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以为接下来都会这么乱吗?这是你们的错觉,鞑子已经走了,官府和官军马上就要回来,世道还会变得太平,你们回去还能好好过日子,不要痴心妄想了。”
当朱达坦诚说出自己判断之后,跪在地上的两个年轻人明显开始迟疑,朱达在马上笑了笑,又是说道:“如果鞑子还在,哪能容得下这么多人在官道上,你们没看到这周围一切还算完好吗?”
逃难几日,看到了无法无天的乱局,又体会到了弱肉强食的恐惧,经历过死亡就在身边的危险,自然把勇猛甚至凶猛的朱达和周青云当成依靠,更可能是一时冲动和热血上头。
朱达判断的很清楚,当把道理和因果讲明白后,这两个年轻人就知道自己何去何从了,和他判断的差不多,跪着的李得贵和张进北已经迟疑犹豫,甚至有些尴尬,毕竟刚刚跪在地上求恳,马上不理会,未免羞刀难入鞘。
“回去吧!爹娘家人还等着你们,好好过日子。”朱达明明比跪着那两人都小,可教训的口气却像是长者。
可他安抚这句后,却发现敦实的李得贵和瘦高的张进北脸上居然有差不多的表情变化,先是错愕,然后悲伤,随后却变得坚定起来。
“老爷,俺愿意跟随!”这次是张进北抢先。
“俺也愿意跟随!”李得贵随后说道,两个人的语气和神态却比刚才要坚定了许多。
朱达和周青云对视一眼,有瞥了眼站在旁边的李和,他们都觉得诧异,但朱达心中也有几分火气上来,声音略抬高了些说道:“你们愿意,你们爹娘家人怎么办,你们就这么不管了吗?”
游侠闯荡,热血少年,这些表象下却是对家庭的不负责任,这两个人冲动下不管不顾,朱达没想着能多两个手下,他也没想着去收什么手下,却对这两人的凉薄和不负责任生气,简直是荒唐,因为朱达想到了自己的父母和师父,就是几天前的样子......
张进北“老爷,我没爹没娘......”
“老爷,我爹娘死在鞑子手里了......”李得贵。
张进北说话的时候表情漠然,李得贵则是眼圈发红,咬牙切齿,他们说出这个理由之后朱达倒是理解不少,无牵无挂的人自然敢去冲动。
朱达原本不想在这件事上耽搁太多,交代几句就准备离开,可听了这两人的情况,莫名有几分同情涌上心头,松开缰绳又劝说道:“你们两个都这个年纪,看着身体也不错,种地做工都能好好过日子,何苦要投靠为奴,你看我们的样子,将来少不得要出生入死的,大好性命,你们就这么舍得?”
这番话说完,略年长些的李得贵又是沉默,犹疑神色重新浮现,而张进北却向前膝行一步,又是磕头下去,斩钉截铁的说道:“老爷,爷爷奶奶养小的到十二岁,二老病死之后,家产就被叔叔抢去,把我赶出了门,在小的十五岁的时候,叔叔全家又被卫所的老爷弄死,田地也被吞了去,要不是小人跑了出来,只怕也性命不保,这几年小的给人做佃户帮工,受尽了白眼,受尽了欺负,小的不怕死,小的只想痛快些,腰杆挺直,不被人欺负,二位老爷能让小的这样,小的愿意跟着!”
话说了大通,尽管有些颠三倒四,却坚定的表明了心意,一直没表明态度的周青云看向朱达,尽管周青云没有开口,可朱达却明白身边人所表达的意思。
听张进北说完这句话之后,李得贵没有沉默多久,神情也变得坚定许多,也是磕头下去,闷声说道:“二位老爷,看你们做事痛快,也能让小的们痛快,这窝囊日子小的过够了,家里什么人都没了,小的接下来不想那么窝窝囊囊的活着,要跟着你们学!”
“朱.......”
周青云开口说了一个字,朱达就笑着打断,盯着马前那两人说道:“既然你们想的这么明白,那就跟着好了。”
跪着的两个人都惊喜抬头,朱达笑着继续说道:“先别定什么主仆,跟着我们进城,等安顿安稳下来,咱们再定不迟,路上要有什么变故,我们到要紧关头不会管你们,要是你们自己想走,我们也不会留你们,一切等安顿后再说,这是我们的结拜三弟李和,现在你们听他来管,跟上来吧!”
