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
天还没透亮,急促的马蹄声就踏破了黎明前的寂静。
几匹快马一路狂奔,卷起的烟尘还没落下,马身就已勒停在兵部和都察院的衙门外。
透骨的凉风里,信使翻身滚下马背,嗓子干得冒烟,手里高举着火漆封死的塘报,嘶哑地喊:“江南八百里加急!余江急报!”
衙门里立时被这声喊炸开了锅,灯火瞬间亮了不少。
前后不到半个时辰,两份塘报就送进了宫里,搁在了紫宸殿的书案上。
一份是秦珩宇写的,话不多,只说了战况和世家罪名。
另一份是李策呈上的,那字里行间简直是蘸着血写的,把李家怎么勾结流寇,怎么围攻郡城,怎么想杀人灭口,桩桩件件,控诉得明明白白。
龙椅上的景明帝捏着奏报,指节攥得死紧,殿里静得吓人,只有他越来越沉的喘息声。
私自调兵?
火烧连营?
打退了几万流寇?
还把世家跟流寇勾结的事给捅了出来?
这事儿,是那个他扔出去顶缸的靖王世子干的?
景明帝脸上没什么表情,但胸口起伏不定。
又气秦珩宇的胆大妄为,连招呼都不打一声。
又惊江南那些世家居然真的无法无天到了这地步。
还有那么点……连他自己都不想认的,对秦珩宇这手腕的诧异。
过了好一阵,景明帝才开腔,声音听不出是喜是怒:“宣,裴相,六部尚书,都察院左都御史,即刻入宫。”
这消息跟长了腿似的,飞快钻进了京城各个高门府邸的耳朵里。
相府。
裴彦坐在书房里,手里慢悠悠转着块玉佩,听心腹把塘报内容低声说了。
他那张脸总是带点笑模样,这会儿也没变,只是放下了玉佩,声音平得很:“秦珩宇……靖王府的人……”
“胆子确实不小,敢动到李家头上。”
旁边的幕僚急了:“相爷,李家这回亏大了!秦珩宇这脏水泼得指名道姓,要是真被坐实了,咱们在江南……”
“慌什么?”裴彦扫了他一眼,“他秦珩宇没拿到兵符就敢动兵,这本身就是死罪!就算他打赢了又怎么样?乱臣贼子!”
“至于勾结流寇,呵,人死账烂的事,还不是随他怎么说?”
裴彦站起身,走了两步:“传话下去,明天早朝,咱们的人,都给我咬死秦珩宇私调兵马、意图不轨这条!得让陛下觉得,这小子留着就是祸害!”
他顿了下,声音更低了些:“还有,找几个靠得住的,马上去江南。一是看看李家还剩多少家底,能捞就捞一把;二是把手脚都收拾干净,别让人抓到把柄;三是给我好好查查,秦珩宇在江南,究竟都做了什么,身边又跟了些什么人!”
“相爷高明!”
皇宫深处,玉衡公主的寝宫。
贴身宫女悄没声地递进来一封信。
玉衡公主拆开,看到熟悉的字迹,先是愣了下,越看眉头皱得越紧,最后脸上是又惊又佩服,还带着藏不住的担心。
“他……他真这么干了……”玉衡公主捏着信纸,低声念叨。
信里秦珩宇不光简单说了余江打得多险,更点明了世家有多不是东西,还有他自己回京后可能要面对的麻烦。
“去,准备些安神补气的药材,送到靖王府去。”她想了想,“就说……本宫听说世子在江南辛苦,一点心意。”
“另外,你去趟太医院,问问张院判今天当不当值……”
六皇子府。
萧景琰听完手下人的禀报,鼻子“嗤”了一声,满脸不屑:“秦珩宇?他算个什么东西?不就是靠着靖王府那点老底子?也敢在江南翻天?”
“私自调兵?他想干嘛,造反啊!”
他母妃娘家就是江南大族,跟李家沾亲带故,他自然向着世家那边。
“裴相说得没错,这种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不能留!明儿早朝,必须请父皇办了他!”
整个京城的水面下,暗流搅得厉害。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钉在了江南那份战报,还有秦珩宇这个名字上。
只有城北的靖王府,大门还是关得死死的,一点动静都没有。
越是这样安静,越让人觉得憋闷,好像暴风雨马上就要来了。
千里外的江南。
李家吃了这么大亏,自然不肯就这么算了。
一处不起眼的庄子里,几个脸色铁青的李家族老,正跟从京城偷摸过来的人碰头。
“相爷的意思是,先忍着,等机会?”
“没错。秦珩宇现在风头是劲,可他根基不稳,还得罪了满朝的世家。咱们先趴着不动,京城那边,自然有人会收拾他!”来人声音阴沉。
“可我李家上百年的基业!这口气怎么咽得下去!这仇要是不报,死了都没脸见祖宗!”一个族老气得发抖,狠狠一拍桌子。
“仇,当然要报。”京城来人嘿嘿笑了两声,透着股凉意,“但不是现在硬碰硬。秦珩宇那小子邪门得很。相爷说了,江南又不止咱们李家一家,把其他几家都拉拢过来,大家拧成一股绳。到时候,想收拾他,法子……多得很。”
余江城。
城墙上,风吹得秦珩宇衣袍猎猎作响。
他看着城下,厢军的操练虽然还乱糟糟的,但在王格的吼声里,已经有了点兵的样子。
城里,许泽云正带着人收拾残局,一点点恢复秩序。
郭大送来的粮食和东西帮了大忙,那些收编的流寇辅兵也被派去修城墙、清理废墟。
看着好像都在往好的方向走。
可秦珩宇心里那根弦,一直绷着。
他清楚,余江这一仗,不过是刚把江南这个大脓包给戳破了一点点。
真正的硬仗,怕是还在后头。京城里的勾心斗角,比战场上真刀真枪还凶险。
“公子,”蓝斐几步走上城墙,神色不大好看,“刚收到的消息。不光是李家,江南好几个大郡的世家,都开始互相走动了,看样子……是想联起手来对付咱们。”
秦珩宇没回头,看着远处雾蒙蒙的江面。
“他们吃过一次亏,自然学乖了。”他声音没什么起伏,“不会再给咱们挨个收拾的机会了。”
新的麻烦,已经来了。
而他这颗被推出来的棋子,已经没地方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