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州,天明城,明皇宫。
大殿里一名身穿金色缂丝孔雀羽龙衮服,周身绣着红色真龙的男人端坐在金座上,年纪约莫四五十岁,但却并不显老,身上隐隐散发着一股令人压抑的气息——帝威。
男人一手扶着额头,拇指和食指微微用力按压着太阳穴,另一只手握着金座扶把,食指微微抬起又轻轻落下,仿佛有着节奏似的循环往复。
此人名唤朱康,朱乃是天明始皇帝的姓氏,以康为名,自登临帝位起便有了新号——朱神康。
“咳,戍策司可有消息?”朱神康浑厚的嗓音回荡在空旷的大殿内。
和其他历代先帝不同,朱神康自十余年前起便久居明皇大殿,也是自十余年前当他得知天明的大地上竟然还有修仙一途,朱神康亲赐了一批武宗,短短几年,那些隐世的大派也都展露出来。朱神康自那些上古门派也求得修炼法门,可奈何自身却是越修炼身体越差。直到大明古籍中隐藏的秘密被他所发现,天明的跟脚竟然流落在了那蛮夷一般的北天狼部。一连又是数年,与北天狼部的和平不过是朱神康暗中为了取回天明的神器所做的准备。
天明三司四卫七军——戍策司,朱神康亲自统领的一支密探,地位之高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更是三司四卫中唯一一个掌握了秘传武技的;衙内司,负责调查案件和评判断案的所在;御台司,天明始皇帝所设立,为供其他诸国来朝觐见接待,自天明一统后,御台司早已形同虚设,如今已是朱神康为了笼络天明各地武宗的场所。三司后又有四卫,其中肃府卫,统御各亲王府卫兵所设;宦府卫,朝堂宦官所统一管理,当朝朱神康最亲信之人正是宦府卫大总管魏肃;钦天卫,占卜天象,鲜少会被提起也是四卫当中存在感最低的;庾金卫,天明明皇宫的禁军,负责守护皇宫内外。与三司四卫这种长期处于院墙宫伟不同的则是七军,除开镇守四方的四方军外,另有三军常驻京州,先军神策军,中军神武军,后军神禄军。自神康二年白莲之乱闯宫勤王后,三支直属军便再为离开过京州,时刻提防白莲神教死灰复燃。
眼下朱神康提及戍策司,乃是这些年的布局,戍策司奉命深入北天狼部寻得天明神器,此事朝堂内恐怕只有两人知晓。
宦府卫大总管魏肃穿着一件青色蟒服躬身立于朱神康身侧,谨慎低声道。“启禀吾皇,早些时候的探报,戍策司王北宇和张天维在凉州边境分了两队,一队进了镇凉城,另一队由他们二人押送,估摸着这几日就该到了幽州。可是咱家的探子并未在幽州见到他们,恐怕是遇到什么情况耽搁了吧。”
朱神康握着金座扶手的手指敲击速度陡然加快,魏肃赶忙跪在一旁。
“老奴这就下令,让下面的狗奴才们自幽州和云州……还有凉州,统统都去寻找。”
“罢了,此事不宜声张。”朱神康停下了敲击的手指,沉声对魏肃警告:“朕不求天明风调雨顺,亦不求长生不老。待神器重返天明开启那飞升天际,朕自与天齐寿,登上那苍穹。你待朕如何,朕心里清楚,届时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毕竟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魏肃不敢驳了朱神康的话,只得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
就在此时,一道熟悉的气息被魏肃感知到。“吾皇圣明,咱家那没用的干儿子想来已经回宫了。”
“宣。”
朱神康只开口一个字,却也让魏肃如蒙大赦,一步也不敢耽搁,爬起身就朝殿外赶去。
大殿外,魏肃口中所说的干儿子名叫魏让。魏让个头不高,身材瘦骨嶙峋,肤色惨白好似呛了大烟的瘾君子,可就是这样一个毫不起眼的人,却在入宫后被魏肃看中,又加之此人待魏肃格外孝敬,这才有机会获得了魏肃赏赐魏姓。
“干爹……”魏让正在大殿外搓着一双干瘪的手掌,一见魏肃从大殿出来,激动得就要给魏肃跪安。
“免了免了,咱家交代你的事……”魏肃一改片刻前还在大殿内唯唯诺诺的模样。“可有消息?”
见魏肃这般表现,魏让心里乐开了花,这才是魏让所熟悉的那个干爹。
“回禀干爹,屠墨书那边只搞到了一件,另外一件被另一群歹人给夺了去。”魏让小声说道。
“啥?”魏肃双目圆瞪,身上气息骤起,但很快又偃息下来。“也就是说屠小子那边让人夺了一件?等等……”魏肃抬起袖袍掩住口鼻轻轻咳嗽了两声,目光一闪。“那还有一件呢?”
