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东镇,都司公署。
马云看着顾正臣回复的文书,脸色有些冰冷地对叶旺说:“看来这个定远伯并不打算听从都司调遣。”
叶旺不以为然,平静地回了句:“他初来辽东时,陛下已经给了他独立作战之权,无需听命都司,之前我便不建议给他送去文书。”
马云指了指桌上的舆图,肃然道:“顾正臣没来辽东时,都司还能调动海州卫,他来了之后,都司的能调动的兵力反而少了一个卫!如此一来,我们想要在辽东打开局面谈何容易?”
叶旺眉头微皱:“话是如此,可规制便是如此,都司调不动海州城内的一兵一卒。依我看,目前并不是向东北延伸的最佳时机,不妨再等上几年。”
马云摇头:“等几年,你我未必还在辽东!”
叶旺这才明白马云的担忧,他渴望封侯,原本寄希望于辽东战场,可这些年来纳哈出过于强大,辽东的明军兵力又少,朝廷给的支持少,以至于辽东明军只能步步为营,稳扎稳打,几年了还没太大进展。
虽说柞河之战朝廷给了封赏,但这个封赏还够不着爵位。如今顾正臣异军突起,突然获封定远伯,这对骄傲且自负的马云来说并不是一件好接受的事。
超过顾正臣率先封侯,这是马云的心思。
而要做到这一步,最好的办法就是打几次漂亮仗,给朝廷多发报捷文书。可问题是,元军并不好打,尤其他们多是骑兵,都司这里主要是步卒,正面对抗没什么赢面,除非——新火器第一军配合行动,可都司没有调动新火器第一军的权力。
新火器第一军不出手,都司就缺乏遏制骑兵的手段,很难重创元军。达不到杀伤元军,抢占更多地盘的目的,马云想要封侯的希望就会落空。
最让马云不安的,是顾正臣的成长速度,他现在已经是都指挥佥事了,再向上就是都指挥使!一个都司只能有两个都指挥使,一旦顾正臣再立新功,是马云走还是叶旺走?
一旦离开熟悉的辽东,哪里还有封侯的机会?大同、北平、开平、宣府、甘肃等地,都有国公或侯爷镇守着,头等军功是他们的,不是自己的……
叶旺深深看着马云,直言道:“他不答应,我们确实无法。这件事就此作罢,再等待新的时机吧。”
马云一拍桌案,喊道:“他这是只顾自己,鼠目寸光,不顾全局!”
叶旺无语。
你让他出手,也不完全是为了全局吧……
叶旺摇了摇头,以巡城为借口离开了公署。
“那顾正臣凭什么封定远伯,咱们马都指挥使、叶都指挥使还没封伯!论军功,顾正臣哪里比得过他们?”
“可不是,朝廷赏罚不公啊。”
“去年时顾正臣弄到不少战马,也没有交给都司一匹。”
“此人太过骄横了,一个小小的卫竟然比都司的战马还多,都司驻地不是他海州城。”
叶旺看着坐在街道口闲聊的军士走了过去,阴沉着脸喊道:“定远伯之事是你们这些可以嚼舌根的吗?若管不住自己的嘴,小心军法惩治!”
军士见是叶旺,连忙起身告罪。
叶旺哼了声,甩袖朝着城墙走去。
身后的护卫余晖开口道:“叶都指挥使,自顾正臣得封定远伯之后,城内军士不满者众,开年之后,这种不满愈演愈烈,大家都在为两位都指挥使打抱不平。”
叶旺停下脚步,转身看向余晖:“打抱不平,何来不平?”
余晖认真地说:“我们在柞河之战中,可是消灭了纳哈出大部,杀敌近万,俘虏八千。顾正臣才杀多少敌人,满打满算不过是全歼了速哥帖木儿所部八千!”
叶旺嘴角动了下,冰冷地问:“柞河之战,我们占据天时地利,布置周全,动用了多少大军你想过没有?是一万五千余!顾正臣用了多少人手,是五千!我们是利用冰墙、河道、疑兵、重军联合出手,可顾正臣利用了什么?他没用半点地利,直面骑兵!”
“再说回来,我们打纳哈出,阵亡军士一百七十八人,你再看看海州卫,阵亡多少,二十来个!若不是他去了柳河,几是无人阵亡!你见过哪个将领正面作战,迎击冲锋的敌人是如此少的战损?我是没见过,更没听过!”
余晖这才想起来,顾正臣的军功似乎被表面的杀敌数量掩盖了,其十分低的伤亡确实令人震撼。
不过——
“可军功是看砍下来敌人脑袋多少……”
余晖还是有些不服气。
叶旺呵呵一笑:“顾正臣哪怕就砍下速哥帖木儿所部的脑袋,也足够他封爵了。在我看来,封伯爵才是对他的不公,应该封侯!”
“啊?”
余晖震惊不已。
叶旺摇了摇头,说了句:“等有朝一日,你们也拥有火器时就会想起来,缔造新战法,将骑兵打得落花流水大势之人,正是你们此时不满的定远伯,不知会不会羞愧。”
余晖心头一颤。
终究还是自己无知。
叶旺明白道理,但许多军士不明白。
随着有人在暗中推波助澜,随着不满一日日发酵,辽东镇的军士逐渐对顾正臣产生了偏见,连带着对新火器第一军也颇是不满。
进入二月,天气终不再那么寒,可依旧还是偏冷。
顾正臣考虑到只有三千多战马,无法发挥新火器第一军的全部实力,很容易在作战中落入下风。
说到底,就是担心无法实现饱和覆盖……
为此,顾正臣写了一封文书,交给沈勉、庄贡举,言道:“给都司借用一千三百匹战马,三个月后,归还他们两千战马!此事重大,务必要说服两位都指挥使。”
沈勉、庄贡举欣然领命,骑马出城直奔辽东镇。
在顾正臣看来,这笔交易对都司并没什么坏处,三个月净赚七百战马,没道理不同意,反正都司的人一时半会也用不着战马。可让顾正臣始料不及的是,这一封文书竟成了导火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