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明神君攒着眉毛点了点头,“确实来过。”
“可我没把他当成外人,更是完全不曾怀疑过他。”
今个儿午后从林清梦那里回来,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才弄死蛮骨。溅得浑身血污,狼狈不堪,于是在屋子里沐浴泡了个澡。
那枚乾坤袋就随着脏衣裳一起挂在了木桁上。
澡还没泡完,去巫山的一行人就回来了。屋门被敲响的时候,他还眯着眼睛坐在木桶里,来人又很急切,他也只能随便翻了件外袍披上。
岐山有个弟子断了条胳膊,疼痛难忍,梓恒仙君来寻他求一滴万流真水。这边前脚刚走,王彦松后脚就来了,目的也是一样的。
两拨人加起来也没待到一刻钟,得了东西都是速速离开。再回头,就发现装着蛮骨尸体的袋子不见了。
勾陈神君回首盯着梓恒仙君看了良久,“他们二人都是独个儿去寻你的么?”
“非也。梓恒是带着那个、那个爱打滚儿的徒弟一起来的。”
执明神君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跪着王彦松,“他是自己来的。”
“又是那个徒弟?”
勾陈神君转身走回座位,撩起衣摆坐的四平八稳,招呼自己的弟子,“伯弦,去把岐山的那位弟子带来!你认得是哪一个吧?”
伯弦抱拳道:“回师尊,弟子识得的。”说完转身便走。
“慢着!”
伯弦顿住脚步,回身问道:“师尊可是还有别的吩咐?”
勾陈神君面无表情,扫了梓恒仙君一眼,“不要告诉他是什么事。”
“弟子明白!”
执明神君板着面孔,梓恒仙君脸黑如炭,二人也相继回了自己的位置。
正厅里一时之间无人讲话,陡然安静了下来。门外风声萧萧,显得更为凄厉,还夹着压抑的啜泣声。
暴雪没有半点儿要停的意思,像是有人捅破了天穹,直接从九霄之上倾倒下来那般,大的迷人眼。狂风一吹,大把大把的雪花砸进正厅里,落到地上被地龙一熏,化作成片的水渍。
王彦松依然跪在那里,扭着身体回头瞅了半晌。
风雪大作的夜晚,哪怕穿的再多,站在雪地里也是扛不住的。师弟们一个个冻的嘴唇乌紫,鼻尖发红。三五挤在一起,都在小幅度的跺着脚。
其实正厅里也很冷,他跪着还算好,毕竟地龙烧的极旺。但是厅门一直大敞着,再多的热乎气儿也都放没了。
五位神山首座灵力深厚,位置又最靠里,自然是不惧严寒。
十位仙宗掌门就没那么抗冻了,从最初的从容不迫,到眼下都拢紧了毛裘斗篷,脚尖竖起轻轻的点着。
林清梦倚在太师椅里,左手手背轻托脸颊,右手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木质扶手。
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神色淡漠的看着门外的风雪,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眼尾的余光却在打量着厅下跪着的人。
王彦松不像说谎的样子,看得出来他对冯岛主的人品很是信任。眼里对同门师弟的关切心疼至少也有七分是真。
况且胡乱攀咬并不能让他们多活一日。退一万步说,若是他在随口胡诌,只要脑子没坏,就不会说梓恒仙君的弟子也在场,那对他可没有半点儿好处。
但是梓恒仙君又怎么会当着两个小辈的面撺掇冯羽年?还堂而皇之的说执明神君是废物,莫不是真的老糊涂了?
庭院里“啊啾、啊啾”的喷嚏声,“呲溜、呲溜”吸鼻子的声音不绝于耳。王彦松回过身来,依然跪的笔直,时不时的抬头看上勾陈神君一眼,皱着眉头嘴唇一张一翕,可最终什么也没说。
搭在扶手上的手腕随意的挥了一下,一道红光盈天的结界将偌大的院落都罩了起来。
林清梦布了个结界。
其实也算不得什么正经的结界,不过就是挡挡风雪,取暖用的罢了。
“浅予!”
