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水面,仿佛水底下可能随时冒出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商船随着秋风摇晃,四下里看不到尽头,好像世间只有这一艘孤零零的船而已。
“接下来怎么办?”王诗涵右手扶着船帮,声音打颤。
谷雨疼痛难当,但还是强行忍着:“扶我去驾驶舱。”
“你会开船?”王诗涵好奇地道。
谷雨露出苦笑:“我曾在船上待过数日,与船夫朝夕共处,多少了解一些,如果迫不得已,倒是可以一试。”
王诗涵恍然:“便是你护送胡应麟胡大人的那一次?”
“你怎的知道?”谷雨一惊。
王诗涵笑道:“你小谷捕头的事迹传得比秋风还快,天下第一捕快,很荣幸与你结识。”
谷雨尴尬地咧了咧嘴,心头忽地闪过一团阴影,正要细细琢磨,王诗涵忽然“啊”的一声尖叫,缩入他怀中。
黑洞洞的驾驶舱中一条人影窜出,谷雨动作迅捷,将短刀抄在手中,戒备地看着那人影。
岂料那人影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口呼饶命。
谷雨沉声道:“你是谁?”
那人哆哆嗦嗦地道:“我是这船的船老大。”
谷雨短刀指着他:“把灯点上,别耍花样。”
那人应了声是,走入驾驶舱将一盏气死风灯点燃,四下里登时亮堂起来,那人是个年逾五十的老者,皮肤黝黑粗糙,脸上皱纹堆垒,头发花白,战战兢兢地看着两人,硬挤出一丝笑容:“两位,我不是坏人。”
“可也不是什么好人!”王诗涵气道:“是不是我一上船,你便将灯熄灭了?”
那船老大面露尴尬:“我不知道二位的来历,那个,不得不防着些...”
王诗涵虽然生气,却也能理解他的想法,哼了一声,将头扭向谷雨:“我们是要乘船出城吗?”
谷雨好笑地道:“敌人纵使凶恶,却也不是不能对付,咱们在京城尚有支援,但若是出了城,优势不再,反而更容易给敌人可趁之机。”王诗涵定然是怕得紧了,才会想到出城的法子,但敌人身为倭寇,异地作战,便利远远不如谷雨这种坐地户,所以谷雨决不能将优势拱手相让,他想了片刻,向船老大道:“我是顺天府的捕快,老丈无需害怕。”
船老大点点头,也看不出信是不信,谷雨也不在意,安排道:“你来操船,记住不要靠岸。”
船老大瞪大了眼睛:“不靠岸吗?”
谷雨强调道:“没有我的吩咐,不得靠岸。”
“是,是。”船老大回过神来。
“我们去货舱。”谷雨向王诗涵道。
王诗涵扶着他出了驾驶舱,跌跌撞撞走在甲板上,忍了半晌才道:“那些贼人根本料不到我们去往何处,趁他们来不及反应,我们不该上岸逃走吗?”
谷雨没有回答她,指了指货舱,在王诗涵的搀扶下走了进去。
谷雨再也坚持不住,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嘴巴大张吐出一口血来,王诗涵大惊失色:“谷雨,谷雨,你怎地了,别吓我...”
谷雨摆了摆手,爬起身来,靠着货箱坐了,王诗涵左右环视,站起身来走到墙边,点燃气死风灯,昏黄的光线下,谷雨浑身伤痕累累,湿透的衣裳血迹斑斑,他浑身湿漉漉的,有气无力地耷拉着脑袋。
王诗涵将外衣脱下,跪在谷雨一旁,从他袖中翻出短刀,将外衣劈成布条,又将他上衣脱下,露出赤裸的上身,旧伤未愈,又增新伤,身上几无一块完整的好肉,王诗涵鼻头一酸,落下泪来。
谷雨胸腹间排山倒海,喉头发甜,强自压抑下呕吐的冲动,同时脑袋传来一阵阵眩晕,这是个危险的讯号,他紧咬牙关,指甲掐进肉里,借此换来清醒。
王诗涵将布条缠在他伤处,谷雨打了个激灵,五官因为疼痛变得扭曲。
四下里只有水流的声音,船只的摇晃,船舱中昏黄的光线,自甲板打横而过的夜风,每一个细节都令谷雨感到熟悉,不远的过去他也经历过这一幕,他想起了那个坐在他身边的女孩,那个陪伴自己一路同行的女孩,今日一次次命悬一线的遭遇让他渐渐看清了自己的内心。
王诗涵的指肚在谷雨的肌肤轻轻摩挲着:“你不该回来救我的。”
谷雨勉强笑了笑:“即便是只小猫或者小狗,我都不会置之不理的。”
王诗涵目光幽幽地看着谷雨:“如果我们两个只能活一个,我愿那个人是你。”
谷雨从她的目光中感受到了浓烈的情绪,他轻咳一声,正色道:“诗涵,我有喜欢的人了。”
王诗涵的手攸地停下,呆呆地看着谷雨。
谷雨被她一双明亮的眼睛盯得头皮发麻,避开了她的目光,王诗涵缓缓放下手:“她是谁?”尽管装得平淡,但颤抖的声音还是出卖了她的内心。
谷雨道:“东壁堂的郎中,她叫夏姜。”
“夏姜...”王诗涵默默地念着,胸前起伏:“她好看吗?”
谷雨的脑海中出现了夏姜的身影,咧嘴一笑:“好看极了。”
“啪!”
王诗涵扬手给了谷雨一记耳光。
谷雨被打懵了,愣愣地看着王诗涵,王诗涵淡淡地道:“上船之前,你曾打过我一记耳光,这一下算是还你的。”
“倒也公平。”那时王诗涵如丢了魂,谷雨不得以给了她一记耳光,虽是无奈之举,如今人家还回来,却也无可厚非,谷雨笑了笑:“咱们算是扯平了。”
王诗涵扭过了头,不知为何感到一丝委屈,泪水顺着腮边流下。
谷雨咧咧嘴,想安慰又不知该如何开口,王诗涵扭过脸:“你别自作多情,我...我是心伤牡丹之死,说到底她...她也是个可怜的女子。”
“宏达被赶出家门,她能义无反顾地肩负起家姐的重担,她很了不起。”谷雨叹了口气:“至于她沦落为娼妓,那毕竟是她的选择,我们无权评判。”
王诗涵回想到那间昏暗的房间,仍有些不自在:“孤苦无依生活在那种环境下,将宏达抚养长大,若换作是我,必定不会有她那样的勇气。可她最终却为了区区二十两出卖了我们,人性怎会复杂如此?”
谷雨淡淡地看她一眼:“二十两很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