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器十四年春四月,马六甲的季风裹挟着橡胶树的乳香与海雾,在「工凤商盟」的了望塔上织成一张湿热的网。朱瑢扶着珊瑚栏杆俯瞰港口,四十九艘大明蒸汽商船正以「工」字形锚阵停泊,船身覆盖的蜂蜡防铅布在阳光下泛着琥珀色光泽,宛如一群沉睡的巨鲸。沈明修递来验铁石,石面凝着细密水珠,映出远处佛郎机商船「圣卡洛斯号」的轮廓——船身倾斜七度,烟囱冒出黑中带紫的烟雾。
「他们的锅炉又被铅毒堵塞了。」朱瑢转动工凤纹珊瑚罗盘,罗盘中心的荧光珊瑚虫突然收缩成点状,「东南十里有硫雾,是佛郎机人在焚烧橡胶废料。」她指尖抚过罗盘边缘的二十四节气刻度,这是青禾用《授时历》改良的「地候指针」,可根据珊瑚虫的荧光强度判断矿物分布。
沈明修望着港口另一侧的佛郎机商船,去年冬天,佩德罗正是用三箱日内瓦钟表换走了橡胶密植法,如今那些橡胶树在果阿疯长,却因缺乏硫磺养护而百病丛生。「长公主,佛郎机人这次带了新式自鸣钟,说是能报刻报时。」他压低声音,「但卑职查过,船上载着二十箱玻璃镜,镜箱缝隙里有铅粉痕迹。」
「玻璃镜不过是幌子。」朱瑢将验铁石抛给身旁的盲眼匠人,匠人接过石头轻舔,皱眉道:「铅毒掺了松香,是想仿咱们的咖啡渣燃料。」她转身走向议事厅,十二道竹帘随步伐轻晃,每道帘子都绣着工器监的「五行生克图」,实则是马六甲海域的洋流密码。厅内传来密集的算盘声,三十六名账房先生正用盲文计算季度收益,他们指尖的老茧比匠人还厚,能仅凭算珠震动判断数字正误。
「把去年虫灾前的橡胶期货单找出来,」朱瑢在主位坐下,案头的「工器通宝」浮雕泛着包浆光泽,「给佩德罗看第三季度的交割价,再附上一张『匠人科举』的报考指南。」沈明修一愣,须知匠人科举是乾清宫去年新颁新政,允许南洋匠户子弟赴京应试,这对佛郎机的技术间谍来说,可是致命诱惑。
佛郎机公使佩德罗站在「圣卡洛斯号」甲板上,望着渐远的「天工丸」蒸汽船,船首的郑和铁锚像被阳光镀成金色,锚链上的工禾纹与朱瑢裙裾上的暗纹如出一辙。他摸出怀中的《东方机械符码》,书页间的咖啡渣早已碎成粉末,却仍有淡淡苦香——去年在滇南,他亲眼见过匠人将咖啡渣拌入矿渣,竟使铅毒析出率提升三成。
「公使大人,他们拒绝了。」副官递来商盟的回函,羊皮纸上只画着一座钟楼,钟摆纹路却是工器监的「防铅布编织密图」。佩德罗望着大明商船烟囱喷出的白色蒸汽——那是咖啡渣完全燃烧的标志,而他船上的黑烟,正是因为偷工减料省去了七道脱硫工序。
暮春的阳光突然被云层遮蔽,「天工丸」的汽笛声撕开雾霭。佩德罗看见朱瑢站在船首,工凤纹银哨在唇边闪了闪,四十九艘商船同时鸣笛,声波叠成雄浑的徵音,竟与马六甲海峡的潮汐共振。他忽然想起青禾在济南的演讲:「工器不是奇技淫巧,是用算珠量出来的地脉,用律管吹出来的天机。」
此时,一名佛郎机水手捧着自鸣钟跑来:「公使大人,钟停了!」佩德罗低头一看,钟摆上凝结着细密的铅粉,正是大明商船故意释放的「技术烟雾弹」。他望着朱瑢腰间的工凤纹银哨,终于明白:大明的工器文明从不用神谕唬人,却像南洋的橡胶树一样,每一道割口都流淌着智慧,每一片落叶都藏着法则,任谁也偷不走,仿不像。
港口的工凤商盟旗帜猎猎作响,工禾纹与铁锚纹交织成网,网眼间漏下的阳光,正照亮佩德罗手中的咖啡渣——那不是废料,而是工器监写给世界的密信,用苦涩的字迹,写着「急不得,也骗不得」的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