执明神君轻喝一声,拧着眉毛转头瞪他,佯怒道:“你可真是本君见过最不听话的病人了!”
“我是不是三令五申的嘱咐过你,不要妄动灵力!你透支的太严重了,要好好养养才行,以免伤了根本!”
他的声音不大,离的超过半丈便听不真切,偏巧凤星河站的极近,听的真真的。
“神君莫恼。”
林清梦勾唇轻笑,“外面越来越冷了,您看那些个小弟子,再不管管只怕要冻死几个的。”
“哪怕罪无可恕也不该这么遭罪。更何况,他们极有可能都是无辜的。”
王彦松飞快的抬头看了他一眼,眼底尽是感激。
“呵!”
执明神君依旧板着脸,须臾之后轻声叹息着摇了摇头,“本君自然晓得你是不忍心,但也该……”
“唉~!算了,就随你吧!”
凤星河眉头打结,垂眸盯着林清梦脑后的发髻一脸忧心忡忡的神色。
只是布了这么个取暖的结界算得了什么,神君那么紧张作甚?他的话又是什么意思?
林清梦的灵力还没有恢复?
怎么会呢,这都过了四天了!
想当初,他净化苕水的时候灵力耗尽,可是一天都没用上就好了的。不但能布元空境那种与外界隔绝的结界,还能这样那样。
禽兽都没他恢复的快,他比禽兽还禽兽。
不对,我他娘的又在胡思乱想什么!
凤星河盯着眼前的脑瓜顶看了又看,似乎想要看出什么花来。双手藏在斗篷里握在一起搓来搓去。
明明就是心硬如铁,狠辣无情的人,干嘛要去管别人的死活?难道是为了博一个好名声?可这也不对啊,他又就不在意这些。
林清梦,你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怎能这般的随心所欲,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还有执明神君也是,一惊一乍的作甚?
思及此,凤星河的目光不自觉的向边上瞟去,落在了执明神君的身上。
三位神君就属这位的脾性最好,也算是心怀仁慈。可他既然知道我灵脉断过,失了灵珠,必然也知道炉鼎那些个见不得人的龌龊事。
堂堂神君不但替林清梦隐瞒,还全力的帮他救治我。又这么关心他,难道是看上他了不成?
凤星河的视线又挪了回去,往前蹭了两步,几乎贴到了椅子背。
乌黑的长发下,林清梦瓷白修长的脖子若隐若现。发丝轻盈的扬起,扫过他的鼻尖,似乎带着馥郁的香气。
凤星河“咕噜咕噜”咽着口水,真是个会勾魂儿的妖精!
“怎的还不来?”
“这得有半个多时辰了吧,就几步路而已,再难走也该到了。”
“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
久等不见人来,坐在下面的诸位掌门不由得交头接耳,小声议论起来。虽然声音很轻,但是正厅里本就安静,结界又阻断了风雪,更是静的落针可闻。
傅掌门提议道:“不如遣人去找找?”
勾陈神君双目微阖,从右手指尖祭出一缕暗黄色的灵丝,穿透坚硬冰凉的理石地面。片刻之后,“不必,他们就要到了。”
这般说完,他转头看着梓恒仙君,神色晦暗不明,“待会儿你莫要开口,可明白么?”
梓恒仙君一张老脸本就黑的跟滴了墨一般,这下更是涨红了。黑红相间,就像掏出来又搁在案板上吹了两日的干瘪猪肝一般。
也不知是气愤还是羞恼,他的身体有些发抖,咬牙切齿的应承,“知道了。”
果然,他的话音刚落,外面就有人穿过结界往里走,正是伯弦和袁启二人。
勾陈神君负手而立,沉着脸斥问:“做什么去了?何故用了这么些时辰?”
