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裹挟着焦土气息,朱赤的军靴碾碎凝固的血痂。
他握着沾血的拐杖立在了望台,目光掠过战壕里横七竖八的尸体——昨夜的厮杀在晨光里褪成灰白,战士们僵硬的指节仍紧扣枪托。远处,友军159师的军旗正沿着河岸线缓缓铺开,青灰色布面被弹片撕得支离破碎,却像倔强的藤蔓般缠绕在旗杆上。
“团座!159师的联络官到了!”孙浩勇单腿跳上土坡,胸前的钢笔在绷带间晃荡。他身后跟着个戴圆框眼镜的年轻军官,军装沾着泥浆,怀里却死死护着用油布裹着的地图筒。
联络官气喘吁吁地敬礼:“朱团长,张师长命我率两个营前来协防。”他展开地图,指尖戳在浏河渡口东侧的芦苇荡,“我们从侧翼包抄,您的部队可...”话音未落,东南方向突然传来闷雷般的引擎声。
朱赤瞳孔骤缩。战壕里的战士们齐刷刷举枪,枪口却凝固在半空——一辆挂着青天白日旗的美式吉普冲破晨雾,车斗里隐约可见几个西装革履的身影。
“什么人?!”王宝钏的机枪转了方向,弹链哗啦作响。
吉普在阵地前急刹,扬起的尘土里跳出个戴礼帽的中年人,胸前别着“军事委员会视察团”的铜质徽章。他摘下礼帽,露出油亮的脑门:“朱团长!委座派我们来考察淞沪防御工事!”
朱赤的拐杖重重砸在了望台木板上,惊飞了几只啄食腐肉的乌鸦。他盯着中年人锃亮的皮鞋——那上面竟连泥点都没有。
“现在是战时,视察改日。”朱赤沙哑着嗓子,目光扫过吉普后座。那里蜷着个穿中山装的青年,怀里抱着个皮质公文包,正用颤抖的手指擦拭眼镜。
中年人赔笑,从口袋里掏出张烫金名片:“朱团长有所不知,我们带来了最新的德式防御方案...”他的声音被突然炸响的炮声撕碎。日军阵地腾起黑烟,松本大佐的嘶吼混着日语咒骂顺着风飘来。
青年突然抓住中年人衣袖:“主任,我看还是...”
“住口!”中年人甩开他的手,转向朱赤,“委员长特别交代,视察必须进行。朱团长难道要抗命?”
王宝钏骂骂咧咧地从战壕里探出头:“狗日的,小鬼子又要来了!”他的机枪喷出火舌,远处的日军步兵开始压上。朱赤看着观摩团慌张钻进吉普,突然抓住中年人衣领:“你们的车,借我运伤员。”
中年人涨红着脸挣扎:“这是委座的...”
“现在是我的。”朱赤将他推回车旁,转头对孙浩勇喊,“通知159师,让他们先拖住右翼!”
吉普轰鸣着调转方向,车斗里的观摩团成员们抓着扶手脸色惨白。朱赤跳上车,用拐杖敲了敲驾驶室:“去野战医院!”他瞥见青年偷偷将公文包塞进座椅下,包角露出半截油印文件,上面“浏河布防图”的字样刺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硝烟渐浓,吉普车碾过弹坑颠簸前行。朱赤忽然按住青年肩膀:“你包里是什么?”
青年浑身一颤,喉结滚动:“是...是淞沪会战的统计报表。”
朱赤冷笑,伸手去拽公文包。青年突然死死抱住:“不能看!这是绝密!”
话音未落,日军的迫击炮弹在前方炸开。吉普车猛地侧翻,朱赤在翻滚中看见青年的公文包甩出车外,文件如惨白的蝴蝶四散飘落——最上面那张图纸,赫然标着浏河渡口所有火力点的部署。
“混蛋!”朱赤爬起身,血腥味涌上喉头。他望向远处日军阵地,松本大佐正举着望远镜狂笑,指挥刀直指那些散落的图纸。
王宝钏的嘶吼混着枪声传来:“团座!右翼撑不住了!”
朱赤捡起沾血的图纸,碎片在风中猎猎作响。他看向青年扭曲的脸,突然明白为何日军总能精准炮击他们的掩体。观摩团的车轮印蜿蜒向阵地深处,像条噬人的毒蛇。
“告诉159师,换防计划取消。”朱赤将图纸塞进胸口,拐杖尖挑起青年的下巴,“所有人,准备巷战。”
暮色染红浏河水面时,友军的喊杀声与日军的军号同时响起。
朱赤握着步枪,看着王宝钏将最后一箱手榴弹推进战壕。观摩团的中年人缩在防空洞里,裤裆洇出深色痕迹。青年被绑在木桩上,眼睛死死盯着朱赤腰间露出的半截图纸——那上面被朱赤用刺刀划了个巨大的“死”字。
“开火!”朱赤的怒吼撕开夜幕。
子弹与爆炸声中,他仿佛又看见战士们嚼着薄荷糖的笑脸。战壕里,顺子悄悄摸出那本诗集,在炮火映照下,史言科旅长的诗句在弹孔间忽明忽暗:“愿以吾血沃山河,换得人间春常在。”
而在日军营地,松本大佐展开那张“布防图”,笑容僵在脸上——图上所有标注的火力点,都变成了用鲜血画的十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