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柳记茶点铺,最后一名伙计离店:“掌柜的,您也早些歇着吧。”
“快回家吧,路上小心。”陆诗柳嘱咐道,直到伙计走远了,她转回身望着长街,早已是漆黑一片。
她起得早,睡得晚,一直到整条街熄灯了她才会打烊,即便是以往做花魁娘子时,也不曾如此辛苦。但她内心中充满着无限喜悦,仿佛在养育一朵幼小的花骨朵,自己辛勤劳作不辞辛苦,总有一天便能见到它娇艳盛开的一天。
她收回目光,将最后一块门板上了,回到后厨将还没刷洗的杯碟收拾干净。她垂动纤腰,将灯盏一一熄灭,只余下一盏油灯,端着上了二楼的阁楼。
这阁楼中空间狭窄,满满登登堆积着杂物,角落中则有一张软塌,收拾得紧陈利落,有时陆诗柳忙得晚了,或者懒得动弹,不愿回家中过夜,就在这里将就一晚。
她躺在床上不久,眼皮便开始打架,不多时便陷入了梦乡。
不知过了多久,忽听一声:“走水了!”
语调尖利,在夜色中传出老远。
此时的茶点铺陷入一片火海之中,浓烟滚滚而起,直冲天际。听到动静的邻居匆匆从床上爬起身,都被眼前的大火震惊了。不少人自发地从家中取出水盆,赶往火场救火。
“陆掌柜的还在里面吗?”
“不知道啊。”
陆诗柳不仅相貌出众,为人更是热诚善良,左邻右舍对她观感颇佳,交头接耳之际满是对她的担忧。
火舌翻涌,热浪一波接着一波,逼得人喘不过气来。
水火交锋,势均力敌。
胡时真身着单衣,扬手将水泼出去,哧啦哧啦声中白烟蒸腾而起,面前的火焰偃旗息鼓,胡时真手持水盆,一个箭步窜了进去。
“哎哟,小子,你不要命了!”相熟的邻居惊得腿也软了。
“嗨!”胡时真飞起一脚踹向门板,那门板已被火烧得脆了,登时破了个大洞。
胡时真露出喜色,三两下便将门板踹开,头顶水盆冲入了铺子。
“陆掌柜!陆掌柜你在吗?!”铺子中浓烟弥漫,辛辣之气直冲鼻腔,胡时真边咳嗽边用力将水盆拍打得铛铛响,嘶声喊道:“陆掌柜的,你在不在?”
“在!”
胡时真循声望去,却见楼梯口一名女子仓皇地跑下来。
陆诗柳疲劳至极,一直到外面吵吵嚷嚷才惊醒了她,手忙脚乱穿上衣裳,正想从阁楼上下来时,恰好撞见胡时真。
胡时真大喜:“快跟我走,否则小命难保!”伸手将陆诗柳拉住,转身向来路跑去。
此时门前再度被火舌封上,一道火墙阻挡了两人去路。胡时真咬牙切齿地看着,忽地一把拉过陆诗柳,将她抱在怀中。
陆诗柳大惊失色,拼命挣扎:“你疯了?!”
“得罪了!”胡应真将她头面裹在怀中,两臂紧紧护住。紧走两步,忽地一跃而起,两人身体从火墙中穿插而出,尔后重重地摔在地上。
“哎哟!”陆诗柳摔得头晕目眩,踉跄着从地上爬起。
街坊们纷纷围上前:“陆姑娘,没事吧?”“陆掌柜的,有没有伤到哪里?”
陆诗柳四下看看,没有发现伤痕,心有余悸地摇摇头:“你没事吧?”问的是胡时真。
胡时真从地上爬起:“我没事。”
陆诗柳眼见大火蔓延,目光中露出惊骇之色,从地上捡起水盆,冲入火场。
胡时真顾不上疼痛,撒腿便向远处跑去,慌慌张张跑到白铺,正巧有兵马司和巡捕营的人马在此休憩,为首的正是那叫张弛的小伙儿。待胡时真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明情况,张弛当即就急了,点齐人马带上装备,跟在胡时真身后浩浩荡荡而来。
这些官兵训练有素,装备精良,水龙喷射出小臂粗的水柱,迅速将火势压制住,盏茶功夫便不见了明火,唯有缕缕青烟和焦糊的味道弥散在夜空中。
陆诗柳坐在木凳上环顾四周,几张桌椅被烧,两面墙被烧得黢黑,门脸受损最为严重,如果翻修又将是一笔不菲的支付。
她两腿发软,无力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张弛走到她面前,庆幸道:“陆掌柜,好歹人没事。”
“多谢大人。”陆诗柳拢了拢头发,规整着散乱的衣衫,即便事情糟糕如斯,她也不愿给别人看到自己的狼狈。
张弛道:“自家人,谈什么谢不谢的,周捕头有令,是咱们没有护你周全,还要跟你说声抱歉。”
“周...周捕头是好人。”陆诗柳垂下泪来:“全怪我自己不小心,若是小心着些,也不至于闹出这场灾祸。”
张弛只能徒劳安慰几句,领着官兵收拾装备扬长而去。
陆诗柳抹去眼泪走到门口,向街坊邻居团团作揖:“诗柳一个弱女子,平日里有赖各位帮衬,心中感激不已,今日之事全是诗柳大意所致,给各位添麻烦了。”
“无妨无妨,人没事就好。”
“散了吧,回家睡觉了。”
街坊们端着水盆打着哈欠离开,不消片刻功夫台阶下只剩了一个胡时真。
“多谢胡公子搭救之恩。”陆诗柳郑重其事地施礼:“既救了我,又救了小店。”
胡时真摆摆手:“你我也算邻居,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在下读书不在行,倒是有把子力气,方才情急救人,言语无状,你不要见怪。”
“严重了。”陆诗柳反倒不好意思起来,方才确实误会人家来着。
胡时真道:“时候不早了,陆掌柜的,您也早些休息。”转身走去,陆诗柳见他脑后鲜红一片,惊叫道:“呀,你流血了。”
“无妨。”胡时真显然早注意到了,只是刚才乱作一团,他也没有声张。
陆诗柳追了两步,胡时真头也没回,摆摆手走远了。
陆诗柳心中感动莫名,定定地站了很久,四下里又恢复了安静,安静地只剩下她一个人。这才转过头,面向她的茶点铺,愁绪慢慢爬上她的眉头。
呆立良久,这才拖着沉重的脚步往回走。
脚边磕到了什么,那物事黑漆漆一团蹦出老远。陆诗柳皱着眉头紧走几步弯腰捡了起来,托在掌心中细看,却是一串观音吊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