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桃子味道在嘴里慢慢融化。
萧晏喜欢吃糖,曾经是因为魏如黛,而现在,是因为这糖有楚意的味道。
他仰起头,望着雪原上灰白色的天空,一轮浅淡的月亮悬挂在空中,他喃喃自语:“公主,等臣……娶你。”
上京皇宫,皇后永华宫内。
因为楚意和楚曜说有要事公布,和太子喜欢的女子有关,所以顾桑桑和楚霆骁夫妻俩一大清早就齐聚在此。
此刻,楚霆骁顾桑桑和楚曜已经用完早膳,三人目不转睛地看着楚意。
许久,永宁公主终于喝完最后一口粥,不紧不慢地说:“不就是想知道兄长喜欢的女子是谁吗,好吧,告诉你们。”
三人同时屏住呼吸。
楚意咳了咳:“不过父皇得答应我,兄长的亲事,我这个做妹妹的,要亲自去女方家中提亲。”
楚霆骁和顾桑桑对视了一眼,一起点头。
“这有何难,朕不但答应你,还可以让你去女方家中送聘,是不是很有面子。”楚霆骁笑眯眯地说,眼中满是宠溺。
顾桑桑也满眼好奇,掏出一把银票:“本宫也答应你,快说,说完这些都送你。”
楚意眼前一亮,又道:“那父皇知道后可不要反悔,否则,永宁这身体实在柔弱不能自理,害怕受到刺激。”
楚霆骁心中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六六如此谨慎,太子该不会和老大一般,想娶个蛮戎女子吧?
他摸了摸下巴,沉声问道:“太子可是最类朕的孩子,他日常也接触不到什么外人,能喜欢谁?总不会也和蛮戎人在一起了。”
楚意:“那倒没有。”
“难道是……回纥人?”楚霆骁又问,眉头紧皱。
“也不是。”
“不会是山越人吧!”楚霆骁的声音都颤抖起来。
池漾仍旧摇头:“父皇想太多了。”
楚霆骁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那朕就放心了。”
楚意:“是雍国耿家,耿听雨。”
“逆子!!!”
燕皇陛下爆发出震天动地的咆哮。
张公公连忙出现:“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啊,永宁公主这身体娇弱,可不能被吓到。”
楚意点点头,将银票从皇后手中拿下来塞进自己口袋里:“是啊。”
“汪汪,汪汪——”永华宫后院菜畦的狗窝里,被吵醒的小狗“骁骁”不高兴的犬吠了几声。
顾桑桑也万分惊讶,但她比较冷静,只是拔出龙泉剑攥在手中,问:“你说的那个雍国,不会是要进犯我大燕的雍国吧。”
楚意:“其实,这是个误会。”
顾桑桑:“?”
“要进犯大燕的,是雍国皇帝,不是雍国。”
“……”
“萧霁尘是好人,玄甲军是盟友。”
“……”
许久,皇帝皇后才冷静下来,皇帝早知晓大军要转战雪原,与萧霁尘合作的事,但即便如此,他也格外不喜雍国。
楚曜则终于回过神,激动地问:“那可是雍国啊,小六你怎么知道的,他们怎么认识的,发展到什么地步了,耿家又是个什么家庭?”
楚意将太子殿下一年半前出使雍国,结识耿听雨后,从此书信交流传情的事情,简单粗暴的告诉了三人。
末了,她毫不犹豫地将楚晔出卖:“据我猜测,兄长已经做好打算,此次大战之后,就孤身一人去雍国,向耿家提亲。”
“逆子啊逆子!就算,就算雍国不进犯大燕,他们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楚霆骁压抑地咆哮,又想起了大皇子,“身为大燕太子,一个人去敌国提亲,还有楚凛,他……这两个逆子真是要气死朕!”
楚意眨了眨眼睛,笑意盈盈地说:“所以永宁才要代表大燕,替兄长去提亲呀,父皇,你也不想兄长给大燕丢脸吧。”
顺便见萧晏。
大魔王离京的第三十天,想他。
楚霆骁面色变幻了一会儿,道:“成蹊此前已经回京,若此战胜了,你可以去,但朕要成蹊和你一起去。”
楚意挑了挑眉:“父皇是想让舅舅做使臣?”
