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传》(1)
3、秦晋殽之战(1)
原文:
冬,晋文公卒。庚辰,将殡于曲沃。出绛,柩有声如牛。卜偃使大夫拜,曰:“君命大事——将有西师过轶我;击之,必大捷焉。”
杞子自郑使告于秦曰:“郑人使我掌其北门之管,若潜师以来,国可得也。穆公访诸蹇叔。蹇叔曰:劳师以袭远,非所闻也。师劳力竭,远主备之,无乃不可乎?师之所为,郑必知之。勤而无所,必有悖心。且行千里,其谁不知!”公辞焉。召孟明、西乞、白乙,使出师于东门之外。蹇叔哭之曰:“孟子!吾见师之出,而不见其入也。”公使谓之曰:“尔何知?中寿,尔墓之木拱矣!”
蹇叔之子与师,哭而送之,曰:“晋人御师必于殽。殽有二陵焉:其南陵,夏后皋之墓地。其北陵,文王之所辟风雨也。必死是间,余收尔骨焉!”
秦师遂东。
三十三年,春,秦师过周北门。左右免胄而下,超乘者三百乘。王孙满尚幼,观之;言于王曰:“秦师轻而无礼,必败。轻则寡谋,无礼则脱;入险而脱,又不能谋,能无败乎?”
及滑,郑商人弦高将市于周,遇之。以乘韦先,牛十二,犒师。曰:“寡君闻吾子将步师出于敝邑,敢犒从者。不腆敝邑,为从者之淹,居则一日之积,行则备一夕之卫。”且使遽告于郑。
郑穆公使视客馆,则束载、厉兵、秣马矣。使皇武子辞焉,曰:“吾子淹久于敝邑,唯是脯资饩牵竭矣,为吾子之将行也。郑之有原圃,犹秦之有具圃也;吾子取其麋鹿,以间敝邑,若何?”杞子奔齐;逢孙、扬孙奔宋。
孟明曰:“郑有备矣,不可冀也。攻之不克,围之不继,吾其还也!”灭滑而还。
晋原轸曰:“秦违蹇叔,而以贪勤民,奉我也。奉不可失,敌不可纵。纵敌患生,违天不祥。必伐秦师!”栾枝曰:“未报秦施而伐其师,其为死君乎?”先轸曰:“秦不衰吾丧而伐吾同姓,秦则无礼,何施之为?吾闻之:一日纵敌,数世之患也。谋及子孙,可谓死君乎?”遂发命,遽兴姜戎。子墨衰绖。梁弘御戎,莱驹为右。
夏,四月,辛巳,败秦师于殽。获百里孟明视、西乞术、白乙丙以归。遂墨以葬文公。晋于是始墨。
文赢请三帅,曰:“彼实构吾二君,寡君若得而食之,不厌,君何辱讨焉?使归就戮于秦,以逞寡君之志,若何?”公许之。
先轸朝,问秦囚。公曰:“夫人请之,吾舍之矣!”先轸怒曰:“武夫力而拘诸原,妇人暂而免诸国。堕军实而长寇仇,亡无日矣。”不顾而唾。
公使阳处父追之。及诸河,则在舟中矣。释左骖,以公命赠孟明。孟明稽首曰:“君之惠,不以累臣衅鼓,使归就戮于秦;寡君之以为戮,死且不朽!若从君惠而免之,三年,将拜君赐!”
秦伯素服郊次,乡师而哭曰:“孤违蹇叔,以辱二三子,孤之罪也。不替孟明,孤之过也。大夫何罪?且吾不以一眚掩大德。”
——《左传》
释义:
春秋时代,是奴隶制逐渐瓦解,封建制开始出现的时代,社会变动剧烈,因而出现了大国之间兼并争霸的局面。
秦、晋是春秋时代的两个大国,关系较好。鲁僖公三十年,晋、秦曾相约联合灭郑,但中途秦单独与郑订盟,派兵驻守郑国,防止晋国灭郑。这样秦、晋之间的矛盾就加剧了。
秦穆公由于国力日益发展,想东进争霸中原。僖公三十二年冬,派兵袭郑。
晋利用这个机会,在殽地全部歼灭秦军,阻住秦国向东发展的通路。
本文就是记述这次有名的战役的。
译文(参考):
鲁僖公三十二年冬,晋文公离世。将于12月12日在曲沃(晋的旧都)入殓;走出都城绛,灵柩(棺材)里传出如牛之声。
(晋国管占卜的大夫)郭偃(因闻秦密谋攻郑)拜祭,说:“国君有大事命令我们,将有秦军越过我国的国境;这时打击他们,一定会取得胜利。”
杞子(秦国派驻在郑国的将官)自郑国派人告知秦:“郑国让我掌管都城北门的锁钥,现在如果暗中运兵而来,可以攻占郑国。”
秦穆公咨询老臣蹇叔,蹇叔说:“派军队很疲劳地去偷袭远方的郑国,不是(我)听到过的(作法)。军队远征疲劳(战力会大减),而远处的敌军有备而战,恐怕不可以吧?这样做,郑国必然会知晓。劳苦(指远征郑国)而又得不到什么,(军队)必生背逆之心。军行千里,有谁不知!”
秦穆公不接受(蹇叔以上)的意见,派孟明、西乞、白乙,率军队出东门之外(准备远征郑国),蹇叔对着军队哭诉道:“孟明啊,我只见部队开出去而不能看到他们回来啊!”
