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家人的尸首怎么处置的?”朱达问道。
在这次大难中,郑家应该被灭了满门,按说宅子这边是尸首最多的,到现在应该最是恶臭难闻,不过站在前面感觉还好,味道都是从其他地方飘来的。
“他们家人穿金戴银的,鞑子先过了一道,其他人也不会放过,男男女女都被剥的精光,不过大伙多少都念着郑家的好处,没做太多的孽,聚在一堆用火烧了,算是个好结局。“赵升回答说道。
大乱时候,男人被杀,女人和孩童的遭遇才真正残酷,郑家的女人比起平民百姓来又养得好,长得漂亮,遭遇更不必说,甚至死后都未必被放过,战乱时候,没有规矩,也没有人性,想想郑家那郑勇在外面做了多少禽兽不如的恶行,但郑家人在郑家集的名声却不错,倒是有了些相对而言的好结果。
“别处大户平时没有积德,这次到下面都不安宁,倒是郑家和秦家不一样,大伙多少顾念着点。“赵升念叨说道。
听到这个,朱达心里有什么东西落地了,短暂的放松些许,当时他和周青云带着秦琴去怀仁县城,路过郑家集的时候很匆忙,知道秦家的仆役和商号的很多人死于非命,却没时间给他们收尸安葬,“入土为安”对这个时代的人来说很重要,当时没做,朱达觉得心有亏欠。
先前朱达点破了赵升的企图,这瘦削汉子一直是惶恐讨好,看着朱达和周青云对郑家的废墟感兴趣,连忙接了句:“二位老爷要不要进去看看?这样的大户人家,平日里靠近了看都要挨骂,现在还能进去瞅瞅。”
来都来了,进去与否是无所谓的事,朱达和周青云对视了眼,都是翻身下马,牵马向郑家废墟内走去。
相比于秦家宅院和达川号商行,郑家宅邸的规制要大很多,毕竟这里是小一号的土围子,是郑家武力最后凭依的工事,虽说被破坏的彻底,但宅邸内的大概规制还有,来往的道路还算能走,小心些可以避开各色的瓦砾和垃圾。
想想从前这里的繁华热闹,再看看眼前的废墟,当真是物是人非,唏嘘感慨,朱达和周青云没那么多风花秋月的感受,两个人都是阴沉着脸,咬牙切齿的缓步向前,让带路的赵升战战兢兢。
在秦家宅院和商行那里看到的情景,就已经让朱达和周青云愤怒,但身在这等混乱地方,还能强忍的住,再看到郑家景象的时候,虽然郑家和他们关系不深,可在这里引起的情绪波动却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两个人都是极恨,恨毁掉了这一切的蒙古马队,恨烧杀抢掠的官军骑兵。
眼前这一切在大半个月前还是富庶繁华之地,现在却是这等模样,在之前这里还有他们要敬畏、蔑视、提防和敷衍的各色人等,但现在,所有人都死了,一切都被毁掉了。
“我要......“周青云闷声说了句,却被朱达用眼神制止,虽说赵升知趣的躲远了些,可情绪控制不住的话,很容易被人看出什么,虽说眼下没人能危害他们的安全,但还是不要旁生枝节。
周青云深吸了口气,两个人已经到了郑家中庭的位置,朱达和周青云来郑家很多次,对郑家大宅院的规制比很多郑家仆役都要熟悉,因为他们是有意要摸清记牢,袁标当时要求的很严,几乎把这个当成传授技业的一项,朱达和周青云当时还不理解为何,但袁标让他们去杀郑勇的时候就全懂了。
“这里应该有口井,难道被填上了?“朱达开口说道。
像是郑家这样人口众多的大户,自家都是有水井的,这水井比外面的都要讲究,朱达和周青云都有印象,青石垒砌的井座,还有竹木搭起的亭子遮蔽,带着雕工的井栏,那井轱辘上用的铜件,这些东西亏得在宅院内,在外的话早就被各色人等偷走了。
不过当时再怎么讲究,遭遇大难之后肯定会被破坏殆尽,那些石板、石块、轱辘的铜件之类,就算蒙古马队和官军看不上眼,后来的一拨拨难民乱民暴民也不会放过。
但井座是高过地面的,井又是很深,如果真被填平的话肯定会比地面低些许,毕竟在这等纷乱局面下,没有人会特意去填平一口井,那也得花费不少工夫,还没有任何收益,没有人会去做。
注意到这点之后,朱达和周青云都向这边走来,赵升快步跟上,只是刚动了几步就被朱达用眼神制止,在这个场合,犯不着他来献殷勤。
