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国寺门前,值守的队正倚在墙边打着盹,忽听远处广场上响起车轱辘的滚动声,深夜之中声音被放大了许多倍,队正揉揉眼睛弹身而起,扒拉开身前的兵卒凝目向广场看去。
小成领着一名邋里邋遢的中年男子从黑暗中走了出来,那男子推着一辆排车,走到近前队正看清了排车中的物事,难以置信地与身边的兵卒对视了一眼,嘟囔道:“我还在做梦呢?”
小成手中紧攥的菜刀别在腰间,拱手道:“劳烦将军开门。”
队正看着排车中的三只鸡笼,以及鸡笼中精神抖擞探头探脑的活鸡,再看看小成,脸拉了下来:“你想干什么?”
小成解释道:“将军莫要误会,这鸡是给寺中的产妇煲汤而用。”
“那也不成!”队正断然拒绝道:“佛门清修之地,岂容尔等杀生造孽?”
小成百般解释,队正坚决不允。护国寺周边的市集在今晚的浩劫中不可避免地遭到乱民洗劫,小成走街串巷,好容易找到一名卖鸡的贩子,磨破嘴皮子才让人家放下戒备将鸡送到护国寺,这一路走来两人提心吊胆,生怕路上杀出来不速之客,偏偏这守门神不近人情,将他拒之门外,小成心头火起,越解释越是激愤,那队正目光转冷,手摸向腰间:“干什么,还想要动手!”
小成双目赤红,又气又急,高声道:“我动得哪门子手,产妇不下奶,那些可怜的孩子转眼便有性命之危!”
队正冷冷地道:“清规戒律,违抗不得,找死!”说着一努嘴,身边兵卒冲上前便是一耳光,小成捂着脸气愤地看向队正,急火上头嗷地一声冲了上去,与那兵卒打在一处,他细胳膊瘦腿,怎么会是兵卒的对手,更何况人家人手众多,当即便有四五人将小成围住,背后一闷棍放倒在地,围上去便是一顿拳打脚踢。
那卖鸡的中年男子吓得两股战战,架起排车便要逃跑,正在此时门内了尘口宣佛号:“阿弥陀佛!”领着那小沙弥走了出来。
兵卒这才住了手,再看小成躺在地上鼻青脸肿,因疼痛而蜷缩成一团。
了尘愤怒地看着队正:“你过分了!”
队正不为所动地指着小成:“带荤物入寺烹食,这也是你允准的?”
了尘看着小成痛苦而焦灼的脸孔,双手合十:“不错,小成乃是奉我之命采买,将军不要怪他,产妇与孩子还在等着,放他进来吧。”
队正冷笑道:“清规戒律被你违抗了个遍,今夜之后可想过后果吗?”
这两人一位是持身厉行的得法高僧,一位出身军营的粗鲁行伍,此时说话却像掉了个个儿。了尘不愿再多说什么,躬身一礼,队正扬手,兵卒将角门放开,了尘与小沙弥一道将小成从地上扶起,指挥着那鸡贩子穿过角门,轱辘轱辘去了。
到得精舍附近,了尘命小沙弥扶着小成前去医治,自己则领了那卖鸡的男子来到灶房,中年男子将两只鸡笼从排车上搬下来,却留了一只没动,了尘奇道:“你不卖?”
中年男子摇摇头,笑道:“不卖。”
了尘疑道:“既然不卖,那为何又辛辛苦苦带到寺中?”
中年男子道:“我这一出来,家中没了人,若是强人入内,这筐鸡还能保得住吗?”
一只鸡笼中装有六只鸡,两只鸡笼节省着用支持寺内产妇三天的口粮不成问题,再往后可就难说了,了尘从怀中掏出钱交予中年男子:“乔老板,辛苦你了。”
中年男子伸出满是污渍的手接了,转身向排车走去,了尘连忙道:“怎么,这鸡不是你来杀吗?”
乔老板一脸诧异地回过头:“我只管卖不管杀,”他环视四周,紧张兮兮地道:“这寺里又是罗汉又是菩萨,我可没胆子杀生,若是神仙怪罪,姓乔的这条小命难保,不干不干!”连连摆手。
了尘瞠目结舌地看着他:“我付你银子还不成?”
乔老板拖起排车转身便走,与几名闻讯而来的和尚擦身而过,几人奔到近前,见了尘站在鸡笼前,目不转睛地看着笼内活蹦乱跳的畜生:“住持,这怎么办?”
了尘呼吸粗重,天人交战半晌,忽将宽大的僧袍脱去,交给一名和尚,那和尚傻傻地接过:“您,您这是作甚?”
了尘仅着小衣,拎起两只鸡笼:“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任何人不得入内!”走入灶房,将房门也关了起来。
和尚这才反应过来,了尘已决意杀生,这一念头如晴天霹雳将众僧吓得魂不附体,纷纷扑到门前捶打门板:“主持,不可!”
了尘费力地从笼中抓出一只鸡的脖子,将它薅了出来,那鸡发出凄厉的尖叫声,全身乱扭,眼睛却盯着了尘,了尘冷汗直流,两手剧烈地筛动,口中低声道:“我今尽未来际不可计劫,为是罪苦六道众生,广设方便,尽令解脱......”两手较力,咔嚓一声脆响,那鸡停了挣扎一命呜呼。
门外首座、西堂后堂的大师傅匆匆而来,齐齐聚在门口:“了尘,你不要做傻事!”
西堂的了因法师乃了尘师弟,大喝一声:“都闪开!”飞起一脚踹向门板,嘭地一声巨响,门板向两侧崩裂,了因飞身入内,却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了尘浑身血迹,案板上的鸡已被大卸八块,一股浓重的血腥气迎面而来,所有站在门口的和尚纷纷捂住口鼻向后躲避。
那卖鸡的乔老板推着排车走到角门,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声,远处的夜色下人头攒动黑影幢幢,门口的禁军如临大敌,各持兵刃严阵以待,吓得乔老板连忙推着排车回转,路上却遇到小成。
他本是郎中,检视伤口后发现并未伤到筋骨,快手快脚地包扎了,惦记着那两笼鸡,与小沙弥一道前往灶房,迎面乔老板走来。
小沙弥双手合十:“施主为何去而复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