穆公对蹇叔说:“你知道什么,如果(你)在中寿时死去,(现在)你坟上的树已经长到合抱那么粗了。”(骂蹇叔老而无知,早该死去的话)。
蹇叔之子与师,哭着(给出师的军队)送行,说:“晋国(的军队)必在殽(今河南洛宁县北,地势极险)抵御秦军。殽有东西二陵,其西陵是夏君皋(夏桀的祖父)的墓,其东陵是周文王避风雨的地方。(你们)必死在这山里(两山之间),我等着在那里收拾你们的尸骨啊!”
秦军遂向东进发。
三十三年春,秦军经过周王都邑(今洛阳县西)的北门,战车上(坐三人)的左、右二人脱帽(头盔)下车(表示对周天子的尊敬)。但是三百辆战车上的战士刚下车又一跃而上(是对周天子的放肆无礼的举动)。
周共王的玄孙满,尚幼,在旁观看,对共王说:“秦军轻狂放肆(无礼),必败。随随便便,没有纪律(松弛);(一旦)进入险境,加之缺乏谋略,能不败吗?”
到晋的边境小国滑(今河南滑县),郑国商人弦高到周地去做生意,与进发的秦军相遇。(弦高)先送熟牛皮四张,随后又送去十二头牛慰劳秦军。说:“我国国君得知贵军经过我们的国家,冒昧地拿微薄的礼物慰劳贵军。我们的国家虽不富厚,因为你们的军队久居在外,(如果你们住下来),待一天我们愿意供应你们一天的日用品,(如果准备)动身,便替你们准备一33夜的守卫。”
弦高背地里指使人用接力的快马驾车到郑国报信。
郑穆公派人到客馆探视(秦使)杞子等人的动静,杞子正在整理行装,(厉兵、秣马)积极准备内应。穆公指使下人去辞谢留郑的杞子等人,让他们离开(郑国),说:“你们在我国居住太久,把我们的脯(干肉)、资(食粮)、饩(已经宰杀了的牲畜)、牵(没有宰杀的牲畜)等供应品都用光了,为此才打算让你们走。郑国的原圃(郑国猎场)同秦国的具圃(秦的猎场)一样,你们直接到那里(具圃)去打猎好了,也好使我国得到一点空闲的机会,(你们看)怎么样?”
杞子逃亡到齐国,逢孙、杨孙逃亡到宋国。
孟明(秦将)说:“郑国已有准备,没有希望了。进攻不能取胜,包围又没有增援部队,我们还是回去吧!”于是灭了滑国(小国)而归。
晋国大将原轸说:“秦穆公违背蹇叔的话,却因贪于灭郑,使人民劳苦,这是上天帮助我们啊。天机不可失,敌不可放纵。放走了敌人就会发生后患,违背了天意则不祥。必须讨伐秦军!”
栾枝(晋大夫)说:“没有报答秦的恩施(指晋文公重耳在外流浪(亡)十九年,后来得到秦穆公的帮助才回到晋国做了国君一事)而讨伐秦的军队,难道是忘了先君的遗命吗?”
先轸(即原轸)说:“秦不哀我丧(指晋文公去世)而伐郑灭滑(都是与晋同姓姬),这样无礼(不讲情理),算是什么恩施呢?我听闻:一日纵敌,几世后患。替子孙打算,怎么能致国君于死地呢?”
于是发布了攻打秦军的命令,并用驿车传令发动姜戎(秦与晋之间的一个种族,与晋国友好)的军队。晋文公之子襄公穿着丧服(黑色),乘大夫梁弘驾的兵车(出征),大夫莱驹为车右武士(护卫)。
夏、四月,辛巳,晋军在殽打败了秦军。擒获了孟明、西乞、白乙丙而归。穿着黑色丧服安葬了文公。晋从此开始以黑色为丧服。
文赢(秦穆公的女儿)为孟明等三人求情:“他们三人实在是挑拨离间秦、晋二君的人。秦穆公如果得到他们,(就是)吃了他们也不会满足的。您何必屈尊去惩罚他们呢?让他们自己回到秦国受刑戮,以满足秦穆公的心意,怎么样?”
晋襄公同意了(母亲的意见)。
先轸早上要审问秦囚。襄公说:“既然夫人(母亲)求情,我就把他们释放了!”先轸恼怒,说:“战士们英勇作战,在战场上捉住了(俘虏了)他们,妇人却在国都内把他们释放了。这样会毁坏战果,助长敌人的气焰。离灭亡(自毁)就不远了。”并不顾襄公在前而气愤地吐起唾沫来。
襄公差使大夫阳处父追之(即刻追回已释放的三人)。追到诸河,释俘在船上。阳处父解下马车左边的马,假借襄公的命令赠予孟明。
孟明深叩首(到地)说:“君惠甚大,不用俘臣之血涂鼓,放我回秦受罚;让我君杀我,死了也很光荣。如果托晋君的恩惠而免于被杀,三年后,我将再来拜谢君恩(言外指三年之后再来报仇)。
秦伯穿着白色衣服,在郊外等待(孟明等人),对着军队哭诉道:“秦穆公违背蹇叔之意,使你们受辱,是穆公之罪也。不撤换孟明的职务,他有何罪?我不以其的过失抹杀他的大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