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汉子鼻息加重,呼呼喘着粗气,吕江的言语像一根针刺痛了他的心,捕快们不由地紧张起来,黑暗中纷纷摸向了自己的兵刃。
过了半晌,那汉子自己平静了下来,语气变得萧索起来:“你说的对,如果那时我没有被利欲冲昏头脑,便不会忽略内子的异常,不会忽略她三番五次的失踪,对我态度的转变,我只觉得军职越升越高,身边朋友越来越多,应酬越来越频繁,灯红酒绿之际却哪里知道都是内子在床上靠取悦他人得到的...”
语音打颤,再也说不下去,这一次停顿尤其长,捕快们各自想着心事,设身处地去想如果自己遇到这种事,恐怕也得血溅当场,对那汉子的遭遇竟感同身受,连吕江也沉默了下来。
那汉子幽幽道:“我名叫王珣,乃巡捕营参将,夺妻之恨不可不报,今日从城外暗遣回城,势要将那狗贼碎尸万段!”
周围道:“那为何你又要帮我们?”
王珣道:“你们是衙门口的人?”
周围一怔,王珣哼了一声:“你聪明,我也不是傻的,甘冒奇险潜入巡捕营,为的却是救民,不是衙门的人难道还是江湖好汉不成,说起来巡捕营肩负京城安稳之责,但生死关头畏缩不前,真真羞煞人也。”
吕江讥讽道:“巡捕营一向如此,我等见怪不怪,用不着在我们面前忏悔。”
王珣道:“尔等救民,我去复仇,我带你们进去后分道扬镳,各干各的,如何?”
在无计可施之际他的提议足够诱人,周围想也不想便答应了:“可以。”
吕江忽地一笑:“若犯事的是那薛仁泰,你杀他是为民除害,这样你算不算欠顺天府天大的人情?”
王珣怔了怔,他终于知道对方是什么身份了,同时吕江的坦诚也让他很意外,周围轻咳一声道:“可以出发了吗?”
朱常洛府邸,院外的奴婢都已散去,两名小太监垂手侍立随时准备调遣,王公公慢慢地走到门前,凑头向里窥视,朱常洛半躺在床上眼睛微阖,不知是醒着还是睡了,陈铎则坐在床尾的软凳上,歪着脑袋沉沉睡去,角落中的药炉炉火已呈暗红色,热气一缕缕从药罐上方蒸腾而起。
王公公蹑手蹑脚走了进来,见陈铎背对着自己睡得正沉,悄悄地走到药炉前,端着药罐走到门前,一名小太监伸手接过,另一名小太监从他身后走出,手里端着一模一样的药罐,王公公接了过来,向两人努了努嘴,两人会意地退下,王公公诡谲地一笑,转身回来将药罐中的药汤盛在碗里,转回身却见陈铎揉着眼睛看着自己,王公公心里一紧,假装如无其事地走到床前,这时朱常洛也睁开了眼睛,顺着陈铎的目光看去。
王公公将药碗递到他面前,意味深长地道:“殿下,陈太医医术精湛,有他这一碗药汤,保证您药到病除,长命百岁。”
离此不远的一座府邸中,昏暗的石室里火把散发出幽暗的光,谷雨耷拉着脑袋,被反手绑在一根石柱上,一盆冷水兜头浇下,谷雨浑身打个冷战,清醒了过来。郭丘将水盆扔在地上,向身旁的邹念文道:“我得回去了,陆忠长时间见不到我会起疑心的。”
邹念文点点头:“眼看天就要亮了,他的兵消耗光了吗?”
谷雨一惊,难以置信地看向郭丘,郭丘道:“尚有一半兵力,大内禁卫训练有素,乃是皇家从家世清白的子弟中层层遴选而出的精锐,想要一举歼灭难如登天,王立琦手上还有几波人马可用,让那些绿林道人打头阵,我只要扮演好自己的窝囊废,留双方杀个你死我活,我等坐收渔翁之利岂不是好?”
摆了摆手,推开石门走了出去。
谷雨望着他的背影,心中的震撼难以描述,这郭丘今晚表现得懦弱怕死,陆忠无奈只得率军迎上,几番殊死搏斗之后兵员已去近半,他哪想得到一切皆是这郭丘的算计。
邹念文看着他吃惊的脸,笑了笑:“正式认识一下,我是邹念文,你是董心五的徒弟?”
谷雨心中又是一惊:“你认得我?”
邹念文道:“董心五乃是镇守京师的门神,道上的好汉若想在京城搅风搅雨,自然要打听打听对头的名号,更何况是我们这些人,周围、方伟、吴海潮,作为关门弟子的你,想要打听你们的来历对我们来说太容易了。”
谷雨听他将师傅和众师兄的名字说得轻描淡写,心中更是惊惧:“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邹念文琢磨片刻:“一群被逼到绝路的人,一群想要保住自己身份的人。”
谷雨哼道:“你不说我也知道,你们是朱常洛的人。”
邹念文扬了扬眉头:“名师出高徒,董心五带出来的徒弟果然了得。那你且说说,你都知道什么了?”
谷雨恶狠狠地看着他:“原本不知道,现下都知道了。”两人交谈不多,但信息量很大,足以让他将整件事串联起来:“朱常洛好狠的心啊。”
邹念文甩手便是一记耳光,力道重得让谷雨整个脸都歪到一边,邹念文收回巴掌,冷冷地道:“嘴巴放干净点。”
谷雨的嘴角见血,他倔强地扭回头,双目冒火:“如我所料不差,朱常洛的目的只在一人对吗?”
邹念文冷冷地看着他,谷雨继续道:“我曾听坊间传闻,圣上独宠三殿下朱常洵,并有心废长立幼,令朱常洵取而代之,只是朝中大官儿不允,双方僵持不下,圣上为赌气才不理朝政,这些话不知怎么从宫里传了出来,百姓茶余饭后当做谈资,我只是个升斗小民,从不关心这些事,但如今看来所言非虚,对吗?”
邹念文双拳紧攥,冷声道:“说下去。”
谷雨道:“什么叫被逼到绝路的人,什么叫保住自己身份的人,是不是朱常洵步步紧逼,抑或圣上乾坤独断,将要把他的心思付诸实施,你们眼看保不住储君的地位这才狗急跳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