“你们两个小孩子,自然需要大人陪伴,”楚霆骁说道,“朕会下旨让成蹊先去趟北府,给那个逆子封王,成蹊年轻时南府北府都游历过,有他在,朕才放心得下。”
要封王的,自然是大皇子楚凛。
楚意蓦地想起,前世顾成蹊也去过北府,却是被排挤贬官到剑北关当太守,然后和大哥与苏景渊一起战死了。
没想到兜兜转转,舅舅还是要去一次那里。
楚霆骁哼了一声,意有所指地说说:“朕的儿子要娶谁,都不能没有牌面,谁要是想娶公主,自然更是如此。”
*
朔风阵阵,马蹄声震天动地。
普天之下最出名的两支骑兵,一个叫做燕国定远军,另一个,则叫做雍国玄甲军。
此战过后,或许还要再加一支,那就是燕国羽林军。
八千羽林军身着黑金色轻甲,手握长刀,所到之处,如同波澜壮阔的墨色海浪,他们比玄甲军更轻,又比定远军更快。
寒风如刀,卷起羽林军抗旗人手中的黑龙旗,楚晔穿着和其他羽林军基本相似的衣甲,攥紧了手中的剑,眼神坚定的望着前方。
他身边,是身着银甲,背后猩红披风的萧晏。
萧晏拿出小六给他的控鹤司令牌后,羽林军就无条件相信了他,甚至胜过自己——因为羽林军是小六一手打造,没有小六,他们还是京中混吃等死的一群破落纨绔。
另一边,是浑身金灿灿的大舅哥耿川。
他们都武功高强,打扮的与众不同,楚晔可不敢如此。
羽林军后方,是黑衣黑甲的定远军铁骑。
马蹄声沉重而整齐,苏白策马在前,俊秀的面容与昔年的苏景清重合,可他坚毅深邃的眼神,更像他的二叔苏景渊。
不知过了多久,一座石头砌成低矮石墙的城池,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那座城周围只有极少数巡逻的蛮戎士兵,萧晏眯起眸子,他知道,此刻王庭城内因为莫顿的调兵命令,只有少量的守军,在七万铁骑之下,与空城无异。
没有人能想到,本该是蛮戎帮手的玄甲军,本该在剑北关内的羽林军和定远军,会出现在这里。
等莫顿回过神,他就会成为一只丧家之犬!
萧晏望着远方守在城门口的蛮戎人和城内一座很高的烽火塔,眼前闪过一个模糊的画面。
——身着玄甲蟒袍的自己骑在战马之上,手持长剑,马蹄飞跃无数蛮戎士兵,手起剑落,天地间的一切都被染上鲜血。
那座烽火塔,就倒在自己面前。
他意识到,自己曾来到过这里。
蛮戎是灭了燕国的另一个罪魁祸首,他在楚意死后,率领大军出征雪原,替他的王妃报灭国之仇。
前世如此,今生亦然。
霎时间,大军已经来到城门前。
“你们是何人?!”
“这是王庭,你们竟敢——”
守城的蛮戎士兵只看见,亘古不变的雪山和蓝天被黑色的烟尘遮挡,无数骑兵铺天盖地,向王庭的城池袭来。
他们举起弯刀和盾牌,然而还没来得及完整说一句话,羽林军已经出现在他们的眼前。
长枪横扫,刀剑铿锵,作为先锋军的羽林军摧枯拉朽般将眼前的一切碾碎如泥尘。
蛮戎的王庭建造在雪原的最深处,受到其他部族的拱卫和尊崇,里面还住满支持莫顿的蛮戎贵族,王庭旁系子弟,还有几名王庭的王子。
实际上,一开始的王庭城池,就在剑北关几百里外,他们夏天放牧,一到入冬便劫掠中原,屠戮燕国百姓,甚至将百姓掳回雪原做奴隶。
是一代代燕国人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将他们赶至狼山之后,让他们的距离中原越来越远。
而这一次,在莫顿不断调集兵力囤积在剑北关外的时候,他并不知道,他们的背后已经化作乌有!
苏白奋力挥动着手中的长刀,每一刀都飞扬起冲天血花。
他想起了自己的父亲,二叔,他们都曾在这片土地厮杀过,也流过血,受过伤。
打败蛮戎,击退王庭,保护大燕,就是苏家人毕生的理想!
