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二年正月十七·戌时三刻
宣府至北京的官道上,三骑快马踏碎薄冰,马蹄溅起的雪粒在月光下宛如碎钻。为首斥候怀中揣着捷报,油皮纸层层包裹,最里层还用火漆封着「工」字印——这是王巧儿昨夜加急赶制的密报专用火漆,遇水不化,遇火显纹。
与此同时,乾清宫暖阁内,朱厚照捏着战报,目光停在「神锐铳歼敌三百,神锐炮破崖」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书包拉链扣。自卯时接战至今,他已在暖阁内踱步三十七个来回,靴底将金砖磨得发亮。「张忠,」他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少见的疲惫,「你说前线的神锐铳,真能像巧儿说的「万发不炸」?」
张忠正要答话,却见皇帝从暗格取出青铜炮模型,用匕首在底座刻下第四道凹痕——这是本月第十三次试炮的数据。模型旁摆着未发的《天工开物》密本,「火器修补」章折了三道角,书页间夹着王巧儿上月送的火漆样本,边缘已被磨得发毛。
「陛下,巧儿姑娘的火漆验铜法,咱亲眼见过。」张忠低声道,想起宣府战场上那些刻着「十」字的废铜铳,「鞑靼人的火门枪炸膛率三成,咱的神锐铳……」
「却在雪天哑火。」朱厚照打断他,望向窗外漫天飞雪,忽然想起王巧儿小臂的烫伤——那是试炮时为护火漆印留下的。他摸出袖中「巧娘燧」,铜扳机上还沾着松烟墨,那是她昨夜修改图纸时蹭上的。
戌时四刻,司礼监秉笔太监捧来杨廷和的《匠作条陈》。朱厚照展开时,宣纸上的墨香混着硝石味,竟与废窑厂的气息莫名相似。「保留匠籍」四字被浓墨涂去,改为「匠户考成」,字旁用蝇头小楷批注:「考成者,考其工,成其器,亦成人也。」
「好个「亦成人也」。」朱厚照轻笑,提笔在空白处画下燧发枪简图,枪托处刻「工」字火漆印,「传旨杨首辅,明日早朝议《匠户考成条例》,着尚工监匠人列席。」
张忠一愣,想起刘娘娘今早的叮嘱:「匠人参政,必乱朝纲。」却见皇帝已将书包收入暗格,林夏的照片边角露出半寸,女子的笑容与案头的神锐铳模型重叠,恍若隔世。
宣府镇的雪越下越大,江彬裹紧披风,听见归途中的勇士们哼唱《匠作算盘歌》。牛二虎一瘸一拐地走着,忽然指着天上:「指挥,那是啥?」
一颗流星划过夜空,拖着长长的尾光,像极了神锐炮炸开的开花弹。江彬摸出神锐铳,对着流星扣动扳机,燧石擦出的火星溅在牛二虎颈间的火漆印上,引燃了藏在里面的纸条。
「炮管加铁箍,可防炸裂。」江彬念出王巧儿的字迹,忽然想起她在废窑厂说的话:「铁箍如锚链,能镇住炮身的火性。」纸条背面还有行小字,被火漆印掩着:「望陛下保重龙体,匠作万事顺遂。」
他猛地夺过纸条,塞进牛二虎衣襟:「记住,这是陛下的旨意。」雪粒子扑在「火德开新运」的残破春联上,他忽然想起今早收到的密旨:王巧儿解职入后宫,即日起由尚工局直管火器研发。
「指挥,巧儿姑娘真要进宫?」牛二虎瓮声瓮气地问,「那咱铁锚会……」
「闭嘴!」江彬踹了他一脚,却在低头时看见自己靴底的「工」字火漆印——不知何时沾了血,竟像朵盛开的花。远处,紫禁城的灯火次第亮起,他摸出神锐铳,枪管上的「工」字在月光下泛着微光,像极了王巧儿画图纸时紧蹙的眉头。
戌时五刻,乾清宫传来更声。朱厚照望着杨廷和的奏疏,忽然想起《南明史》中「匠户离心,国将不国」的批注。他取过玉玺,在《匠户考成条例》初稿上盖下「工者国基」印玺,朱砂红泥渗入纸背,宛如火漆融于铜锭。
「张忠,」他望向宣府方向,雪光映得眸中清亮,「告诉巧儿姑娘,宫里的暖阁已备好了松烟墨。至于那些内贼……」他握紧神锐铳,扳机刻痕硌入掌心,「明日早朝,朕要让他们看看,什么叫「火德承运,匠作当兴」。」
雪夜深沉,东厂的灯笼穿透雪幕,将「工」字火漆印投在刘瑾府门。这位司礼监掌印太监盯着地上的赤色投影,忽然想起八虎结义时的誓言,背后却渗出冷汗——他听见了,远处传来的,是火器营整齐的脚步声,和算珠拨弄的清脆声响,那是比刀兵更锋利的,革新之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