饿的时候吃饭香,知道这个道理的比分清左右的更多,不说饥肠辘辘的难民们,就连差役们都看向入口。
常申得了朱达的允许后,带着送饭的庄户进了院子,送饭的队伍声势不小,十几个人抬着木桶和箩筐,还有一辆装满物资的大车,看得不少人心里犯嘀咕,说这位年轻老爷真不知柴米贵,这么几步路,居然舍得用大牲口,喊人过去搬不是更好?
大家是真饿了,朱达站在场中,能清楚的听到吞咽口水和腹中咕噜的动静,因为不止一个人发出这样的声音。
不管是木桶还是笸箩都放在了地上,掀开了蒙布,最前面的箩筐中堆着的是陶碗和木碗还有筷子。
“排队过来领,就按照你们刚才学得队列,乱哄哄的要受罚!”有家丁大吼道。
或许是惯性,或许是队列训练还不过两个时辰,或许是被饥饿驱使,家丁的吆喝居然没有控制住秩序,难民们还是闹哄哄的拥挤过来,其实年轻差人们也是乱糟糟的,只不过多少还能端得住。
朱达事先也没指望吆喝能保证秩序,乱糟糟的难民距离箩筐还有十步左右,就被家丁们的皮鞭和木棍打得停住了脚步,然后乖乖的排队。
“碗筷人手一份,拿了就不用还了,但每顿饭得洗干净了才能领饭食,不然的话,受罚!”
这次的规矩大伙都听得认真,受罚可就是鞭子和棍棒,这个最让人记忆深刻,队列并不整齐,家丁们时不时还得用皮鞭和棍棒威胁下才能维持,朱达眯着眼睛观察每一个难民,表现最不正常的还是那个中年人,以他在难民中的身份和威望,怎么也能站在最前面领惨剧,可这位却站在了最后面,甚至排在了妇人和小孩之后。
瘦削的身材,黝黑的皮肤,粗手大脚的外观,看着就是平常农户,相貌也是大同本地土着的样子,可不管是先前的挑动难民闹事,还是接下来的挨鞭子不发一言,还是现在的落在最后,都太古怪了,朱达更是注意到这人的表情很平静,贫苦农民和难民们更多的则是麻木和漠然,仔细观察,这中年人或许还有些悲恸,但这几种复杂的情绪都不该出现在这样的人身上。
“那人叫什么名字?”朱达直接指着那人问道,付宇已经站在了他身后,尽管差役们在嘀咕鄙视,可也不得不认,这头脑好聪明的谁都用得着。
“报的是孙五,数字那个五,三十三岁,估摸着是个假名,但小的也没细问。”付宇冷静的回答说道。
说出假名这桩事倒不是为了卖弄,身在衙门用心学习和琢磨,会比平民百姓敏锐许多,能看穿很多东西。
朱达笑着点点头,这些东西袁标也教授过他,一般来说这样的常见姓氏加个三四五凑成名字的,十有八九都是假名,因为这是人能最快想起来的,那几年中袁标当真传授了很多很多,朱达比周青云接受的多很多。
年轻差人们也上前领了餐具,他们的队形比起难民们争气不了多少,可看到家丁们虎视眈眈毫不通融的样子,差人们也捏着鼻子照做排队。
等所有人都领了餐具,木桶上的盖子被掀开,顿时热气腾腾,家丁们又吆喝着让大伙上前排队领饭,第一个人上前后,家丁们掀开蒙布用筷子夹出一块拳头大小的杂面饽饽,也是冒着热气,虽说平常庄户也能吃得起,但这是纯粮食的干粮了,难民人群有些骚动,差人们都是撇撇嘴。
“不管男女老少,每人都有一个,不要省着给家人,过来盛汤。”家丁吆喝说道,这样大小的饽饽是实在干粮,可大伙肚子里都没有油水,这一块干粮根本不顶饱,可难民们没什么怨言,能给就不错了,何况老人孩子的饭量小,也有同样大小的一块,这真是恩德。
木桶后的家丁用大木杓在木桶里深搅了下,然后给最前面的难民舀了满满一碗,中气十足的大喊道:“下一个!”