伯弦瞥了袁启一眼,先行了礼,然后回话:“禀师尊,袁师弟出门了。弟子是在大街上寻到他的,这才迟了。”
梓恒仙君瞪大了眼睛,霍的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刚要说话,迎上勾陈神君警告的视线,又悻悻的坐了回去。
勾陈神君回身看着袁启,语气竟是温和的,“风雪这么大,你出去做什么了?”
袁启同样先是弯腰见礼,继而面露不解,皱眉望向自家的老祖宗。奈何对方只是满脸怒容的瞪着他,并不言语。
“看你师尊作甚?!”
勾陈神君的语气陡然变得严厉,厉声呵斥道:“问你什么照实回答便是!难道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么?”
“不是!不是!”
袁启吓了一跳,瞄了眼跪在身边的王彦松,再一寻思巫山里的群鬼、眼下这阵仗,就算是傻子也知道定是在盘问极大的事情。
见梓恒仙君不说话,他只能在心里飞快的掂量,也不敢扯谎,弯腰抱拳说道:“师尊遣弟子出门送了个物件,仅此而已。”
“什么物件?”
梓恒仙君惊诧的眼珠子都凸了出来,满脸的不可置信,手指头指着下面不住的哆嗦。
执明神君指尖凝了滴水珠,嗖的弹到监兵的脸上,对他使了个眼色——按着点儿梓恒,莫叫他胡言乱语。
监兵神君心领神会,起身站到梓恒仙君的身后,大手状似随意的搭在他的肩头,却用了五成的力气,压的他是完全动弹不得。
梓恒仙君面如死灰,瘫坐在太师椅里。
他心中明白,只要自己张嘴,后面那位定会捏碎自己的骨头,剧痛之下只怕也说不出什么完整的话来了。
袁启一见这情形自知失言,额头全是冷汗,吞了一大口唾沫,支支吾吾的说道:“回神君,弟子也不晓得。”
勾陈神君冷笑一声,忽的抬手掐上他的脖子,“说是不说?”语毕,手上的力气越来越大,大有一副不说便掐死他的意思。
袁启脸憋的通红,没挺上片刻功夫就无法呼吸了,挥着双臂胡乱的拍打着勾陈的胳膊,眼里飚泪频频点头。
“算你识相,速速如实说来!”
袁启“嘭”的一声跌坐在地,抚着胸口大张着嘴巴拼命的呼吸。
“快说!送的什么?又送去给了何人?”
“香、香囊!”
袁启不敢再看梓恒仙君了,耷拉着脑袋大口喘息,“一个、一个黄色的香囊。”
“哦?香囊?可是缀着几条红色的璎珞?”
“是、正是。”
勾陈神君怒极反笑,“香囊是从哪里来的?”
袁启摇了摇头,“弟子不知。”怕他不信,连忙又说了一遍,“是真的不知道!”
“从前你可曾见过?”
“从前?额……”
袁启沉思了片刻,接着摇头,“从未见过,今个儿是第一次见。”
“好!好!好!”
勾陈神君连连叫好,转身瞪向梓恒仙君,盛怒之下面目都有些扭曲了,“你可真是好样的!”
“……”
梓恒仙君脸上毫无血色,挣扎着想要起来,肩膀上果然传来剧痛。
“嘶……”
他连忙闭嘴,死死的咬着牙关,已经丢人至此了,总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呼痛哀嚎。
“你接着说!”
勾陈神君继续盘问袁启,“送去哪里了?又给了何人?”
“就、就不远处的杏林大街。”
袁启脑子里有些空白,他甚至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又偷偷的瞅了一眼梓恒仙君,心乱如麻。
勾陈神君忽的大力踹了他一脚,“快说!给了何人?”
“弟子不知。”
袁启向后飞了老远,又连滚带爬的跪起来,捂着胸口,“给了一个穿黑袍子的男人。”
“看不清脸,真的看不清!”
林清梦闻言脸色突变,倏的站了起来,沉声问道:“你可听见那个男人说话了么?”