“屠墨书说遇到的那伙歹人实力高强,其中更有合道期高手和腾空期高手,所以他只夺了一件就匆匆往京州赶了,生怕再出什么意外,坏了干爹的大事。”
“腾空……”魏肃摇了摇头。“咱不是交代你去请了红老鬼吗?咱家记得他也该是腾空期才是。倒是依你所说,屠小子带回一件,又被抢了一件,那另一件呢?”
“干爹,儿子可是依照您的吩咐去请了红老前辈出山,红老前辈也和屠墨书一起去劫了戍策司那帮人。只不过屠墨书发来的消息,似乎红老前辈受了不小的伤,所以也没能拦得住那个腾空期高手。至于后来那腾空期高手去追第三件东西了,不过似乎也没得手,所以儿子推测有可能那东西还在戍策司那群人手中。”
“那些人现在去了哪?”
“张天维带着人正在往镇凉城去了。”
“镇凉城?”魏肃嘴角一扬露出一副诡谲的笑容。“你在此候着,待我先去请示吾皇。”
说罢魏肃又是巧变颜色,露出一副仿佛遭了大灾大难的样子,跌跌撞撞进了大殿。见到魏肃的模样,魏让不由得心生羡慕,暗自道不愧是干爹,这般顷刻功夫已经换了三幅样子。
魏肃刚一进殿,甚至不顾上关闭殿门,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哀嚎似的喊道。“吾……吾皇,出……出事了……”
朱神康眉头紧皱,双手托着金座扶手几乎要站起身来。“所出何事!”很快朱神康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又重新稳稳坐下,一挥手示意魏肃关了殿门再说话。只是一个挥手动作,魏肃心领神会,慢慢从地上爬起,就如同一个年岁衰老之人一般,蹒跚着就要去关了大殿门。
“罢了罢了,朕知你那干儿子应该还在殿外吧,宣他进殿说话。”
“叩谢吾皇,老奴这就唤他来。”魏肃又叩了个首,这才招呼魏让进了殿。
很快魏让进了大殿,这还是他头一次见到朱神康的模样,倒也没有太多惊讶,倘若入宫拜魏肃为干爹前,他也曾想象过那巍峨皇宫里有着三头六臂无数神通的天明皇帝,可实际见到后却又不知为何没了那般激动与紧张。
“拜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魏让跪地叩拜,不时又偷偷打量着干爹魏肃。
朱神康并没有察觉到魏让的小心思,只是随意摆手招呼魏让平身。
“朕常听魏总管提起你,倒是你这身子骨可要好好调养,孱弱不堪又怎堪重用……”
“吾皇教训的是,老奴也多次提醒,可谁知这小子办起事恨不得为吾皇肝脑涂地,这才让吾皇见笑了。”魏肃急忙接过话茬说道。
魏让一惊,心中可是又惊又喜,若不是朱神康在场,他都要冲着干爹魏肃再多磕几个头。自然魏让此刻心里也明了,自己也不需要多说什么,只管磕头便是,于是冲着朱神康又磕了几个头。
“朕心明了。继续说吧,出了何事?”
魏肃添油加醋又将戍策司丢了神器的事情禀报给朱神康,只见朱神康的脸色是一时一变,愈发的难看。自然魏肃并没有交代关于屠墨书和红老鬼的事情,反倒将丢失的神器归咎于另一伙人。
“依老奴愚见,那戍策司丢了神器,本该舍命夺回才是,哪怕无法夺回,最起码也该飞马返回京州……可这帮人仗着吾皇的威名,长期为非作歹,欺上瞒下,甚至就连眼下既不追寻那些劫匪,也不回京通报,居然带着人往回走去了镇凉城……”
魏肃一同慷慨陈词说得就连魏让都相信戍策司这要么是私吞了神器畏罪潜逃,要么就是丢了神器畏罪潜逃,反正无论怎么说都逃不脱畏罪潜逃四个字。魏让又偷偷瞧了瞧金座上朱神康的表情,那可谓是怒发冲冠,瞋目裂眦。显然朱神康和自己一样,都已经下意识里给戍策司扣上了畏罪潜逃的帽子。当然魏肃也很清楚,自打朱神康还是太子的时候魏肃就一直常伴左右,这么多年下来,到了现在,朱神康那睚眦必报的小心思早已经被魏肃琢磨得透彻,而魏肃却并没有着急和魏让还有朱神康一样给戍策司扣上帽子。
“回禀吾皇,老奴知此事事有蹊跷,不如下一道御令给那坤坎军陈肆。戍策司哪怕人数不多,可是仗着秘传武技也非是镇凉城城主能够抵挡的,与其打草惊蛇倒不如让陈肆亲自出手押解戍策司返回京州再做打算。”
听了魏肃的建言,朱神康也平复了火气,点了点头。“朕也正有此意……”朱神康瞥了一眼还跪在地上的魏让。“此事就交由你去吧,倘若此事出了半点差池,朕可绝不轻饶。”朱神康虽然平复了火气,可还没彻底消气,只好拿魏让来撒撒火。“好了,退下吧,朕乏了。魏肃你也下去吧。”
被朱神康撵出大殿的魏肃和魏让并没有出宫,而是绕到一处僻静角落。
魏让追上魏肃。“干爹!”
