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三儿眼瞅着对方钻入门内,随即大门嘭地一声紧紧关闭,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那丐儿仍不死心:“大哥,究竟报不报仇?”
“报个屁仇!”何三儿没好气地道,对方魁梧壮硕杀气腾腾,一看便不是良善之辈,真要动起手来自己一帮子手无寸铁的小叫花子恐怕只能落个非死即伤的下场。
他在那丐儿头上拍了一记:“回去,这事就这么算了。”
丐儿“啊?”了一声,稚嫩的脸上露出不忿的表情。
何三儿揪着他的后脖领子原路返回:“听大哥的,这些人绝非好相与的,咱们这小胳膊小腿的惹之不起。”
丐儿不由自主地跟着他往回走去,何三儿回头再次看向胡同,一群丐儿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街口。
胡同中的大门悄悄打开了一条缝,一名长脸男子向外探头看了看,确认胡同外已再无他人,这才将门掩上。领头的男子站在他身后:“都走了?”
长脸男子点点头:“确实是叫花子的,大哥多心了。”
领头男子脸色阴沉:“小心驶得万年船,现在谁都信不过...”
“张达!”随着脚步声,一名年轻男子绕过照壁走向领头男子,正是赵银环。
“少龙头!”张达单膝跪倒,身后众人随之跪下行礼。
赵银环一把将他搀起:“各位弟兄不要多礼,你们没事我这心就放下了。”他眉间愁绪堆叠,但见张达一行人毫发无损,心中却也高兴地很。
今日一早棒槌便领着人出了门,在城中各处暗点留下记号,这些鬼画符旁人不识得,但白龙会帮众却一看便知。昨夜赵书僧暗遣各堂精锐分赴赤门各处地盘,只待赤门湮灭便即动手,只是左等又等一直到破晓也未等到好消息,这才晓得出事了。
眼见大厦将倾,这些漏网余孽选择五花八门,有的回白庄查探消息,被刘永吉布置在外围的暗探抓获,有的择地潜伏静观其变,不愿遭受池鱼之灾,有的索性一走了之,自立门户。但白龙会经营多年,死忠不在少数,一发现在暗处留下的记号,便齐齐往集合点汇合。哪知集合点却仍然无人等待,能找到仅是下一个地点的线索,待寻到下个地点时却又是另一条线索。
如是反复几次,不少人便灰了心,放弃离开。能坚持来到此处的都是辗转七八回但仍然对白龙会忠心耿耿的帮众。
他们却不知赵银环在每个据点外均埋伏有人马,时刻注意着他们的动向。
他召集人马的心思虽然迫切,却更担心混入像段西峰那样的奸细,现在的白龙会元气大伤,可再也经不起折腾。所以左思右想想出这样一个主意,即可避免被有心人发现栖身之所,又可将队伍中心性不坚定之辈摒弃在外。
张达在他的搀扶下起身,他面带悲戚:“少龙头,您要节哀。”
赵银环抿紧了嘴唇,轻轻地点了点头,强忍着痛哭的冲动,张达用手背擦了把眼泪道:“昔日大龙头将我从死人堆里救出来,于我便是再生父母。如今他既然去了,您便是我们的主心骨,姓张的武艺稀松平常,但誓死追随少龙头,卫护您的安全。”
赵银环感动地热泪盈眶,他突逢大难,心中的不安和恐惧压迫得他几乎无法呼吸,张达的一番话令他心中注入了一股暖流,他伸手抱了抱张达,身后的棒槌忽地皱紧了眉头,脸色变得铁青。
张达受宠若惊,但转念一想似乎便明白了赵银环的心境,若自己站在他的位置,想来也不会好过更多,他轻轻地回抱了一下对方便即松开:“不知弟兄们回来了多少?”
赵银环揽着他的胳膊绕过照壁向后进院子走去:“已回来七十多人,加上随我逃出白庄的,大约有一百一十余人。这套宅子是五年前父亲秘密置办的,原本是给我成婚之用,宽敞开阔,便是再来一百人也能装得下。”
张达蹙起了眉道:“想要东山再起,这些人是不够的。”
赵银环长叹一声:“我又如何不知,只是现在白龙会已站到了风口浪尖,官府的盘查只会更紧,我们需要尽快出城,赶在官府察觉前逃离京城。”
“什么?!”张达惊道,京城中有他们老一辈刀尖舔血打下的江山,没想到赵银环竟想弃之不顾。
赵银环淡淡地道:“守不住的,段西峰这狗东西真身乃是官府密探,白龙会一夜倾覆便是拜他所赐,咱们那些见不得光的生意哪一样他不知道。”
张达大张着嘴,被这个消息惊呆了,半晌后才回过神:“这样说只有远遁才能避开此劫了,可是,可是...”区区一百人远走他乡,还不知何时才能回京,江湖风起云涌,即便真有一日能重返京城,又能翻得起什么风浪。
赵银环道:“大龙头生前已为我们留了后路,日落之后分批出城,直奔通州。能回来多少人便是多少人,决不可拖延,因小失大。”
张达恨恨地道:“也只好如此了。刘香主可回来了?”
赵银环知道他说的是刘万年,神情不禁一暗:“我最后一次见他是与大龙头在一起,那时节他们正商量撤退事宜,直到现在还没有收到他的消息,也不知他可逃了出来。”
刘万年虽然性格暴躁,但对他呵护有加,以他对赵书僧的忠诚若是逃出来必定会想方设法联系自己,但到了此时没有他的消息大概率便是凶多吉少,赵银环想到他往日对自己的照顾,一颗心痛如刀绞。
他定了定神,将张达送到后院,与诸位弟兄见了。向棒槌使了个眼神,两人悄悄退了出来。
赵银环见四周无人,这才压低了声音问道:“那人还没来?”
棒槌绷着脸,淡淡地道:“今早已派人去找了,大龙头刻意将此人藏起,便是不欲让人发现,费些周折也是理所当然,少龙头稍安勿躁。”
“哎,见不到那人心下总是惴惴,”赵银环看了他一眼:“棒槌,你怎么了?”
棒槌道:“大龙头死后您便是大龙头,一帮之主岂能与属下搂抱亲热,以后不要这样做了。”
赵银环皱了皱眉:“危难之时张达对我不离不弃,我对他感念至深,这样也不成吗?”
他那副文绉绉的样子让棒槌的脸色愈发难看了:“大龙头杀伐决断令出如山,属下对其恭恭敬敬莫敢不从,坐在那个位置上,要狠要辣要无情,只有这样手下人才不会生出叛反慢待之心。”
赵银环道:“你说的是近之则不逊的意思吧?”
棒槌的脸色黑如锅底,赵银环垂下头思索片刻,抬起头淡淡地道:“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