并排几个木桶,这么此起彼伏的喊出来倒是颇有气势,可吆喝出来之后,端着碗的难民却没有动,后面的人忍不住催促,更后面的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有人探头张望,场面乱了起来,还是家丁和差人们一起吆喝才维持住秩序。
“这......这真是给我们的......”最前面那难民颤抖着声音问道。
“都装到你碗里的,还不是你的,别抖,砸了可浪费。“家丁很不耐烦的回答说道。
难民一时间说不出话来,重重点头,小心翼翼的捧着碗向后走,这位年纪看着比较大,是奔着后面的棚户去了,去干什么大家都能猜到,这是想把碗里的汤给家人分享。
“家里人一人一碗,自己喝了吧!”身后有人吆喝说道。
每个难民拿到汤的时候都呆滞片刻,可整个围场却越来越安静,弄得排在后面的差人们颇为疑惑,可又不好打听什么。
所有挨过鞭子的青壮难民领过汤之后,有家人的又为他们家人领了干粮和汤过去,很快就能听到孩童们带着惊喜的欢呼,总算轮到年轻差人们打饭了。
对这些差人们来说,给的饽饽就是两块,而且声明不够再添,可年轻人们都是好奇,他们关注的是那碗汤,只要不是傻子,都能注意到难民们是被那碗汤震撼了,可碍于规矩又不好上去瞧,现在有机会了。
让大家比较奇怪的是,挨过五鞭子的孟田居然没被赶出去,而且还龇牙咧嘴的过来领饭领汤,大家心下同情,可也不敢表露,都让他排在了前面,让人没想到的是,这孟田接过盛满的汤碗后也惊呼了一声,这才去一边蹲着吃饭。
孟田后面就是付宇,大家再瞧不上这人,他刚才也是巴结上朱达的人物了,还聊了几句,怎么也得站在前面,大伙没想到的是,付宇居然毫无羞耻的端着饭走到了孟田那边,也不怕自己兄弟打人骂人。
付宇走到孟田跟前的时候,孟田正盯着汤碗看,边看边拿筷子搅和汤碗。
“这汤的油水可真足,应该是用了羊骨头和肥膘,是糊糊的做法,应该加了杂面进去,这白菜丝和萝卜丝也不不少,你喝一口,盐也是足的。”孟田絮叨着说道。
说话间又咬了口饽饽,不知道是不是牵动了背上被抽的伤痕,孟田咧了咧嘴,把干粮咽下去后说道:“实打实的粮食,里面没有搀沙子,连麸子也没有。”
付宇也注意到这碗汤的成色了,先看见的是汤面上漂浮着厚厚的油花,还有这浓稠的程度,喝了口的确咸味很足,这还真舍得下料,不管是油脂还是这盐都得花钱,付宇家境算是不错,他们家也就是喝这样的汤,至于那两块饽饽就不用说了,县里能天天吃细粮的人家就是那几位老爷和大爷,其他人家大多数时候都得掺着杂粮,无非是杂粮和细粮的多少,这饽饽杂粮多些,但用料很足。
“这朱老爷还真舍得下本钱......”付宇忍不住感慨说道。
“你说能给百姓吃这个的,怎么也不算坏心人,我这不是自找麻烦吗?当时要听你的劝就好了,这怎么回去见我爹娘,给我弄这个差事,都耽误我堂弟说亲了。”孟田在那边满脸懊恼的说道。
说起这个,付宇没好气的说道:“你当时血都冲头了,拽都拽不住你,不过......”
孟田在那边只是摇头,边摇头边大口的吃着干粮喝着汤,听付宇不说话了,抬头含糊着问道:“不过什么?”
此时的付宇脸上却挂着微妙的笑容,盯着他说道:“我说多了招怪罪,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这边正在对谈,差人们也纷纷惊讶朱达如此下本,看之前朱达对待难民的态度,都觉得招募来的这些青壮连牛马牲口都不如,要知道谁家养了大牲口都是得好好伺候的,难民们的地位远远不如,都能推测他们以后肯定是活得凄惨,谁也想不到这顿饭居然这么实诚,说不上怎么丰盛,但真是让人吃饱吃好的饭菜了,城内城外的平民小户,每天都未必能吃得上这些。
现在的围场比方才要生动了许多,因为难民的儿女们一直欢笑尖叫,吃到了难得的好吃的,差人们也是颇为诧异的议论,可没过多一会,就听到了有人在哭,耳朵尖的能听出来是棚屋里的妇人在哭,慢慢的,围场上的男丁也有红了眼圈捂着脸的。
“佛祖保佑,咱们又能活下去了......”有老人的声音响起。
“胡说,是朱老爷让你们活下去,吃了这么好的东西。”有年轻人怒声驳斥说道。
不知道是谁先带头,有人朝着朱达跪了下来,跪下来的人越来越多,直到吃饭的时候,他们才确定了一件事,那就是朱达是真心要收留他们。
有人在感激涕零,可那个假名叫“孙五”的中年人却跪向另一边,口中还是念念有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