学会对症下药,虽然在这时代收受艺术品很常见,但沈溪依然不准备冒险。

“……李将军深情厚意,本官心领了,但本官此番只是回京途径居庸关,若接受你馈赠而为言官攻讦,好事倒变成坏事了。”沈溪微笑着回绝李频馈赠。

李频有些着急了:“大人只管放心,驿馆内外都没有外人,消息绝对不会泄露出去,且末将送的都是文人赏玩之物,效仿先贤附庸风雅,并非有意向大人行贿。”

沈溪笑道:“是否行贿并非由本官定性,被外人知晓终归会说三道四。你也知道,本官此番回京,差事可不好当,不想惹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若沈溪板着脸说话,李频或许会担心,但沈溪从头到尾都是微笑着说这番话的。李频虽然有些遗憾,但也明白沈溪当前的处境,知道他担心会被“有心人”攻讦,只好让人将礼物抬回去。

二人分宾主坐下,沈溪问道:“李将军一直在宣大地区为将,可有回京打算?”

李频心潮澎湃,认定这是沈溪示好拉拢,诚恳地道:“大人,末将一介武夫,留在长城关口镇守一方,效忠朝廷才是正理,回京怕是无用武之地。”

沈溪微微点头:“李将军所言有几分道理,武将之责在于保境安民,但京师并非只有文职,京营尚有许多空缺,李将军如何看待?”

李频略微有些迟疑,随即认真地说道:“回大人,与其在京营为将,无所事事,不如留在边军,至少能得个清闲。”

沈溪笑了笑,他能理解李频的心态。

在京城当武将,天子脚下掣肘太多,就算是练练兵都会被限制,更别说贪污受贿了。而在居庸关担任指挥使则不同,这里除了守备太监外,旁人根本对李频没有影响,虽然称不上山高皇帝远,但至少自己的地盘自己做主。

沈溪本有调亲近之人回京掌兵的打算,目的是在有需要的时候不至于手头无人可用,但他不会勉强,毕竟李频跟他交情不深,就算沈溪要用人,也会先用马九、王陵之乃至张老五、荆越这些人,而不会用那些跟他无法交心的将领。

沈溪再跟李频说了些军事上的事情,连居庸关防备上的纰漏也都说了。

他没有跟李频详细谈及刘瑾的事,在李频确定不会回京后,沈溪知道跟一个“外人”说阉党擅权不合时宜,这些话有可能会传到刘瑾耳中,于大局无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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