魏肃停下脚步,心里早就已经预料到了朱神康的意思。“陛下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你还不知道该怎么做吗?嗯?”魏肃冷冷哼了一声。
魏让摸着脑袋,猛地一拍,旋即用手在自己脖子上比划了一下。“陛下……不,干爹的意思是……杀?”
“废物东西,这种事情你该知道怎么办,咱天明可是讲律法的,你就依律办事即可。”魏肃没好气地摇了摇头。“对了,再给你交代一件事,你自去见了陈肆,记得告诉他,就说干爹交代给他的事情已经办妥了。”魏肃双手一背身后,大摇大摆的朝神策军大营方向走去,小声嘀咕着。“老东西那么想要升天那就让他升天好了,哎,这天明东南西三面都在敦促调兵,也不知道神策军和神武军够不够呀。”
魏肃的话说得声音虽然小声,但刚好又能够被魏让听清,显然这更像是隔空传音,但区别却在于魏肃的话语让魏让感觉浑身一暖,仿佛武道又有所提升。
“干爹的武道又更加精炼了。”魏让心里想着,目送魏肃远去,方才大声喊道。“恭送干爹!”
诚如魏肃所说,他先后去了神策军大营和神武军的大营,很快驻扎京州的两支大军开始拔营。而京州还留有神禄军镇守,倒也没有人察觉出异样。
另一边镇凉城,张天维等人还未进城就被坤坎军给扣押了,甚至连早先抵达镇凉城的戍策司伪扮的商队也都被齐齐扣押。张天维当然不清楚发生了何事,被扣押的时候他义正词严地透露了自己戍策司的身份,并要求面见坤坎军大将军陈肆。
坤坎军大营,陈肆得知了手下抓捕了伪扮商队的戍策司,同时又抓捕了一批衣衫褴褛浑身是血的另一批戍策司,其中更是有一人为戍策司指挥。
“大人,牢里头那个叫张天维的吵着要面见大人。”周忠说道。
大营里陈肆摆了两桌酒宴,自己的面前摆了一桌位于主位,对面另一桌坐着一个披着狼皮的壮硕汉子,汉子满脸横肉,顶着个光头,胸前斜挎一排各式各样的刀具。
“毋丘将军可还在满意这凉州的酒肉?”陈肆没有理会周忠,反而端起酒饮了一口,目光寸步不离迎面而坐的壮硕汉子。
这汉子名唤毋丘尚,毋丘为姓,单一个字尚。本是北方割据的一个部族的首领,自从北天狼部一统北荒,便心甘情愿拜为北天狼部的一员大帅,武心期巅峰。此次孤身入镇凉也是受到天明坤坎军大将军陈肆的邀约。
“这酒倒是好酒,倒是这肉,下次陈将军不妨来我毋丘部族做客,尝一尝这北荒的口味。”
“哈哈哈,甚好甚好。我听闻拓哉首领曾多次提到这毋丘部族的肉啊,那可谓是北荒一绝。”
“行了,这酒也喝了,肉也吃了。陈将军手下似乎还有事情要处理,我也该回去面见首领了。”毋丘尚正欲起身,陈肆摆手打断道。“诶,不着急不着急。”
毋丘尚略带迟疑:“陈将军莫非还有何事需要我帮忙吗?”
“并非需要毋丘将军帮忙,只是在下是在等人到来。”陈肆冲着周忠使了个眼色。
周忠大步走到毋丘尚的桌边,为毋丘尚又斟了酒。
“哦?陈将军所等何人?可是与我们所谋之事有关?”毋丘尚饮了酒,低头看了看堆满骨头的桌子,又看向周忠。“天明的肉虽然没有我北荒的好吃,但也并非一无是处,再来一份!”
周忠看了看陈肆,陈肆回了他一个肯定的点头,周忠这才下去为毋丘尚再去准备肉食。
陈肆见周忠退下,这才缓缓站起身走到大营里一副舆图前,招呼毋丘尚一同看图。“毋丘将军且看这图,依照约定,我虽拜入拓哉首领帐下,但这凉州也是允诺之地。幽州占地辽阔,守备力量也已经被我调入镇凉城,不值一提。”
“的确,幽州已是我北天狼部囊中之物,而凉州也自然归属陈将军所有,想必陈将军所言来人事关云州?”
陈肆淡然一笑,摇了摇头。“非也,非也。云州不似幽州唾手可得,除非……”陈肆手指微微一抬,不偏不倚落在了京州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