地面很平整,看不出任何有过水井的痕迹,这就更不对了,废墟中瓦砾处处,残垣碎砖比比皆是,这里也不例外,但这边和其他各处的相似才是最不对劲的,真就是各种废料朝着井里面填塞,或者会凹下去,或者会满出来,这等好似在平地上的情形最不该。
三年的历练在这个时候也有效果,尽管朱达和周青云注意到了不对,可两个人却好像闲逛,只是走到那边的时候,用脚踩了踩,地面是结实的,看起来没什么不对,朱达又用脚在原来是井的地面上蹭了蹭,这一脚却蹭出不少沙土,上面一层,下面似乎是别的。
“有些不对,晚上带人进来看。”朱达闷声说了句,他和周青云都是继续若无其事的向前走去。
本来只是要走马观花,经过方才那个小插曲之后,朱达和周青云心照不宣的将郑家宅院走了个遍,但只是看到了那一处不太对的地方。
那已经是平地的前水井处在其他人眼中也是寻常,郑家人已经死光了,后来人又怎么知道这里是水井,要不是朱达和周青云曾熟记郑家的规制,又对江湖上的很多门道清楚,恐怕也不会发现这点不对。
他们从前走到后,偶尔也能看到几个人到处寻找,这些人看到朱达他们之后,往往神色不善,朱达和周青云也毫不客气的亮出兵器来,双方还是相安无事。
”现在带人进来?“
“等天黑后再说,这时候要是挖出什么来,不光是围子内外的队伍,就连场院的商队都得参与进来,消息会传的到处都是。”
两人简短对话定了章程,朱达和周青云向外走的时候,没有让赵升继续引路,赵升乐得如此,急忙跑开,转过转角就不见踪影,不知道藏到哪里去了。朱达和周青云上马之后立刻加速向外赶,来时他们不紧不慢,心情沉重,走的时候却是驱动坐骑快跑。
回到场院后,雇工和车把式们都很放松,场院没有其他的商队进来,空旷安静,大家也知道这次的生意做完,接下来就该回城了,尽管没人知道以后会怎么样,但这次出来一方面经历血腥,受到的惊吓不少,一方面又都是收获良多,雇工们每个人手里都得有三两银子以上,还都是实打实的银子铜钱,车把式们就更多,靠着这次的收获,每个人维持一年多温饱问题不大。
车把式们见识多些,雇工们却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生活,他们固然惊惧害怕,但到了现在,每个人心里还有些兴奋和惶恐,兴奋是经历了这么多不复平静,而惶恐是因为每个人都觉得以后再也不愿意去种地做活,如果愿意,每个人都会有个新的将来,这个将来怎么样,能想清楚的人很少,但每个人都对这个将来很惶恐,因为这是他们从未经历过,甚至都未想过的生活。
“太阳落山前吃晚饭,现在大伙收拾兵器,每个人要带四根投掷的木枪,车把式把牲口喂好,今晚咱们有事要忙。”朱达扬声说道。
本以为朱达回来就要下令启程回返,没曾想却下了这样的命令,但雇工们和几个车把式不会质疑,而是立刻照做去执行,院子里迅速忙碌热闹起来。
“你和纪孝东去其他场院转转,买镐头和铁锹,能挖土的工具,别人问要干什么,你就说我想带着你们去土围子里挖宝贝。”朱达把李和与纪孝东喊了过来,叫他们出门忙活。
“挖宝贝”这三个字让李和与纪孝东都瞪大了眼,朱达做人稳重多谋,虽然十几岁年纪却好像三四十岁人一样的成熟,在他嘴里说出“挖宝”来,实在让人错愕。
看到对方惊愕的表情,朱达也是哭笑不得,不过不是解释的时候,只是示意对方快些去,他和周青云是吃过午饭才去的围子内,来回折腾,时间也不那么宽裕。
当开始准备起来,才发现需要东西还很多,比如说灯笼火把这样的夜间照明之物,不过这类营生其他商队不缺,自制也很简单,只是这么折腾过后,场院的商队都知道那怀仁县的年轻小子要去围子里挖宝了。
大伙吃惊后都觉得好笑,不过笑过之后反觉得理所当然,朱达这么做才是正常,他这个年纪做生意的手腕高超,谈吐圆滑,只有这有些天真的行为符合他的年纪,如果一直这么老成,倒显得怪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