“你们没有家吗,为什么非要侵略我们的土地,我们的百姓?”
他低哑的质问,最后,张狂的笑了起来。
“是啊,你们这次没有家了!”
只有将这些蛮戎打疼了,打怕了,他们才会退!
无数的厮杀声怒吼声响起,火光冲天,兵器碰撞出星火,那些留守在城内的蛮戎士兵如同待宰的羔羊,城内留存的王庭贵族,都试图从各种地方逃离这座城。
萧晏并不追,因为就在王庭十几里外,萧霁尘率领的三万玄甲军早已恭候多时。
再往外,是阿史那伊稚率领的阿史那部族人,防止有漏网之鱼。
从朝阳初升,直到天边只剩下一片金黄色的夕阳余辉,大获全胜的中原军队们终于停下来,开始打扫战场。
耿川和楚晔已经亲如一家,情同兄弟,耿川正在亲自给太子殿下包扎伤口。
他原本以为这位燕国太子白白净净,肯定胆小怕事,与自己不是一路人,没想到刚刚打仗时,太子殿下为了救他,被蛮戎砍伤了左臂。
“太子殿下,你以后就是我耿川的亲兄弟!”耿川包扎完伤口,感动的说。
楚晔勾了勾唇:“那倒不必。”
萧晏看着二人,心想,或许楚家人,真的天生就能把雍国人拿捏得死死的。
之前那一刀他在旁边看得格外清楚,楚晔明明能够躲过,硬是为了救耿川挨了一刀……太子殿下为娶耿听雨,真是太努力了。
夕阳的光辉倾洒在满目疮痍的战场之上,将萧晏的银甲镀上一抹熠熠生辉的金芒,猩红的披风在身后飞扬着,空气里都弥漫着血腥味道。
他揉了揉霞影的鬃毛,偷偷把自己手上沾染的血也蹭到霞影身上。
萧晏想起前世自己覆灭了王庭时的情景,那时的他,不过是为了让那些蛮戎给楚意陪葬,不过是为了完成她想要复国和为大燕报仇的念头。
这一次他垂下眸,凤眸温润,眼中是淡然与轻松。
王庭已经覆灭,大燕的安危,至此彻底解除。
这一战的功劳不是自己一个人的,是六皇叔,楚晔,是楚霆骁,楚凛……更是此前和自己制定好计划的阿意,所有人一起,才能改变原本的历史。
这时,战场另一边响起马蹄声,一名身穿银甲白袍的男子,骑着白马赶来。
男子身后是浑身浴血的一众玄甲军,以及数不清的蛮戎俘虏,还有许多辆拉着辎重粮草的马车。
“六皇叔,”萧晏回过神,立即走上前,“外围怎么样了?”
“大获全胜。”
男子正是雍国的靖王萧稷尘,他环顾众人,微微颔首,声音清越动听。
“蛮戎运给莫顿的粮草已经被本王截获,那四名逃走的王庭王子,就在那边囚车里,还有一个试图反抗,被伊稚当场射杀了。”
楚晔看向萧稷尘,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位传闻中的白衣卿相,靖王萧霁尘。
靖王比想象中的更加俊美,看起来很年轻,最多三十岁。
他有一双清冽又深沉的深灰色眼眸,看不出息怒与情绪,银甲白衣,腰佩宝剑,面色透着几分病弱与苍白。
萧霁尘不像是一个征战沙场的王爷,倒像常年生病的阿昀。
楚晔知道靖王与大哥相似,也是少年从军,但他并不是想建功立业,而是要逃离雍国的皇室纷争。
当年萧霁尘一离开邺都,就从萧稷沉改名为萧霁尘,告诉其他皇兄自己对皇位没有任何兴趣。
如今萧稷安驾崩了这么多年,萧稷兴也登基了,其他那些王爷都死了,只有他还活着。
萧霁尘握着剑柄,也望着楚晔,眼底闪过一抹复杂,道:“没想到……领兵的人居然是太子殿下。”
他原本以为,自己能再见到那个人。
“见过靖王,靖王能不远万里来相助大燕破敌,楚晔代表大燕万分感谢。”楚晔谦和而沉稳的抱了抱拳。
“身为中原人,是不会和蛮戎合作的,我只是做自己该做的事。”萧霁尘淡淡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