朱达没征询他们的意见,说完之后就拨马前行,张进北和李得贵倒是看着李和脸熟,却没想到会是朱达他们的结义兄弟,怎么结义兄弟两个骑马一个步行,而且这个三弟看着年纪比马上两位年纪还大。
疑问归疑问,从前面追过来,恳求又被拒绝,好不容易被答应收留后,张进北和李得贵正是高兴,也就不太在意这些不对的地方了,乡下出来的两位年轻人虽然经历坎坷,心思倒还简单,都抢着帮李和背行李,张进北还提出要帮朱达背筐。
“要怎么安置他们?”两骑慢慢走在前面,周青云忍不住问道。
“车到山前必有路,我们手里有银子,安置不愁!”朱达简单的回答说道。
路上再没有什么耽搁,尽管走得不快,可还是在天黑之前到达了怀仁县城的东门,不出意外的是,城门已经关闭。
各处城池都是在太阳落山前就要关门,朱达他们对这个倒不意外,可这么多难民赶来,东门外却不见什么聚集宿营的人群,虽说城外也有些院落民居,但没道理都已经收容投宿,在这等状况下,谁还有胆子住在城外。
疑问很快就有了解答,有人气喘吁吁的跑过来吆喝说道:“打听到了,这几日只有南门会开,每天开两个时辰,大伙都在那边等着进城。”
以城池位置来说,南门是相对安全的方位,后来难民听到这个之后都向那边绕过去,朱达一行人也是跟上。
绕着城墙前进,没走多久就看到了大片的人群,从某种意义上说,倒也是热闹非凡,远远的就听到叫骂、吵闹以及哭喊。
县城的居民并不仅仅都在城内居住,城外宅院房屋什么的都不少,这些人想必第一时间逃进了城内,留在外面没有遮蔽,只有死路一条。
这些宅子自然最适合居住,但朱达他们来得晚了,这里面早就被人抢占,当他们到来的时候,还能看到有人在宅子门内外叫骂,后来者想进去,里面的人不让,可里面的也不是屋主,做不到理直气壮,大家就只能吵架甚至动手。
更多的人还是选择宿营,天光仍在,不过大家都准备点燃篝火,熬过这个晚上,不少房屋能被拆下来的都被拆了,用作柴禾燃料。
宿营过夜的难民中界限分明,那些有财有势的大户人家自成一体,护卫家仆什么的招呼着,不让闲人靠前,他们尽管晚来,可靠着花钱或者威逼动手,居然也能住进那些宅院里,至于其他平民百姓则是按照同族和同乡各自聚堆,彼此戒备森严,各不往来。
像是朱达这样的小队伍在这么多人中显得特别,但也不是孤例,除了他们之外,也有些三五人甚至一两人的队伍,有的看着畏缩可怜,有的则是尽可能的隐蔽,而且低调隐蔽的这些,往往都是骑马带刀的。
那些畏缩可怜的想必是逃出大难的普通百姓,但身边人都遭了秧,至于那些低调隐蔽的,他们在这次的灾难中逃出来的可能最大,但身份有些不方便,所以不张扬了。
朱达他们在明面上倒是不需要遮掩,不过凑在人群中会有这样那样的隐患,就只在边缘区域开始休整,让秦琴洗漱和方便,一个小女孩此时最需要谨慎和保护,然后开始准备生火做饭。
“城外也不会超过三千人,怀仁县没那么多人,周边的难民也未必要朝着县城来,他们可以进山,可以去大同。”朱达下了判断。
尽管是天色渐黑,可朱达还是大概清点了有多少人,这是夜不收观军估数的手段,是袁标的传授,而且朱达还有个根据,那就是李和他们搜罗到足够的柴禾没有花太长时间,如果城外人太多的话,一切吃用的东西都会被搜罗干净。
到了城池这边,携带的干粮就没必要太省着用,朱达和周青云很大方的拿出来和大伙分享,吃到粗细粮混合的饼子和肉脯,以及盐管够的热汤之后,李得贵和张进北都很是兴奋,颇有些跟对了人的意思,这年头随时能吃这等粮食和肉脯盐货的,寻常百户村庄的地主都未必能做到,何况这两人身上的装备,那更不是寻常人会有的。
新投靠的两人除了能吃愿意干活之外,倒没有体现太多长处,反倒是李和拿了些散碎银钱出去转了圈,居然还给坐骑弄来了些草料,也打听回来了消息。
“进城恐怕会有麻烦,有人已经四天没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